秋风已经渐凉的夜晚,小院内支起了饭桌,谢虎山,杨利民,韩红兵,陈大喜,马孟起这几个大小伙子围坐在饭桌前,菜色比较简单,就是一大盆切碎的卤煮下水和一些嫩葱,萝卜充数的蘸酱菜。
旁边放着两大桶散白酒。
除了这些人,还有大秀和老猛两个人,此时正抱着海碗坐在堂屋门槛上闷头吃着加量的超大份卤煮火烧。
“谢司令,是准备吃完这顿喊我们上山落草啊?”陈大喜看看桌子中间那一盆炖下水,又看看正拎着桶帮众人倒酒的谢虎山开口问道:
“我不管他们,要是天天都给我这一盆肉吃,我肯定跟你干,还有,我说,这回我第一个表态,也该给我个副司令干了吧?我从六岁开始当运输大队长,当到现在也该升升官了!”
韩红兵,马三则趁这货问话的空隙,落筷如风,迅速下手先把对着陈大喜那面的盆里下水夹了不少放自己和杨利民的碗里,等陈大喜说完,那盆下水对着他那面,也就只剩下零零碎碎几块了。
杨利民看着两人帮自己抢肉,如今已经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没有了,习惯了。
这段时间跟他们成天一起混,知道韩老二和马三儿这么干是有原因的,他们几個要不在大喜这货没开吃之前赶紧能抢点是点,待会别指望能吃过他。
就拿今天全体社员听到开河工,还管饭这件事来说,尤其听到陈大喜同志也要去参加之后,大喜他爸那简直可以用热泪盈眶,喜形于色来形容。
就差敲锣打鼓送儿子连夜出发了。
一到农闲期,大喜他爸他妈就跟防备下来扫荡抢粮食的日本鬼子一样防备自己儿子,稍微不注意,你就不知道大喜又把什么能吃的给塞嘴里了。
本来坐在门槛上正埋头吃饭的老猛,听到大喜的话,端着饭碗很严肃的走过来,拍拍陈大喜肩膀:“哎,你当副司令,我当啥?”
“你当我爹!”陈大喜被老猛那副较真的模样给气乐了,没好气的说道。
老猛盯着陈大喜,可能脑子里在不断通过看过的老电影寻找可以匹配上的形象,老半天才说道:“我不干,当副司令的爹没枪。”
“吃饭去吧,你愿意,大喜他爸也不愿意。”谢虎山把酒倒完,对老猛笑着说道。
老猛端着饭碗又坐了回去,谢虎山看向都瞧着自己的几个人:
“老杨明天回县里,今晚我操持给他夸夸官,践个行。”
一听杨利民要走,众人都看向杨利民,这让他有些不自在,勉强笑着说道:
“不是说好了不告诉他们吗,就说是你相亲挺满意,大伙跟你一块乐呵一下。”
“他们又不是大嘴巴的老娘们儿,不会对外说。”谢虎山说道:“一块地里滚了这么久,不告诉他们,回头他们得骂你一辈子。”
“我现在就得骂,老杨,哥几个拿伱当兄弟,你要撤了还不告诉我们一声,这是拿我们当外人,站到我们无产阶级人民群众的对面去了?”马三儿端起从自家带来的酒碗:
“来,先罚半碗!”
杨利民吓了一跳:“这一碗路边倒得有三两,上来就喝一半?”
“怕啥,谢司令给卤煮摊预备的酒,那都兑了水。”韩红兵在旁边体贴的提醒道。
杨利民听完韩红兵的话,想想也是,之前他们喝过一次,谢虎山拿来的一桶酒比井水的度数可能高点有限。
随后接过来咕咚一口,然后就剧烈咳嗽起来,哈着酒气表情痛苦:“这次没兑水……哈……”
“让你走了都不告诉我们一声,我早知道没兑水,但就是不告诉你。”韩红兵坏笑着说道,随后也端起酒碗:
“这次该我了,老杨。”
一个多小时之后……
大喜抱着老猛的肩膀坐在门槛上抹眼泪:
“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我这次一走,不知道啥时候回来,老猛,等有空了一定看我去……”
老猛一脸的茫然且嫌弃:“让你爸看你去,我都说了,我不当你爸,怎么还讹上我了。”
至于马三儿,半个钟头前就已经去了茅房,一直保持双手撑墙低着头的姿势,专注把之前喝下去的酒再吐出来。
韩红兵倒是还能坐在酒桌前,只是脸色酒红,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瞪着两只眼睛,一双筷子在只剩下些汤水的盆内搅和了十几分钟,也不知道想要夹什么。
杨利民此时挨着谢虎山,两个人勾肩搭背搂在一起,杨利民满嘴酒气的说道:
“你就告诉我,西山哪个大队合适开窑,能省成本,五叔说话不算话,我也肯定能帮你……哥们儿够意思吧?”
谢虎山看起来像是醉醺醺,也满嘴酒气,但实际上,他大概也就喝了二两真正的路边倒。
他自己负责给大伙提供酒水,有负责倒酒,自然是已经做足了准备工作,脚边两桶酒,一桶兑水,一桶没兑水。
招待兄弟必须实在,给他们喝不兑水的酒。
至于兑水的酒,家穷,只好委屈节俭生活的自己。
所以一场酒下来,他属于越喝越清醒。
“老杨!我就知道你讲义气!”谢虎山一副肝胆相照的模样,酒气冲天的搂着杨利民:
“你今天帮我跟老五说话,能让马老五替我扛下来,我就知道你对我没话说……”
杨利民垂着头不断打晃,嘴里嗯嗯出声:“那还用说……”
“你说你到底跟马老五说了啥,能让他那么怂个人,肯说出有麻烦他来扛的话。”看杨利民酒劲差不多了,谢虎山装着醉意,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杨利民身体一顿,随后马上含含糊糊的说道:“跟我没啥关系,那是五叔……”
“去你大爷的!你也是装的,是不是!”谢虎山一看这小白脸刚才身体一顿,就知道情况不对,当即松开对方,用力拍了一下对方后背:
“我就说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吃个饭不是让我帮你摘个茄子就是拔根葱去,我让大秀帮你去摘还不行,还说啥必须我去帮你摘才显出哥们交情,你丫是不是发现之后,没有拆穿,反而鸡贼趁我去帮你摘菜时,偷摸把自己碗里的酒也换成我自己喝的那桶酒了?”
杨利民看到谢虎山那副气急败坏的德行,也装不下去了,笑着说道:
“给老子践行你都喝兑水的酒,满嘴哥们兄弟,实际上是想灌醉我套我话!”
“行了,不问了。”谢虎山双手抱拳朝杨利民行礼:“我服了,你是中坪鸡贼王,我甘拜下风行不行,要不你他妈当领导呢!”
“总之,我帮你把砖窑那事前期安排安排,够意思了吧?”杨利民身体也不晃了,脑袋也不沉了,坐在桌前笑着和同样没有醉的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看看杨利民:“真想好了?按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么搞,你小子可就真下基层了,上面没有人,再想回去,没有耀眼的政绩可就难了。”
“我想过,老子要是连你这种最基层的刁民都收拾不服,连让队里大伙吃上饱饭的能耐都没有,那就是我没本事,我没本事回不去那不是应该的吗?国家真把没本事的我调回县城,对大伙来说,那不是更操蛋?”杨利民从桌上拿起烟点了一支,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看着老杨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这次拎起没有兑水的酒桶,给两人倒满之后,举起酒碗:
“这次咱俩交情不兑水,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