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虎山是被渴醒的,他从炕上坐起身,捏着因为酒劲还未彻底消去而隐隐有些发沉的额头。
刚坐起来,就看到自己旁边的炕桌上晾着一碗水,还温热着,他拿起来咕咚咕咚大口把水灌了下去,缓解了喉咙的干渴之后,才起身下炕走出了屋门。
刚到堂屋,就看到院子里西斜的阳光下,宋铁生正在帮奶奶用锄头像模像样的收拾小菜园。
一老一小有说有笑,看起来聊的还挺开心。
“三哥,醒啦?你这身体素质真好,我估计你怎么也得天黑才能醒过来呢。”宋铁生听到脚步声,直起腰看向走出来的谢虎山,挥舞着小锄头打招呼。
“下次可别喝这么多了,人家铁生受累把你从公社背回来的。”奶奶在旁边嗔怪的瞧着孙子,叮嘱道:
“再是喜事,开心也得有度,哪有你这么喝酒的。”
谢虎山坐到院里的小板凳上,笑着说道:
“奶呀,你没问问铁生,他为什么背我回来,为什么又溜溜跟着你干活?这都是有原因的。”
早上中坪生产大队任命他谢虎山当了治保主任,虽然治保主任在大队干部序列中属于排名非常靠后,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职务,但再没存在感,这也是正儿八经的生产大队干部,比马老五那种生产队长的招牌要值钱。
马老五那种没工资,中坪生产大队,有下辖十九个生产队长,可是治保主任只有一个。
而且还有工资,谢虎山不清楚一年是额外奖励三百还是五百工分来着,反正在中坪大队当干部,一年干下来不白干,大概能比普通社员多拿一个月工分,享受十三薪。
老冯,张诚,葛宝生自己掏钱掏饭票在公社食堂给他弄了几个小炒,夸夸官庆祝庆祝。
然后韩老二,陈大喜这几個三队年轻民兵,宋铁生和他几个铁路上的兄弟,也都跟了过来。
这些货起哄庆祝他谢虎山越混越拉,从谢司令混成了谢保长,眼看头衔和职务距离汉奸没几步了。
去食堂的路上,谢虎山跟这些货色都已经做了嘱咐,大家都是年轻人,一致对外,到了食堂一旦上酒桌,必须抱成一团,主要放翻老冯,老张和葛宝生这三个老家伙。
这些王八蛋嘴里答应的都很好,宋铁生更是拍着胸脯跟他谢虎山带头保证:
“三哥,你看我灌不灌他们就完了。”
结果一上桌,两碗酒下去,他们这些立场不坚定的年轻傻子就被三个老阴比给策反了。
老张,老冯,葛宝生这仨人多坏啊,而且他们仨没事就坐一起喝一口,酒桌经验老丰富了,轻飘飘几句话说出来,直接就让宋铁生带来的铁路工人,和韩老二带来的中坪民兵两拨大傻子互相瞪着眼开始拼酒。
冯春来更鸡贼,不知道从哪跟宋铁生套上了八百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反正据说是从还有皇上那年开始算下来,宋铁生得管老冯叫表叔。
老冯看出宋铁生酒量好,所以专注忽悠宋铁生灌谢虎山。
吃饭前宋铁生保证的那句:“三哥,你看我灌不灌他们就完了。”
在酒桌上变成了让谢虎山扎心的:“三哥,伱看我灌不灌你就完了。”
谢虎山失忆前最后一个画面,是韩老二和宋铁生两拨大傻子已经被老张他们三个又撮合起来,打着工农联合的旗号轮流跟他这位新上任的谢保长灌酒。
生产队饮牲口也没有这么灌的……
所以没等酒局结束,谢虎山就彻底断片儿了。
“大意了,我哪知道你师傅他们人这么坏,跟自己徒弟喝酒还动心眼儿。”宋铁生不好意思的笑笑。
随后放下锄头,走过来对谢虎山说道:
“三哥,看到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没事我就撤了啊,我那哥几个在你们大队民兵值班室醒酒呢,估计也都该等我等着急了。”
说着话,他要掏自己的口袋,看着宋铁生的动作,谢虎山微微皱眉:
“别掏了,收着吧,替我给咱妈和咱妹妹买点东西,带个好,就说等我这几天忙完,上家里吃饭去,尝尝咱妈的手艺。”
“昨晚上那事,张叔和你联手,都帮我妈从管厂手里榨出两千了,这钱……”宋铁生对谢虎山说道。
昨晚谢虎山给他让他打点的五百块,他一分没花,铁路货场负责的张明跟他爸算是半个铁道兵战友,平日虽然没什么走动,可是遇到外人欺负自家战友孩子,怎么可能收战友孩子的钱再帮忙出气的道理。
