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澜庭倏然起身,属于大罗仙尊的气势铺天盖地朝着殿中席卷而去。
果然,菩提教的和尚就没一个好东西!
如此轻易的就将南阳给出卖了。
若是没感知错的话,这年轻和尚身上溢散的气息,与当初那条黑犬身上的如出一辙,也就是说此人的性命还是南阳冒险相救。
亏得自己当年还觉得千臂菩萨的化畜法太过妖邪,为此人报过不平,如今看来,真当是活该受罪!
若是这句话传出去,以后无论发生任何灾劫,大南洲的朝官和斩妖司中人,第一反应便是将责任推到南阳的身上。
人家好端端一个救世英才,救了南洲不止一次,凭什么受这般委屈。
“莫要急躁!”
凤曦察觉到不对劲,赶忙拦在了严澜庭的身前。
拦归拦,但她再看向殿中那和尚时,神情间已经是充满了震撼与复杂。
哪怕和南阳接触不多,但对其随性而为的性格,众人也是有了一定的了解,譬如当初对方首次映入众人视线,便是自作主张斩杀了玉池仙门的猿妖。
但即便如此。
凤曦同样没有想到,在镇守松风府、截取菩萨大经这些惊世骇俗的举动之下,南阳将军在悄无声息间,竟是做出了更为恐怖的事情。
菩萨……仙尊……
这些能令一方天地震动的巨擘,居然在神朝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这么陨落了。
所以,她们先前觉得三教风波的平息,实际上仅是更大风浪的前兆罢了!
一时间,便是想要缓和气氛,凤曦张张嘴,也是有些语塞。
与严澜庭相反,叶岚在最初本能的握住剑柄后,嘴唇微抿,最后还是五指微颤着松开了腰间长剑。
相较于其他人,她更了解沈仪,也深知对方从来不会看错人。
智空大师如今的话语,大抵都是沈仪交代的。
她只是想不明白,无论是身为斩妖人,还是如今的镇南将军,沈仪对神朝都可以说是毫无亏欠,甚至做到了超出职责范围之内的程度,又为何要把压力都一肩承担。
羊明礼怔神许久,脸上还残余着些许愤怒,但脑海中已然是感觉天旋地转,两臂无力的撑在桌上,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恍惚。
原本是三教打算以养蛊的方式磨砺小辈,顺便蚕食掉人皇在红尘苍生心中的地位。
完成一次悄无声息的朝代更替。
但在真正的三品强者陨落后,此劫就变成了一场能掀翻天地的厮杀,其惨烈程度,绝非曾经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当那些菩萨仙尊都不再惜命以后,能发挥出多么骇人的力量,简直不可想象。
如果说先前羊明礼还抱有推举南阳将军,以此震慑三教小辈,延缓大南洲乱局,等待朝廷给出新的解决方法,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但现在,那两教连正神们都不放在眼里,动起了真格,那攻破大南洲完全就是摧枯拉朽的事情。
以南皇为首的八位妖尊,便是两教势在必得的一击。
如今剑已刺到眉梢,羊明礼发觉自己除了眼睁睁看着眉心被贯穿,好似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事情了。
“哀哉!”
