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幼君拎着两个旅行包,朝着从闷罐车上跳下来的谢虎山说道:
“这是我帮你买的路上吃的,这是买的洋货小玩意儿,留着你回去送人。”
“我先去趟招待所,你扔车厢里,最少四个小时后才发车呢。”谢虎山跳下闷罐车,对祝幼君说道。
韩红兵则在车厢内没有下车,对站台上盯着他瞧的林美洋歉意笑笑:“……我不下去了,在车上看着大喜。”
林美洋看着谢虎山背着个大包跳下闷罐车,和她们两个只是抬了個招呼,就直奔笋岗火车站招待所,又看看不肯下车的韩红兵,最终对祝幼君问道:
“谢大哥为什么非要回这里,他要愿意出钱,你现在的身份能直接在羊城白天鹅开间房让他住。”
“我也想知道,他回这么个地方干啥。”祝幼君跟在谢虎山身后朝外走去。
林美洋立在站台上,看向车厢内此时收拾随时可能会醒过来的牛头梗的韩红兵,一咬牙,居然自己跳了上去。
“大姐,你想我没?”谢虎山大清早走进笋岗火车站招待所,对刚换班上岗的那位知心服务员大姐亲热的打招呼。
这个时间段,大多数人还没醒,大堂空空荡荡,谢虎山就是趁着没人的功夫才赶过来。
大姐一眼就认出了谢虎山,这个青年给她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毕竟是最近半年,唯一一个在她招待所住宿时,被她忽悠买了好多东西的大冤种,而且脾气特好,俩人聊的很投脾气。
她热情的朝谢虎山招手,把旁边的瓜子朝柜台上抓了一把:
“小谢同志,你这是又来执行押运……不对呀,我记得你不是北方人吗,不能这么快,你这是一直还没走呢??不怕耽误了县里的押运任务?”
“我想起来了,伱都没退房就没影了,我还说呢,怎么押金都没找我退。”
“嗨,别提了,我媳妇……大半夜跟人跑了。”谢虎山愁眉苦脸的走过去磕着瓜子,苦笑着小声对大姐说道:
“我寻思把媳妇追回来,就跟在后面一直追,结果乌漆嘛黑的夜里也看不清楚,直接干对面去了,我媳妇不乐意跟我回来,我只能自己再跑回来。”
“啊!”大姐听完谢虎山的话,震惊的下意识张大了嘴巴。
这个青年在她的心中的形象几乎没有缺点。
老实善良心眼好,而且单纯,喜欢信任他人,那天自己让他买啥他买啥,最后看他买的有点多,自己都替他心疼辛苦挣的钱,主动不再给他推销东西。
此时听到谢虎山说他那个媳妇跟人跑了,大姐心里一酸,多好的傻孩子,怎么摊上这种事了。
大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捏捏谢虎山手背,满脸惋惜,用牙缝挤出一句话:
“你……我的傻兄弟呀!让大姐说你啥好,那都跑过去了,你还回来干啥呀?”
这傻小子,多少人求不到的机会,他傻乎乎一头就撞过去了,这是多大的运气!
结果都跑去港岛了,又毛毛愣愣回来了?
留在港岛享福不好吗?媳妇跑了在当地慢慢再找一个呗。
不过大姐很快就揉揉眼睛,看向随后从门外跟着谢虎山走进来,一身时髦装束的祝幼君。
这姑娘不就是他媳妇吗?
“你媳妇不是在那吗?”大姐对谢虎山问道:“跟大姐闹着玩呢?”
谢虎山叹口气:“我哪有心情跟大姐你闹着玩,人家昨天傍晚就回来了,也是在你这住的,人家现在住宿用同胞通行证登记,那跟我用介绍信登记的一样吗?”
“真的假的?”大姐磕着瓜子,满脸的狐疑。
谢虎山指着祝幼君,一本正经的说道:
“真的,她现在有港岛对象,人家婆婆都是外国名,叫伊丽傻白,咱也不知道傻白傻白到底是多白,她丈夫的外国名叫插讹死,也不是啥听起来家业兴旺的好名字。”
大姐翻了一下昨天的入住登记,又看看祝幼君,这才对谢虎山问道:
“还真是,这都港岛同胞了?那还回来干啥呀?”
