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有佛,即是天光……”病僧缓缓吟道:“贫僧心头有佛,奈何千年未见天光,缘因一障,曰:佛见障!”
两人这一番对话,尽是佛门机锋,寻常人完全不懂。
但孙真和段慕春何等人物?
她们都懂。
佛门最大的障,就是佛见障。
何谓佛见障?
就是所处的环境,跟他们长期以来禀承的理念形成冲突,形成一层厚实的幕布,越是世道险恶,这层幕越是坚实;越是大德高僧,越是难以挣脱。
林苏道:“晚辈曾有一梦,说与大师一听如何?”
“施主请!”病僧道。
林苏道:“晚辈曾梦自己坠落十八层地狱,地狱之中恶鬼横行,然有一僧曰地藏,佛性尤在,我奇而问之,大师如此佛法,该当证道成佛,因何坠落于此?地藏言:贫僧未守佛戒,杀尽世间千万奸邪,是故永坠沉沦。我言:大师明知犯杀戒会坠沉沦,缘何依然如是?地藏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深深有感:大师该当成佛也!然,地藏拒之,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病僧全身大震,僧袍无风自动。
林苏目光慢慢移向他:“大师,敢问对此地藏僧,如何看?”
全场安静如夜。
两女两眼亮晶晶。
杀为佛门第一戒,是故,病僧千年来从未出过手。
这是他绕不过去的佛道铁则,这也是他面对无心海之格局,一病了之的根本原因。
今日,林苏借一梦告知于他,佛道之中亦有金刚之怒,佛道之中,亦有杀尽万千妖邪,佛道之中,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道之中,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这就是林苏说服病僧的第二步!
结果会如何?
病僧缓缓抬头,眼中佛光弥漫,双掌一合:“阿弥陀佛,施主所言甚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纵然世间已成地狱,贫僧愿效地藏之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搞定!
林苏双手合十,还了一礼:“大师,隔壁山峰,道光弥漫,未知是否乃是裂道峰?”
病僧目光闪动:“施主还真是马不停蹄也,此刻就剑指疯道么?”
林苏道:“天地艰危,时不我待,还望大师见谅。”
病僧轻轻叹息:“疯道之疯,事涉圣人之上,施主可知:斩三尸?”
斩三尸?
林苏知晓,刚刚知道没有多久。
所谓三尸,一个通俗的说法就是人的三种情绪:善念、恶念、执念。
人在修行道上漂着,总会有各种情绪交织。
这三种就是最主要的,其余各种情绪都是这三种情绪之派生。
低层境界,每个人都是情绪的共生体,会有冲突,但总体可控,哪些冲突呢?比如说遇到一个美女,格外的动人,衣服被雨淋湿了曲线毕露,你在野外遇见了,会有哪些情绪?内心两个小人在那里激烈交战,一个小人说:搞了吧!另一个小人说:不好吧!
这就是三尸的演绎。
在低层境界,人可以控制得住,最终搞不搞自己说了算。
但修到了圣人之上,开始严重分裂。
三种情绪渐渐萌生了自己的主导,让圣人成为矛盾的综合体,圣人前行路上,总会有杂音。
于是乎,一种奇妙的法门应运而生。
那就是斩三尸。
将自己的情绪斩掉两种,只留下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留下这一种情绪,圣人也就超脱了,也就步入万象了,所以,斩三尸,是圣人之上的那一步,是真正进入超脱的那一步。
当然,事情并非千篇一律,有的人心思单纯些只有两尸,有的人,心无杂念本来就只有一尸,有的人,对三尸的理解压根儿不是这个……
只能说道境万千条,并没有一套固定的模板。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但凡涉及斩三尸这个概念,一定是高大上的,那是唯有顶层圣人才需要纠结的东西。
两个疯道,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病僧给出了解释……
相当惊悚的解释……
两名疯道,本质上是一人!
此人修到圣人之极,严重分裂,善念恶念分为两尸,可惜分的时候没分干净,善恶交织,让他们全都疯了。
最要命的是,疯道本人都分不清谁是善尸,谁是恶尸。
最最要命的是:两尸实力相当,谁都斩不了对方。
于是乎,无心海人族世界里多了两个疯子,在世人眼中,这两个疯子全都是恶的,为啥呢?为善反正也没有人能感受到,为恶,每个人都感受得很真切。
比如说莲花峰,其实就是疯道的徒子徒孙组建的,他们以杀证道的理念,也传承于疯道。
病僧将疯道的情况一介绍,段慕春都惊呆了。
她对疯道当然也是有所了解的,但重点还是在疯道修为上,她并不知道疯道本是一人。
“所以,现在最难的是……分不清他们谁是善尸,谁是恶尸,所以,我们也没办法帮他斩尸。”
“阿弥陀佛!正是如此,万一错斩,遗祸无穷。”病僧道。
错斩,那也是有的!