他闭上眼,没有去怪责沈仪。
毕竟对方也是好心。
一尊能斩杀菩萨和仙尊的强者,无论用了什么手段,不说能支撑对方睥睨天下,至少自保无虞。
但南阳将军还是选择了站在神朝一边。
只不过是加速了原本温水煮青蛙的必亡局面罢了。
“老夫……老夫去上报朝廷,看看能不能请来援助。”
羊明礼颤颤巍巍回到了桌子后方,取出纸笔,那只能翻云覆雨的手掌,此刻却连毛笔都握不太稳。
场间人皆是脸色惨白的注视着这位浑身暮气的老人。
虽然不清楚朝廷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其他大洲更加紧急,也可能是在积蓄力量准备做拼死一搏,但任谁都清楚,若是有余力相援,那早该来了,何须再发函去请。
虽这样想着,可并没有人出言打扰对方。
殿中众人的想法,此刻竟是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做好所有该做的事情,犹如螳螂般拼杀至最后一滴血流尽,然后等着那无法阻拦的车轮碾下来……
一封加急密函,轻飘飘的落入了雄伟皇城。
人皇已经多年不再理会朝廷事务,醉生梦死的留在那园林酒池当中。
都说帝王不得寻仙,一旦生出那长生不死的念头,心底便再无天下苍生。
谁人能想到,曾经的中兴之主,如今竟是满心都只剩下了那个“仙”字。
只不过并非成仙得道仙,而是仙部的仙。
也唯有涉及仙部的事情,才能进入这方僻静幽深的园林。
“陛下。”
林书涯快步来到酒池边上,展开手中信函,对着那泡在池中的背影行了一礼。
“说。”
缺了一颗门牙的老汉满脸酡红,醉醺醺的侧过脸来,用微不可查的蹙眉来掩饰着眼眸中的痛楚。
所谓人心不可考验。
哪怕是再两袖清风者,对着满库的金银无人看守,或许偶尔也会生出一丝杂念。
金银粪土尚且如此,又何况是那连神佛仙尊都贪图的长生不死。
雄浑的皇气就是那满库金银,人皇成日面对着这些东西,只需伸一伸手,便有机会攫取那超脱大道。
但他只是终日醉着,始终不离此地半步,却也从未探出过手掌。
这是一种折磨,且一眼看不到尽头。
“大南洲来报,镇南将军沈仪连斩菩提教与三仙教的三品强者,如今南须弥动了真火,不知以何等方式,汇聚了整整八位妖尊,打算借它们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南洲。”
林书涯身为仙部之首,遇事不慌,冷静淡定乃是基本功。
但他此刻的平静口吻里,似乎带了些别的意味。
“你怎么看?”人皇安静听完,沉默一瞬,重新闭上了眼眸。
“按理来说,斩杀三教强者这种事情,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需提前布局,但朝廷却未收到任何消息,虽信中刻意忽略了此事,但书涯猜测……此事或许连羊明礼也不知道,乃是那南阳将军私自所为。”
林书涯眸光扫过手中的信纸,哪怕用的是猜测的语气,但话音蕴含的却是十足的自信。
“我没问你这个。”
人皇长长出了口气,似乎泡的极为舒适:“谁是南阳?”
“就是上次您新点的那位镇南将军。”
“哦——”
人皇拉长了嗓音,像是被酒水泡坏了脑子,思绪都显得有些不清晰,许久后才道:“是他啊……”
“朝中可还有人手,能调去大南洲的?”这位中兴之主,现在已经到了连神朝强者具体有哪些都不了解的昏聩地步。
“其余三洲已经沦陷大半,朝中强者几乎都调去了那边,大南洲最近传来的都是喜报,故此并未替他们留有人手。”
“这样啊。”
人皇淡淡应了一声,随即便没了下文。
林书涯抬起眼眸,神州已然大乱,原由皆是出自面前之人的一念之差,但对方在听闻这些消息后,却还能摆出这幅事不关己的架势。
哀莫大于心死。
“他毕竟是私自做了这些事情……”林书涯抿了抿唇,又提起了南阳。
“私自?”
人皇重新睁开了眼眸,好奇的看了过去,随后眼中涌现一抹意味深长。
“书涯知道三教与我朝之间已再无转圜余地,但我们需要时间,哪怕是一个虚名,用以拖延。”
林书涯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今掣肘三教的,并非是那些神朝强者,而是天下大义。
只要道理上说不过去,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
简而言之,若是大南洲愿意公开此事,大大方方的承认过错,再以那南阳为代价,最后昭告天下,朝三教求援。
哪怕那八头妖尊都是他们喊来的,只要不愿在黎民苍生心中留下坏印象,那群菩萨仙尊捏着鼻子也得再把这些妖尊给宰了。
自然,这样做不仅会损失一员得利干将,也会给百姓留下神朝无能的印象,正好遂了三教心意,但至少……大南洲不会陷入那生灵涂炭的惨状。
“啧。”
人皇收回了眸光,静静盯着天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觉得如何?”林书涯咬咬牙,固执的追问道。
“我觉得,该赏。”
人皇突然咧嘴大笑起来,笑声刺耳,仿佛携了几分讥讽与鄙夷。
在这位垂垂老矣的人间共主眼里,林书涯就好似被扒光了似的,任何心思都无法隐瞒住他。
“他别说是杀了菩萨仙尊,若是改日能杀一尊真佛,朕还要封他做镇国大将军!”