“唉……她过来找我,是想让我回去的时候给她家里捎个信儿,所以跟着过来嘱咐我两句,甭搭理她,人家丈夫在外面等着她呢。”谢虎山满脸轻蔑的看了眼脸色已经气绿的祝幼君说道。
随后从自己包里里取出早就预备好的一瓶香水,一支女式腕表,放到大姐面前:
“大姐,我从资本主义的港岛带回来的,本来想买给媳妇哄她回心转意,人家现在都是港岛户口了,用不上了,干脆,我送您了。”
大姐吓一跳,她在这地方可见过世面,粗粗一瞥就能看出来,谢虎山拿出来的香水和手表可不是这附近的洋货贩子兜售的那些廉价残次品洋货,连忙摆手推辞:
“不少钱吧?我可不敢要,你留着给家里人,挺贵重的,这东西不能乱送人。”
谢虎山把东西放在柜台里面,避免对方和自己推搡,嘴里说道:
“我第一次来不就跟您说了嘛,我家里就还一个奶奶,用不上,您收着吧,我来这么久,见这么多人,就您对我最热情,最亲切,拿我当亲弟弟看待,如今弟弟要回家了,给您留点儿念想。”
“这……合适嘛?”大姐听谢虎山说的动情,满脸不好意思:
“要不这花了多少钱,你跟姐说,姐去……”
“见外了啊,我刚来的时候您对我多好,还特意给我送了您自己带的菜让我尝尝,不是亲姐谁这么对我好,我这是在有能力的情况下报答一下我姐。”谢虎山按住大姐要再把东西推回来的双手,认真的说道:
“您再跟我客气,我可急了。”
大姐看着香水和腕表,表情为难:
“这太贵了,你说你……哎呀,家里有老人要照顾,得攒点钱,别瞎花,这让大姐我多不好意思?”
“姐,你要不好意思,弟弟我再求你点儿事?”谢虎山趴在柜台上,笑眯眯的说道。
大姐还在看着香水,嘴里说道:“说,啥事。”
“嗨,我这不寻思,媳妇跑了嘛。”谢虎山刚说了一句话的开头,大姐就已经明白过来,马上抬起头,拍着胸脯对谢虎山说道:
“姐明白了,你再晚两天走,我这两天抓紧给你留意物色其他合适的女同志,帮你撮合撮合,三天我肯定给你介绍一个……”
大姐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小谢送给自己这两样东西。
他半路拣了个媳妇,一块来的同乡民兵有提前回去的,肯定已经把消息替他传开了,这要是一个人回去,告诉大伙,媳妇跟人跑港岛去了,以后还怎么见人?
所以小谢肯定是想让自己当个介绍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同志,撮合撮合,这样带回去,也就不会丢人。
她满心以为自己猜对了,哪知道谢虎山连连摇头:
“不是这事,大姐,我不找媳妇。”
“啊?”大姐一愣,不找媳妇?
谢虎山此时来了精神,用神秘兮兮夹杂着几分炫耀的语气对大姐说道:
“我是说,咱没本事给自己找个港岛媳妇,给我家狗找个港岛媳妇总行,所以我跟人家那边协调了一条狗……”
大姐整个人都听傻了,自己媳妇都跟人跑了,这小伙儿还有心情给狗找媳妇呢?
“我的兄弟哎,你的心是真大呀,媳妇跑了还有心情替家里的狗操心呢?”
谢虎山点点头,说出了自己送礼的最终目的:
“狗现在在我这儿,火车上不让带狗,软卧包厢里偷摸能带,但是软卧需要有行政级别才能买,不然就得托关系。”
“上次咱俩聊天,您不说姐夫在羊城火车站工作嘛,我的意思是姐你能不能帮忙问问姐夫,看看能不能协调个羊城到燕京的软卧包厢,我包下个包厢带着狗住,该多少票钱,需要打点送点礼,您跟我说个准数,这样我就能带着狗坐火车回去了。”
大姐听得嘴唇直哆嗦,脸都板起来了,不自觉用上了长辈教训晚辈的语气:
“你……你小子找不着媳妇,打一辈子光棍!我是你媳妇我也跟人跑,你怎么想的啊?带你媳妇坐闷罐车,带狗坐软卧包厢?啥破狗啊,非得带它回去?知道软卧多少钱吗?还包个车厢!”
