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听到大队部里马大脑袋杀猪一样的惨叫,嘿嘿笑着:
“好家伙,马大脑袋他爹死的时候,他都没哭这么惨过,吓唬他要喂他他吃啥呢这是?”
“煮熟的玉米面掺糖精捏的小糖丸,三队的小孩子们不肯吃赤脚医生开的苦药片,小老道帮着想出来哄孩子用的,把药片磨成粉掺里面,给孩子吃,孩子就不怕苦了。”谢虎山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比老鼠屎大不了多少的黄色小丸药,递给老冯:
“尝尝吗,挺好吃的。”
老冯捏了一个打量了两眼,扔进嘴里咬碎,让糖精齁的直撇嘴:
“这也太甜了。”
谢虎山自己送进嘴里一颗嘎嘣嘎嘣的嚼着:
“肯定得甜呐,小孩子们的舌头多好使,不甜马上就能尝出药片的苦味吐出来,那不糟蹋药吗?”
冯春来等嚼开之后又忍不住朝谢虎山伸手:
“别说,小老道配的这玩意还挺香,再给我一个……”
俩人嘎嘣嘎嘣嚼着假耗子药时,马三儿出现在队部门口,嘴里轻轻吹了一下口哨吸引谢虎山和老冯的注意力。
等两人看向他,马三儿朝房里歪了下脑袋。
谢虎山把老冯手里的玉米面糖丸拿回来,对他催促道:
“别吃了,我的冯叔,该你以公社干部的身份上场了,进去之后要跟他讲清楚,这是他马大脑袋唯一一次能把公社玻璃厂亏掉这么多钱再帮公社补回来的机会,希望他牢牢把握住。”
“配合的好,能让咱大队白得一个钢管厂,公社尹书记对他既往不咎,让他领着国家工资找地方养老去,要是不配合……”
“我用你教。”冯春来迈步朝中坪大队的队部走去,边走边回头:“把那耗子药给我留点儿,我待会看我媳妇,给她吃几颗。”
“冯婶跟你过一场日子太值了,耗子药都给她带回去尝尝。”谢虎山打趣道。
冯春来调整着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走进了大队部,马三朝谢虎山眨了眨眼,把队部大门从里面关上了。
谢虎山看着再度合拢的房门,语气感叹的说道:
“唉,有个好爹你也得自己会做人呐,妈蛋,我要是有这种爹多好,老子早参军去了,谁还捧着金饭碗留在乡下要饭吃。”
马大脑袋这种人,中坪大队没人瞧得起他,因为他没脑子,属于是抠门且坏在明面上的那种最低级的坏人,坏都不敢大坏,因为他还没有谢虎山这种人的胆量,也就只在中坪这一亩三分地得瑟几下,贪点儿集体财产。
虽然马大脑袋啥本事也没有,但奈何他运气好啊,有一個当初在解放战争中解放尧山时,面对炮击时扑倒战友,拼着自己负伤致残却救下了三四个战友生命的好爹。
尤其那三四个人里面,有一个还是连指导员。
对方建国后当了浭阳县第一任公安局长,后来又慢慢调任察哈尔省公安厅担任治安科科长,尧山地区行署专员等职务。
最难得的是,人家一直念着马大脑袋他爸的救命之恩,啥困难都帮忙解决,奈何马大脑袋是真上不了台面,不能光指着救命之恩就要让对方恩泽三代,啥情分能扛得住单方面一直薅……
所以谢虎山才感慨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关系,还在公社混什么劲儿。
至于马大脑袋,他就算不勾结李兴元想要下套坑自己,谢虎山也要收拾他,因为这是当初老杨答应帮他去县里要饭提的条件。
如果中坪大队的轧钢厂盈利后,谢虎山要考虑帮中坪公社想办法把玻璃厂这个烂摊子搞起来,公社不白让谢虎山辛苦,可以按照队办轧钢厂的规格,利润谢虎山拿一成,公社拿三成,其余用于玻璃厂发展。
说起来,中坪公社早就对玻璃厂压不住火了,马大脑袋他爸一死,就想关门清算,也就是书记尹千峰总想盼着扭亏为盈。
他不想自己干了一辈子为人民服务的工作,最后留下这么一个污点,因为真要是清算关门,等于之前公社集体出的钱,就彻底打了水漂。
那是中坪公社两万多社员辛辛苦苦地里刨食换来的钱,这事如果就轻飘飘一句经营不善清算关厂揭过,尹千峰觉得自己退休之后睡觉都睡不踏实。
所以杨利民把谢虎山很可能遇到了马大脑袋勾结李兴元下乡扶贫,试图给他下套的事跟尹千峰一提,尹书记当场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正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帮忙联系解决制管厂设备不说,还附带稳定的合同订单,完了缺钱如果需要贷款,还不用公社担保,这位李厂长的拔丝厂还愿意帮忙担保贷款?