且不说别人帮忙斩尸,即便自己斩尸也有错斩的。
原本是一个修行道上的正道天骄,斩尸之时一个失手,善尸被恶尸反斩,从此,这位一脚踏破超脱之门的修行大能,化为天地巨恶,这样的事儿,在仙域大世界比比皆是。
自己斩错,那是自己的修行劫难。
旁人代出手,那责任算谁的?
当然,世间有无数绝妙法门可以分辨两人是善是恶,然而,这也取决于一个基点,那就是,此人自己有善恶之别。
眼前最特殊之处,就在于:这两个疯道,善恶早已交织,他们全都是善恶的综合体,他们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最开始的来路在哪里。
这就难了。
病僧目光投向林苏:“施主可有妙法?”
这话一出,段慕春、孙真的目光也一齐投向他,不知为何,遇到难题,三人竟然同一时间对他表示信任。
林苏轻轻一笑:“走吧,去瞧瞧。”
大衍一步,虚空而起。
落向裂道峰。
裂道峰,并不是常人所想的那样,一座山峰一分两半。
这座山峰很完整。
山峰之上,一座道观,道观竟然也是完整的。
道观之前山崖之上,两个道人并肩而坐,而且坐得还很近。
单从面像来看,他们真的很象是亲兄弟。
面貌相似,坐姿相似,神态相似,连指甲里的污垢都惊人的相似。
唯有一个区别,左侧之人,左边的头发有几缕银白,右侧之人,也是头发有几缕银白,却是右侧。
风吹过,那几缕银白的头发飘扬,这边起,那边落,那边起,这边落,似乎是一根看不见的翘翘板,在风中很是倔强……
他们四人一落,左侧道人哈哈大笑:“兄弟,你看这和尚的脑袋,象不象咱们喝酒的那只瓢?”
右侧道人道:“什么喝水的瓢?你昨夜拿它装尿。”
“尿为体中出,水为口中入,均是从体内一进一出之物,有分别么?”
“无甚分别,那你为何不从屁Y入水而从口中出水?”
“兄弟之言,深有道意,愚兄试试!”他的手一招,道观之中,一只水瓢飞起,洁白光亮,真的宛若病僧的葫芦……哦,不,宛若病僧的脑袋。
水瓢直下深沟,装上一瓢水飞起,左侧道人一脚踢出,踢向右侧道人:“屁股翘起,我来试试用屁Y喝水……”
孙真一幅牙酸的表情。
段慕春和病僧同样如此。
林苏目光牢牢锁定这只水瓢,他真不是在欣赏人用屁Y喝水的千古奇闻,也不是在揣摩“水与尿都是从身体里一进一出的东西,到底有何不同”这道境上的千古疑难,他关注的是这只瓢本身。
这哪里是瓢?
这分明是一颗头盖骨!
头盖骨上圣纹密布,这是一颗圣人脑袋的头盖骨,居然被这两个疯子拿来喝水装尿一肩挑……
疯道,还真是疯得可以!
就在两个疯道在那里争论,为何“你答应用屁Y喝水,为什么要让我抬屁股”这个新一轮难题的时候,林苏一步到了他们身边。
两个道人同时盯着他:“小子,你也要试试屁Y喝水?”
林苏拔剑!
一剑出,刺向左侧道人!
左侧道人眼中突然流过一道疯狂的血芒,血芒一出,整片天地,道纹无数,圣级道纹宛若地狱勾魂使手中之镰。
收割一切!
病僧大惊:“小心……”
声音未落,林苏剑划长河,一朵彼岸花凭空出现,两道直接分离。
下一刻,他的剑尖一转,对准的是右侧道人!
这一剑落,一片混沌!
他的终极杀招,混沌生莲。
两位道人长期以来分裂,如果有人帮助自己对付他兄弟,这道人绝对是欣喜的,然而,欣喜不过一微秒,林苏对付左侧道人的这一剑,其实只是将他远远分开,他真正要杀的人,是右侧的这个道人。
右侧道人猛地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全身被混沌海包围。
他身上道光一起,从混沌海中脱身。
混沌海上一朵青莲陡然生成,青莲一压,将他重新压向混沌海,但青莲也猛地一震,承受巨大反噬,几近崩溃。
这是林苏从未遇到的情况。
这代表着这疯道的实力,其实远在他之上。
更恐怖的是,那个被彼岸花开放逐的左侧道人,脸色一沉:“我家兄弟只有我能揍,贫道杀了你!”