羊城到燕京的火车车次不算多,真正能从羊城到燕京跑完整条铁路的更是只有六趟车,两辆慢车,两辆快车,两辆特快。
无论哪辆车,软卧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买到的。
就拿慢车来说,从羊城到燕京,两千多公里,最便宜的硬座还要三十四块五,很多人攒两个月的工资,也就够不吃不喝坐趟来回硬座。
软包卧铺一张票的价格更是高达一百六七十块,票价不是问题,是指标和买票资格,国家干部最少也得是副处,才有资格拿着相关证件和介绍信去买软卧票,光有钱都不行。
要是没级别,那就只能托关系找人,把最后人情什么都算上,一张票少说都要两百块朝上,一个软包四张票,真用人情买下来,那就是将近一千块。
大姐以为谢虎山啥也不懂,不知道票价,信口开河。
再说,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花,为了带个狗坐火车,花这么多钱倒腾软卧票?疯了?
谢虎山讨好的笑着说道:
“姐,都说媳妇常有,这好狗不常有,我带回来的不是本地狗,外国狗,老漂亮了,我们那地方没人见过,我跟您说,有了这狗,我肯定不缺媳妇,我带回去之后,天天牵它去城里晃悠,靠它吸引人家城里姑娘注意力。”
“你别说外国狗,你就带着个外国人我也买不着,人都挤不上软卧,你还想让狗坐进去?”大姐听得连连摇头,说着又把香水,手表朝谢虎山递过去:
“你拿走吧,我看你现在比资本主义大财主还败家,啥话都敢说。”
“办不了就办不了呗,东西是咱姐弟俩的感情,我也没指望您真能帮我办,就是问一嘴,得嘞,姐你忙,我跟别人媳妇说两句分别的话。”谢虎山又把东西让给大姐,转身要走。
大姐看看谢虎山送给自己的两样东西,最终抬起头,朝快走到门口的谢虎山喊道:“回来!”
“干啥?”谢虎山立在原地:“东西送您了,是真心的,您别跟我客气。”
“我让你回来,我跟你说点事儿。”大姐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走回来,双手趴在柜台上:“快点说,一会人家丈夫不耐烦,还得冲进来打我一顿,觉得我带他媳妇进来睡觉呢。”
“还有心情贫呢!”大姐瞪他一眼,拉开抽屉,把香水和腕表放进去,从里面用信纸裁了个纸条,又取出个人名章盖在纸条上,最后拿钢笔写了几个潦草的字,看看大堂没有其他人注意,这才递给谢虎山:
“收好了,到车站跟工作人员打听张春光,那是你姐夫,把这个给他,就说我让的,他虽然办不了软卧,但他能帮你和狗带上去车,找个宽敞地方呆着,愿意就留着,要是还想坐软卧,你就撕了拉倒,还软卧……钱是大风刮来的?”
“杨玉梅,姐,你叫杨玉梅……”谢虎山接过纸条,眼睛一亮,念叨着印章上的名字,开口就要感谢,大姐一瞪眼:
“别说话,当心别人看见,收好赶紧走,你当走后门正大光明呢?”