尹书记当初听完杨利民的描述,是这么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小杨啊,你跟我说实话,是这位李厂长给虎三儿生了一儿半女,还是虎三儿给李厂长生了一儿半女?”
“俩人不是一被窝睡觉的夫妻关系,那这好事绝对不可能便宜虎三儿啊!”
跟这位李厂长一比,杨利民算啥下乡支贫的县里年轻干部,来的时候啥也没带,就帮忙跑跑腿,牵牵线,费了半天劲才弄个砖厂。
你看看人家李厂长,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下乡支贫,手笔大的惊人呐。
尹千峰觉得李厂长要是看不上谢虎山,项目要跑的话,他都准备给自己和杨利民都抹上俩红脸蛋,去跟李厂长自荐枕席。
杨利民提醒尹千峰擦擦嘴:
“目前吧,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跟马厂长有关,是的话,按照谢虎山的想法,是将计就计,就把厂子留在中坪,要是和马厂长没有……”
“必须有!”尹书记斩钉截铁的对杨利民说道:
“马大脑袋要说没有,就让老冯给他上上手段,狗娘养的,这几年玻璃厂赔的我肝疼!不关他的事也得把他饶上!我不敢欺负韩老狗,我还不敢拿没了爹的马大脑袋撒撒火?”
“我不管,总之这位李厂长既然要冒充财神爷,那就别管是不是假冒的,咱中坪必须当成真的来供着,无论如何都得把他家底掏干净,一个钢镚儿都别想再从咱们公社拿走!”
“小杨啊,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上哪找马大脑袋这种傻子给咱公社回本的机会,一定要牢牢抓住啊,我退休之后的名声,可就靠这次了。”
这也就是如今看起来马大脑袋确实是想过要跟李兴元一起密谋自己大队的轧钢厂,不然他要是没想过,那都得受两遍罪。
因为按照尹书记这个老阴比的想法,哪怕马大脑袋没有参与,也可以让老冯,韩老狗啥的出面做做他思想工作,发展成我方间谍,接近李兴元,主动去勾引对方上套。
过了大概四十多分钟,老冯从大队部走出来,左手拿着一叠笔录扇着风,对谢虎山说道:
“谈妥了,韩书记和他几个亲戚替我班批评他呢,笔录先在公社我那里存着,韩书记告诉马大脑袋,一旦他不配合大队和公社接下来的安排,那公社和大队就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怀疑他因为公社对他个人问题展开调查,从而畏罪自杀。”
“吓唬人还得是韩老狗和冯叔,老张你们这种人,手上都有过人命,吓唬人时,和我们这种没杀过人的小年轻语气完全不一样。”谢虎山取出香烟递给老冯,拍着他马屁:
“要是我去谈,马大脑袋肯定现在还在负隅顽抗,对抗政府呢……你啥味啊?”
谢虎山忽然抽了两下鼻子,朝旁边挪了两步,对老冯问道。
“吓拉了,伱还嫌弃,你当我这半个多小时在里面好受啊?”老冯看谢虎山那模样,不满的说道:
“还有,我重申一下,公社不是白帮你做马大脑袋的思想工作,尹书记有交待……”
“行了行了,我刚才是不是夸你了?”谢虎山本来正要给老冯点火,此时把打火机重新揣兜里,没好气的说道:
“就一个制管厂和一笔贷款,公社至于吗?这怎么见我一回就提醒我一回,整得跟我欠公社饥荒一样!唯恐我赖账?我是那种人吗?”
冯春来自己取出之前谢虎山送他的打火机把烟点燃,笑了起来:
“说得你小子认过账似的,之前那次,是不是说好了七百一吨废钢,公社提两百?你师傅老张连换啥车都想好了,在公社逮谁跟谁吹,连吹了三天,啥结果?”
“原来老张想去哪个办公室串门就去哪个办公室串门,现在这毛病彻底让你这个当徒弟的给治好了,天天跟大姑娘似的猫自己屋里,也就去食堂大妈那里说话声音能大点儿。”
谢虎山笑了起来:“我是不是给公社添了两辆车?”
冯春来扭过头去:
“拉倒吧,一辆三手的破烂长江挎子,被公社安排给我骑了,剩下那辆人力三轮车,食堂大妈骑着装菜,要不你师傅怎么就敢跟食堂大妈大声说话呢?”
“因为就食堂大妈发自肺腑的感谢他,没想到自己在食堂做这么多年饭,公社还想着给她老人家配辆专车。”
韩老狗手里摆弄着烟袋走出来,站在队部门口招呼谢虎山:
“虎三儿啊,别耽误冯特派员工作了,你先进来,跟你马四叔说说那个李厂长扶贫的事,他得明白咋配合。”
“这脑子都能当厂长,还咋配合?”谢虎山无语的朝着队部走去,嘴里唠叨着:
“就让他记住一件事,原来咋薅咱公社,接下来怎么薅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