手一划,彼岸花开形成的隔离直接破除,他一步凌空,踏空而来。
“阿弥陀佛!”四字佛号一出,一片红莲出现在左侧道人面前,病僧出手!
段慕春大衍一步凌空而去,一脚踩下!
这一踩,她的脚化为一滴水。
只是一滴水从天而落,滴在道人脑门,道人一声怪叫重新坠落混沌海。
刚刚掉落,道人手一震,混沌海大海翻波。
林苏手中长剑也猛地震荡。
孙真出手,她的素手一伸,如握虚空,轻轻一个旋转,道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拧住,骨头喀喀作响。
孙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有迹象显示,纵然林苏偷袭在先,纵然有病僧、段慕春、孙真相助,想真的杀了这个道人,也是千难万难。
然而,林苏大拇指陡然一落,落在剑柄之上!
混沌海突然安静下来。
一层巨浪涌起,天地大寂!
那个道人一声大吼,身躯陡然扩张,硬抗林苏融合大罗天终极演绎的混沌生莲。
段慕春空中一声叹息,全身化为水滴,穿空而下。
道人身躯陡然缩小。
孙真再度出手,双手一划,如划轮回!
双手一分,如撕天地!
林苏掌中剑陡然一竖,剑心全出!
混沌海中道人全身炸碎,一片迷蒙。
孙真倒退三步,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段慕春虚空而落,她的头发,赫然多了一根白发。
林苏手中剑一沉,插在山崖,他的脸上,也没了血色。
病僧那边,陡然收手。
因为他的对手,一屁股坐在山崖,全身不动。
病僧、孙真、段慕春面面相觑,内心都有一个强烈的不安。
聚四人之名,终于杀掉了一个疯道。
但是,有没有杀错?
万一将善尸给斩了,留下一具恶尸,那麻烦就大了。
而以他们的眼光来看,是真的分辨不出,这被杀的道人,到底是善还是恶。
这场大战是林苏开启的,他真的能确定?
林苏深深吸气,手一抬,插入石壁稳固身形的长剑随手而起,消于无形,他的目光慢慢抬起,微微一笑:“放心!”
“施主能确认所斩之尸,是恶尸无疑?”病僧道。
林苏道:“是善是恶,取决于他之本体,我只是诛其分支,留其本体,本体若为善,他即为善,本体若为恶,他即为恶。但我依然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三人同时震动……
诛其分支,留其本体。
将他重新打回初始状态。
这就是林苏的应对之道。
并不刻意追求善恶,只是相信道之初性。
“阿弥陀佛,斩其杂念,回归初始,施主于道门亦是如此精通!”病僧道:“但你又如何确定你斩的并非本体,只是分支?”
是啊,孙真和段慕春同此问。
这两个道人,从修为,从疯的程度来看,都是如出一辙,谁为本,谁为枝,她们是分不清的,连佛法修为高深莫测的病僧都分不出来,你如何分辨?
“天道七法之中有一因果法则,因果法则之中,因果线可以分辨!先有因,后有果,决无例外。”
因果法则!
三人面面相觑……
因果法则,最是神秘,而且最是难以参悟。
纵然世间圣人无数,靠因果法则而入道的,也是屈指可数,无一不是神秘的人物,无人知道他们修为的边界,无人能知因果法则真正的妙用。
林苏竟然还精通因果法则。
这委实让三位拥有超常见识的圣级高人,无以言说。
山崖之上,道光浮动。
四人目光齐聚,心头齐跳。
道光,在这方天地寻常见,他们也刚刚见识到了疯道的道光。
疯道道光如乱麻,而此刻的道光,却是纯正如新生。
道人眼睛慢慢睁开,盯着面前的病僧:“大师,别来无恙?”
病僧笑了:“道长这一回,却是几年前?”
“三百年前,你建废寺,我建裂观,其实内心都有一心愿,你愿你之寺不废,我愿我之观不裂,然事与愿违,你的寺一废三百年,我之观一裂亦是三百年!”
病僧道:“如今,我的寺不废,你的观亦不裂!”
道人慢慢仰头:“是啊,回归初性,重择道机,断路重续,善莫大焉,道友,请受贫道一礼!”