谢虎山把纸条揣起来,继续趴在柜台上瞧着大姐嘿嘿笑:
“走啥走,你是我姐,弟求姐姐办点事儿还算走后门,再说,我不说了嘛,是找你有点事儿,不是有件事,我还没说完呢。”
祝幼君在不远处听得心服口服,谢虎山的这张脸,这张嘴是真厉害。
明明之前不怎么熟悉的人,明知道他就是脸皮厚,套交情,在他那语气说出来,就是让人不是那种假热情,而是真的和你亲近,出手也大方,完全不小气,她一直以为香水和手表是谢虎山给他媳妇买的,哪成想说送人就送人,眼都不眨一下。
“哒!”的一声,一把钥匙连同一张澡票被丢在柜台上,大姐翻看着招待所登记本,头也不抬,但脸上全是笑纹:
“201,洗个澡眯一会儿去吧,闷罐车要开了我让人提前喊你,不用交钱了,你上次押金都没退。”
“我不是要找个空房睡一觉。”谢虎山把钥匙放回去,对大姐说道:
“姐,你把你家地址给我。”
大姐听到这话吓一跳,抬起头看向谢虎山:“你要干啥?”
“我还得求您个事,这事不能在这说,这样,我今天必须得走,我让我媳妇等您哪天休息,去家里跟你细说,甭管办成办不成,先说好,跟那些都没关系。”谢虎山压低声音,附在陈玉梅陈大姐的耳边说道:
“港岛的彩电便宜,我媳妇买了一台二手彩电,过几天到,到了之后给您送家里去,不用指标,留着自己看也行,让姐夫送人也行,随你。”
陈玉梅吸了一口凉气:“啥,彩电?”
羊城的商场有进口彩色电视机销售,但那都不是普通干部,普通老百姓能买得起,买得到的。
一台乐声进口彩色电视机,两千六百块人民币,还需要单独的彩色电视机指标,平时购买黑白电视机的普通电视机指标都不行。
“小点声,一个彩电不至于大惊小怪,姐你忘了,她现在港岛人,不差这点儿钱。”谢虎山笑眯眯的对陈玉梅说道:
“怎么回事呢,其实是我媳妇想求你,她不好意思。”
谢虎山边说边朝远处还没反应过来的祝幼君做贼一样勾勾手指:
“你瞅啥,过来!不说话你也别戳那么远!”
祝幼君走过来,朝陈玉梅尴尬笑笑,毕竟她刚才在那边听着谢虎山说她已经被人拐跑了,此时大姐的目光瞅她有些怪。
“她不是让人拐跑了嘛,身子拐港岛去了,但心还在内地,属于身在曹营心在汉……她长得不难看,到港岛就被一个工厂老板的儿子看上了,那儿子叫阿宝,这个阿宝太缺德了,不给她钱花,想给家里寄点钱都没有,让她自己挣,她哪会啊,一个乡下娘们儿。”
谢虎山挠挠头,看向陈玉梅:“她丈夫不管她,我得管呐,我就寻思,给她找点事儿,挣俩钱,不瞒你说,我媳妇他家穷的,耗子去她家,都属于是耗子牺牲自己,给她家送温暖,改善伙食。”
祝幼君听谢虎山说的邪乎,没忍住,在旁边轻轻踢了他一下。
“姐,你在这块儿人头熟,领导啥的也都有关系,求求你跟火车站的大小领导打声招呼呗,以后洋货贩子卖的港衫,都找她,从她丈夫的工厂拿货,绝对便宜。”
陈玉梅听到这句话,心里反而踏实了不少,不然谢虎山真要送给她一个二手彩电,说的都是啥不着调买软卧的事,她反而不敢答应。
这件事听起来虽然还是走后门,但最起码是个正经事。
“要是人家不用你对象的货呢?”她揣着明白故意装糊涂,没好气的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就嘿嘿嘿嘿的笑:“那还说啥,投机倒把犯法,姐你得劝火车站领导必须重视这个问题呀。”
“你对象干这事就不是投机倒把啦?”陈玉梅看了眼就差捂上脸的祝幼君,对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面不改色,大义凛然的说道:
“姐这话说的,我媳妇这也算是爱国的,身在曹营心在汉,迫不得已,被人拐过去的不是?”