至于那些哥们身上穿的制服,都是随便穿上吓唬外人的,不是什么铁路公安,都是他的弟兄,完全没用他花钱,一句话的事。
倒是谢虎山和张明见面几句话,俩人反过来敲了钢管厂一大笔,张明代表货场收了五千,还给宋铁生他妈收了两千块巨款,让宋家直接一步就跨入了小康生活。
所以宋铁生就想把谢虎山的五百块还给他。
“留着吧,站着别动。”谢虎山起身回了屋里,很快手里拿着另外的四千五走出来,递给宋铁生:
“这笔钱你也收好,别推辞,不是给你的,酒桌上我不是交代你和你几个哥们了嘛,还记得吗。”
“记得,让刘长海那老梆子帮你在县里各个钢铁工厂找人找关系,看看有什么能用的轧钢机器是你厂子能用上的,朝你这里划拉。”宋铁生说道。
开喝前,谢虎山怕自己喝断片儿,就提前跟宋铁生交待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刘长海就交给他宋铁生和他几个弟兄了,让老家伙带着他们去钢铁厂转悠转悠,打打秋风。
刘长海这个老家伙是技术工人,车间主任不是随便当上去的,是真有技术,而且在钢铁行业里工作了小半辈子,有人脉,有技术,用他儿子吊着他,让他想办法帮中坪大队的轧钢厂收一收破烂,挖一挖人才。
“五百留着你和哥几个吃饭用,剩下的四千留着收破烂用,别以为不用花钱,问问姓刘的,轧钢厂没钱买龙门吊车怎么解决,原来浭阳县各大铁厂的土吊车怎么做,需要什么零件,老家伙肯定知道,买那些零件不需要用钱?靠你带人硬讹,真等着挨枪子呢?”谢虎山对宋铁生语气淡然的说道:
“别怕花钱,花没了告诉我,我再给你拿。”
“破烂能值多少钱,你给的我都觉得有点多,明白了,那我收着。”宋铁生听到这钱是让他们带着老梆子收破烂的钱,也就不再推辞,转脸朝奶奶说道:
“六奶,我走了。”
“眼看都傍黑了,还回去干啥,住下吧,跟虎三一屋。”奶奶刚才在菜园里忙着收拾,没听孙子和宋铁生说啥,此时听到宋铁生要走,大声挽留道。
“奶,我那有车,开管厂的车来的,放心吧,下回我再住下,得回去看看我妈。”宋铁生对奶奶说完,又对谢虎山一乐,朝门外走去。
“奶,我送送……”谢虎山准备把宋铁生送去民兵值班室,宋铁生拦住谢虎山,实诚的说道:
“别送了,三哥,咱们交情不在这几步,我看咱奶腿脚不利索,你看着点儿,我走了,想着替我给没见面的嫂子带好。”
等宋铁生消失在视线中之后,谢虎山回到小院坐下,奶奶此时手里拿着一把刚割下来的春韭菜正择着,谢虎山帮者一起择韭菜,奶奶瞥了眼孙子,嘴里念叨道:
“大队上午就用大喇叭广播了,说队部开了干部全体会,仇保长年纪大了,辞去职务,大队干部一致同意让你当治保主任,可把你大妈乐坏了,从玻璃厂食堂干一半活儿跑回来,沿着村里来回走了两圈,就差举个写着‘治保主任谢虎山是我侄子’的牌子游街了。”
“要我说,保长那是谁都能当的?放在过去解放前,那得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你这个性子,搁过去,能在小鬼子面前低三下四赔着笑脸?”
“现在保长不用对小鬼子陪笑脸,听领导的话就行,就跟大黑在三队天天干的活一样,把中坪大队守好,谁不开眼惹咱们大队,我就咬谁。”谢虎山笑嘻嘻的说道。
奶奶也被逗乐了:
“你自己听听,你这话像是大队干部能说的话?哪有拿自己跟狗放一块比的?全县都知道咱大队有一个韩老狗了,现在还得再多你一个小狗子?”
谢虎山打了盆水,把奶奶择干净的韭菜泡进盆里洗着,免得奶奶再沾凉水,嘴里对奶奶说道:
“对了,我把桃子接过来吧,你岁数大了,家里还是得一直有人,替我照顾你。”
“你说接就接呀?桃子户口还在崖口呢,现在来咱们这儿,没她的工分和口粮,怎么也得等你明年到了岁数,领了证才行。”奶奶听到谢虎山提起桃子,脸上带上了笑。
“我这不要帮大队弄副业开工厂吗,我是厂长,桃子有没有工分和口粮那还重要吗?那肯定是我手底下的工人,按月给桃子开工资,扣谁工资都不可能扣她的。”谢虎山理直气壮的对奶奶说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老话都是有道理的,反正我当这个厂长,大黑最次都得享受厂保卫科科长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