一步来到林苏面前,深深一礼。
林苏还了一礼。
道人微微一笑:“贫道顶着疯道之名,让人族世界担惊受怕,从今而后,依然还是疯道,只不过,会将这种风吹向无心海上的肮脏鬼域。”
“我以我心行我道!”林苏道。
“我以我心行我道!”疯道言:“莲花峰上的人,受我杀念感染,如今,也该让他们之杀,归于正途!”
一句话,又是一个超级势力!
莲花峰,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把利刃,这些人,杀戮之念早已深入骨髓,杀戮,本就是他们的道,让他们改,是改不了的。
那么,就让他们明确一个方向!
杀上无心海,杀尽异域邪魔!
在真正事关人族的沙场之上,将他们的杀戮之道,推向纵深。
三日之后,无心海东南海域,一场史诗级别的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道宗宗主亲率的道宗长老军团,李泽西亲率的西渊群雄(呸,群盗),沿途以摧枯拉朽之势,绝灭邪凰一族八千岛屿,与邪凰一族长老军团正式碰面。
邪凰一族原本还有些许压制的心思,原本多少还有那么一分底线,总不希望将路真正走绝,所以,下手反击也是刚柔并济,松驰有度。
但如今,去T娘的!
原先抱有一线希望的那群长老一个个肠子都悔青了。
我C你道宗祖宗十九代,你们欺人太甚!
一声怒吼,掀开大战的序幕。
整片海域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星辰不见,日月无光,来自仙域大世界的邪凰一族,真正展现他们凌天盖地的异族之能,幻化形态,牵引圣机,夺天地之道,成万杀之法……
道宗旗下,三千长老转眼间去掉一成。
李泽西更惨,他的旗下无圣,最多准圣一级的近万人,第一时间沦为炮灰,片刻间转入乱战团中,死伤一片。
众人尽皆心惊。
他们第一次知道,身为准圣,在这种高等级的战场中,真正是人命如草。
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圣人与圣人亦有不同。
道宗大长老一出手,秒杀一名邪凰族圣人。
邪凰大长老出手,亦是秒杀一名道宗圣人。
道宗宗主陈天宗手一起,天空宛若丝织,无数柔丝穿过万里虚空,哧地一声,邪凰一族总部化为无边道则,镇守总部的两名圣人同一时间灰飞烟灭。
李泽西手起,从掌中船桨拔剑,这一拔,似乎将整片海域完全抽空!
他的剑一落,覆盖千里虚空。
两名圣级高手在剑光之中身首异处!
一场血战,真正是演绎人间大战之穷尽,一场血战,双方战损极度惊人。
血色残阳之下,伴随着陈天宗惊天一击,最后一座岛化为无边道则,他的目光投向自己的队伍,眼皮也不由得跳了一跳。
此番南征,陈天宗充分体现了道宗的底蕴,全宗圣人以上,共计一百零七位,他一次性带来了一百零三位,全宗源天二境以上的顶级长老三千有余,他几乎全都带过来了。
刚才爆发的长老军团之战,他旗下的长老竟然削掉了一半。
圣人级别的长老,竟然也死了二十多人。
邪凰一族,死的人绝对比他们还多,然而,这只是邪凰本部三座关卡的第一座!
“杀!”前面小舟上,李泽西双眼赤红,眼神如利剑,他的身边,有一女子,血衣少女,他的身后,只有上千人!在偌大的海域之上,显得空空落落。
是的,李泽西的部下,死伤更加惨重。
他带来的人共有九千余人,只此一战,直斩八成开外,只余一千余人。
空中血雨纷纷,哀乐阵阵,李泽西在哀乐之中冲向第二关。
陈天宗看着他孤独的背影,不知为何,内心泛起了一点点涟漪,如果说在无心海上非得有一个同路人的话,面前这个李泽西大概是,人家对我道宗是真铁心啊,他带来的人死得也太多了……
征途依旧,杀戮依旧,陈天宗挥一挥手,赶走大脑深处的杂念,率领道宗人马,杀向新的战场。
这场惊天动地的战局,席卷了半个无心海。
但在无心海人族聚居区,貌似没有激起什么浪花。
天师谷,器道改变了天机,在这个秋季,依然在绽放。
白赤山,阵道改变了天机,峰顶,鲜花也依然在怒放。
一族青亭,坐落于山顶,已经半个月了。
半个月时间里,外面的雨下了一场,这里未下,外面山谷里的风一日冷似一日,这里没有改变。
阵祖坐于青亭之中,看似平静得很,但是,他眼中的流光,却充满莫测。
因为他内心早已翻江倒海,被从外界传来的信息震惊得每一日都颠覆着前一日的预判……(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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