陈玉梅也不知道他大义凛然个什么劲,看弱智一样看着谢虎山:
“我就纳闷一件事,你对象人家都在港岛结婚了,用你操心?别一口一个你媳妇,那是人家港岛男同胞的媳妇。”
这不纯纯傻子吗?媳妇跑了,跟人家结婚了,他还在这跟着忙前忙后,牵线搭桥,要帮对方想办法挣点钱……
小伙是好小伙儿,人品没得说,就是脑子缺点啥……
“你把耳朵堵上。”谢虎山看向祝幼君,示意她把耳朵堵起来。
祝幼君假装把耳朵堵起来,实则根本没有用力,不影响她偷听谢虎山接下来说的话。
谢虎山靠近陈玉梅,压低声音:
“我能便宜资本主义社会那王八蛋?这事也多亏了大姐你帮忙,当初给我俩安排一屋,那天晚上我……我没忍住,我俩就……那啥了,所以我不是冲她,是她肚子。”
说到这还看向祝幼君,祝幼君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被发现,继续堵着耳朵。
谢虎山这才继续说道:
“现在她肚子里的那个。”
“啊我说呢。”大姐恍然大悟。
难怪谢虎山说啥要帮对方呢,大的虽然跟了别的男人,但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
“我不在,她一个乡下娘们能干啥,她那个丈夫又是资本主义的货,天天搞破鞋,哎呀,相好的可多了,那边法律都不管。”
“所以我求姐你帮帮她,让她从丈夫工厂拿点洋货批发给洋货贩子,您放心,您和火车站全体领导,在港岛有啥要买的,都跟她说,你一句话,她肯定照办,需要打点,她也肯定安排到位。”
“再说,你都算我俩半个媒人,要没姐你安排我俩一块住,我也不能有这个孩子,你看在孩子面上,也得帮一把。”
“不过您放心,千万别有压力,甭管办成办不成,彩电都是您的,那是你弟弟我给我姐姐买的,不是她买的,您放心看,甭到时候跟她过意不去。”
“彩电那是我买的,因为我急着走,她替我第一次登门看我姐,不能空着手。”
“除了替我看你和姐夫,为啥还要去家里呢,主要还是她现在脸皮还嫩,人多了她说不出话来,好多话不好意思在这种场合跟您说,所以才想等姐你方便的时候,去你家里说去。”
大姐看向祝幼君,祝幼君保持着堵着耳朵的姿势,但脸上已经淌下了两串泪珠,表情似哭似笑,静静看着谢虎山。
看到对方的模样,陈玉梅心里也有些难受,她不是心疼这姑娘,她是心疼这个小谢同志,都快回家了,还替这女人操心呢。
谢虎山顺着大姐的目光看去,被祝幼君的模样吓一跳:
“我不让你堵好了吗?”
“唉……”陈玉梅犹豫一下,用纸写了一串地址,这次没有递给谢虎山,而是递给了祝幼君,本想沉默,可最终没有忍住,对着擦眼泪的祝幼君说道:
“小谢多好的人,你瞧瞧,你都跟人跑去港岛了,还追过去找你,看你受气还替你想主意……”
“我管这事儿,也不是冲你,你配不上这么好的小伙子。”
祝幼君被陈玉梅批评教育了两句,明明冤枉可还不敢解释,只能不断点头。
“得嘞,姐,我肯定这一年半载还得再过来,不为她也为看看孩子,到时候我去家里看你和姐夫去。”谢虎山对陈玉梅不断作揖,欠身说道:
“我先走了,带她出去嘱咐几句,她丈夫还在外面等着呢,呆太久容易挨打。”
陈玉梅伸手抓住谢虎山的手腕,等祝幼君先走开几步,才对谢虎山小声说道:
“听姐的话,别因为这事着急上火,也别因为她有了你孩子,就自己打光棍,那没养在身边的,不知道将来长成什么样,能不能给你养老谁也说不准,你回去该娶媳妇娶媳妇,可不能为这么个女人,把自己耽误了。”
谢虎山感动的点点头:
“我出来一趟,就认识姐你这么一个好人,就冲这一点,我就没白来。”
“去吧,以后再来鹏城,到这看你姐来。”陈玉梅对谢虎山说道。
刚好外面也有人进来,谢虎山顺势和陈玉梅告别,带着祝幼君走出了招待所。
直到站在广场空地上,谢虎山才停步看向祝幼君,瞧瞧对方那副绷不住,准备以身相许的死出儿。
祝幼君被连捏带吓,当即倒吸一口冷气,把已经流出来的感动泪水给吸了回去。
“行了,不用整以身相许,做牛做马那套了,捏下闷儿,占占便宜,也不算我白帮你,扯平了。”谢虎山大大咧咧的说道。
祝幼君被谢虎山一句话气的满腔感动消散了大半:“你……”
谢虎山示意祝幼君闭嘴,自己说道:
“这你以后也能理直气壮,不欠我,我也能跟韩老二回去路上吹牛逼,我也是开过荤的人,他摸过韩翻译,我摸过你。”