随着男人话音落下,林书涯的脸庞已经涨红起来。
那些黎民百姓的性命,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就是如此不堪么!
哪怕死了个干净,也不如他们发泄一口怒气来得重要?!
“书涯。”
就在这时,人皇却是收起了笑声,眼神短暂的清醒过来:“你觉得那圈中猪猡,任人宰割,算不算活着?”
面对这莫名其妙岔开的话题。
林书涯短暂怔了一瞬,随后蹙眉道:“活就是活,死就是死,但凡还能动弹,能吃喝拉撒,自然就是活着,此乃天地道理,怎能因一个想法而改变。”
人皇安静听完,再次陷入沉默,良久后才是轻轻挥手:“去吧。”
涧阳府,沈宅。
沈仪罕见的在院落中停留了许多日子,整日除了参悟五方菩萨留下的残破果位以外,便是在槐树下闲坐。
智空和尚已经赶了回来。
但出奇的是,哪怕已经将消息带给了大南洲斩妖司,但到目前为止,仍旧没有人来过涧阳府。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那就是曾经的众人,哪怕还有一丝希望,也要努力去把握住,沈仪便是他们眼中的那缕希望。
但面对如今的局势,就算是南阳将军,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如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莫要在这种情况下,还闹得相互心中不欢愉,整出相互推诿责任的尴尬场面。
“他们并没有觉得这是您的责任,只是单纯压力过大。”
智空和尚担心沈大人误会,轻声在其身后解释了一句,毕竟他也很少看见沈大人这般闲散的模样。
“无妨。”
沈仪端起茶杯,稍稍润了一下唇。
他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况且现在的情况,也没有时间再去心生杂念。
念及此处,沈仪再次合眼。
这些日子看起来的无所事事,实际上是因为要时时刻刻保持和千足乌龙兄弟的联系。
兄弟两人急促的汇报,逐渐在沈仪脑海中构成了一副画卷。
七圣泽内。
在菩提教众人离开以后,南皇并没有急着安排如何攻破大南洲。
反而是将新来的几位妖尊分别安置下来。
紧跟着便是日夜不休的交谈。
好似它们乃是多年熟识的老友,而非临时汇聚起来攻伐神朝的妖军。
从出身根脚,一直聊到生平往事。
甚至还询问过千足乌龙兄弟为何要以诡谲手段遮掩身形,被兄弟两人以多年的习惯敷衍了过去。
好在南皇并未有寻根刨底的意思。
直到聊的差不多了,它终于是道出了真意。
“本皇也不瞒着诸位。”
“从我自蛮荒归来后,便是察觉到了异样,每次无论本皇如何安排,那神朝总像是能提前收到消息。”
“我并非是说诸位,亦或者我等之间有那神朝的眼线。”
南皇神情平静,千足乌龙兄弟两人隐于神虚手段之后的身躯却是微微一滞。
“毕竟这些消息,可以是从本皇这里传出去的,也可以是从那大教中传出去的,时间紧迫,我实在无力逐一去区分。”
“但也请诸位体谅。”
话音落下,南皇身上掠出数道流光,分别落在了各大妖尊的手中:“这是我对诸位的安排,每人一份,只可自己翻阅,相互之间绝不能透露半字。”
“若是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南皇的眸光渐渐泛起冷意:“本皇也好有个思绪,知道从何处入手。”
涧阳府内,沈仪缓缓睁开了眼睛。
便是他也未曾料到,在胜券十足的情况下,南皇居然还能做到这般谨慎。
不愧是能苟活至今的老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