随后他掏出香烟点燃,找了个块石头坐下,叼着香烟观察着四周,嘴里叮嘱着祝幼君:
“我第一次来就看出来,这大姐心眼儿不坏,但喜欢贪小便宜,她从这个火车站成立招待所那天,就开始干这活,干了小二十年,她是求安稳,不求上进。”
“这种没威胁的老好人,火车站大小领导肯定都喜欢,关系应该也都不错,她要开口跟领导说想走个后门跑跑关系,比那些有上进心的同事好使。”
说到这里,他看向祝幼君,反问道:“你该干啥?”
祝幼君放下捂着胸部的手,想了一会儿:
“你走之后,回港岛二手电器行买台二手彩电送她家里去,让她帮我做件事,这个火车站的洋货贩子如果都从我手里进货,我把利润拿出三四成,这位大姐爱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她分给别人多少,你不管,但有洋货贩子不买我的货,她得能安排人办了他们。”
“才三成?”谢虎山不满意的摇摇头:
“打发要饭的呢?你怎么知道那些洋货贩子在火车站有没有关系呢?”
“那……多少?”祝幼君一愣。
谢虎山吐出口烟雾:“领导们肯定知道洋货贩子大概能挣多少钱,别把大家都当傻子,既然抢生意,抢关系,就得舍得下本钱,我的意思是,留够了花销之后,挣一百块,九十块都给他们。”
“这么多?”祝幼君有些想不明白,九成的利润分给那些人,这哪是自己挣钱分给他们,这是人家吃肉自己连碎肉都吃不到。
谢虎山点点头:“这样才能让他们尝到甜头,也能让他们狠下心,为了好处替你赶绝那些洋货贩子,换上你的人进场,说句难听的话,这里的洋货贩子都是你的人之后,你可以让领导根本发现不了,你到底挣了多少钱。”
“那……”
谢虎山示意她听自己说:
“而且这个洋货生意是为了让你有口饭吃,在这块站稳,维系人脉,钱不急着挣,关系很重要,如果你舍不得钱,最后也就是洋货贩子中的一个,成不了气候。”
“等你站稳,各方面关系扎实之后,有的是门路可以挣钱,我随便举个例子,比如你可以靠二手电器赚钱嘛,卖洋货也是卖,二手电器也是卖,无非是怎么卖而已。”
“运电器零件进来,攒好成品卖出去,或者拿出一批印着广告的港衫雨伞之类,免费送给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押运员,让他们拿着港衫回去替你宣传,他们所在的县城或者公社万一正需要购买些进口物资或者机器,没有门路,刚好给你打个电话发封电报,差价都足够你赚一大笔,只要动脑,挣钱很容易。”
“嗯。”
“到什么时候,别忘了学习,你有胆子,但脑子差点儿,得多学。”
“嗯。”
“自己不用事事都抛头露面,可以把轩仔跟阿宝我那两位大哥喊来帮你,让他俩负责替你跟洋货贩子打交道,你就保持港商的形象,跟领导们打交道。”
“嗯。”
“林翻译有点儿小资,这种姑娘总觉得自己聪明,其实最好骗,为啥叫小资,因为那脑子只配被大资本家利用,你要是想明白啥叫资本家,让她给你干活挣钱,还不用给她发工钱。”
“嗯。”
“薅了港岛黑社会五十几万,寄回去五十万,买洋货七七八八花掉了不少,没想到昨天晚上,我大哥从流氓头子的车上意外收获了两万多块,刚好我帮你凑个整,三万块,收好,拿去当本钱。”
谢虎山说完,把烟蒂甩掉,站起身,取出一沓钞票拍在祝幼君的手里,笑着看向祝幼君:
“看在你妈救过尧山人,路我尽力帮你铺到这儿,以后怎么走,看你自己的本事。”
祝幼君眼泪再也绷不住,哭了出来。
这个男人总是对自己一副爱答不理的德行,可是临走之前,他在替自己做着安排,甚至给自己特意留出了一笔钱。
他就要走了,谢虎山一走,自己再想见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祝幼君办通行证时就已经知道,除了粤省的鹏城羊城等特定区域,其他地方根本不承认通行证,必须要目的城市主动邀请,或者提前联系申请,等待审批通过,才能接待她这种“港岛同胞”。
别说想去看谢虎山,她现在就是想回家看一眼自己亲人都做不到。
“别哭,再哭我还掐你。”谢虎山对祝幼君笑着说道。
这个年代的女人,就这点儿不好,办点啥事就一副以身相许的德行。
老整这么感性,多整点儿性感的不好?
要是不提以身相许,或者把以身相许的时间大幅缩短,不要相许一生,就相许一晚上,第二天互相不认识该多好。
不然这种女人,睡了之后就容易沾包赖上自己。
祝幼君听他说话,哭声愈发大了起来。
“你这属于典型的女流氓,我不能让你得逞,行了行了,我走了,还得上训狗呢。”谢虎山叮嘱完之后,朝着火车站内走去。
他有收据,按照规定,可以和韩老二蹭一段免费车。
走到闷罐车前时,谢虎山就看到林美洋站在站台上哭得梨花带雨,韩参谋长则搂着被箍住嘴的牛头梗蹲在车厢里冲她笑。
一看林翻译就没能得手,韩参谋长还是太淳朴,不被美色诱惑,宁可搂着狗都不搂姑娘。
“林翻译,你得给他下药啊,他这种人不下药,你够呛能得逞。”谢虎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旁边笑着说道:
“我昨天让你去帮忙买乙醚,你就把买来的全都给他了,没自己藏起来一瓶?要是你藏起来一瓶,刚才拿出来用他身上,这事说不定就成了!”
韩红兵在车上对谢虎山笑骂:“滚滚滚!你教人家女同志点儿好的!”
林美洋被谢虎山的话给说的忘了哭了,此时满脸是泪的看看韩红兵,又看看谢虎山,低下头悔恨交加的小声嘀咕道:
“我忘了……”
谢虎山哈哈一笑:
“别说谢佬不给你机会拉拢腐蚀我手下,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看到祝幼君还跟着自己,谢虎山站在车门口转身说道:
“给你家里写信时,拍几张好看的照片,别让家里惦记,钱我给你妈已经寄了点儿,所以,你也不用惦记他们,好好活着。”
看到祝幼君眼圈又一红,谢虎山撇撇嘴:
“你要哭去别的地方哭,一会再把狗给我哭死,我比较烦哭哭啼啼的女同志。”
“我不哭。”祝幼君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露出个笑脸,对跳上车的谢虎山大声说了一句让林翻译当即忘了悔恨的话:
“还三个小时发车,我肚子里还没孩子呢,要不你跟我回招待所崩一锅,给我那个喜欢搞破鞋的港岛丈夫戴一顶绿帽子?”
林美洋吓一跳,这女人什么话都敢说,崩……这个词还是在港岛时韩红兵骂那些流氓时她听来的,知道是什么意思。
“嚯”韩红兵发出一声惊呼:“好家伙,果然是个人跟谢佬混久了,都得变得跟他一个德行,乡下土匪改造人呐。”
谢虎山转过身,笑着朝祝幼君朝外摆摆手:
“来时,你是祝幼君同志,现在,你是祝幼君女士,自己同志我都没下手,爱国同胞就更算了吧。”
他看向两个女人:
“都走吧,后会有期,让我跟两条狗清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