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漕帮,燕子坞,桃花水榭。
宴席失了主人,众人却不以为意,彼此再聊了会儿,界定了下小圈子,便各自离去了。
李玄自然也加入了一个小圈子,这小圈子不出意料的有曹闻,曹怡,还有百花府几个上等家族的公子小姐。
不过,在加入这个小圈子后,他明显感到了一种公子哥儿间的“隔阂感”,这并不如聊天和酒席所表现的那般和睦。
一個公子看着远去的一群人,直到他们去远,才冷哼一声:“手上有兵,那还不是朝廷的兵,有什么了不起?”
李玄这些日子在百花府也没少逛,自然知道那群人中为首的乃是“掌管府兵的将军之子——袁朝金”。
显然,百花府的将军和知府也只是“表面的和睦”。
除此之外,李玄还注意到极少一部分人形成了再一个小圈子。
那是以一个气度出尘的少女为首的,他也不知道那少女什么身份,只是隐约听人称她为“比丘尼”。
在问了曹闻之后,曹闻才压低声音道:“镜竹比丘尼,带发修行,是州城里心慈寺来的,在这里执掌着一个小尼庵,看着香火,据说是心慈寺让到地方历练的。”
李玄微微颔首。
这半日的观察,他也算是一叶知秋,初窥了百花府的势力一角。
今日来燕子坞参加诗会的公子小姐里,有一大部分完全就是“作陪”,属于可有可无,被请来充数的。
至于为什么?
当然是缓和“圈子和圈子之间的对抗感”,以及吸纳“圈子外围成员”。
这些公子小姐中,有一大半是属于连自己定位都没搞清楚的,完完全全就是处于“大气表面的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里”。
而将这些“作陪的公子小姐”剔除后,剩下的就是赤裸裸的三个“平衡势力”在“年轻一辈”的圈子缩影。
第一个,以百花府知府曹书达为首,中间还有那神秘的苏先生,以及青河漕帮;
第二个,以百花府袁将军为首;
第三个,以州城来的“心慈寺”镜竹比丘尼为首。
其中,镜竹比丘尼颇有些游离在外,而知府和将军之间似乎存在着不小矛盾,这一点李玄仅从那“将军之子”袁朝金在宴席上偶然几次的冷视就可知晓。
李玄心中暗暗感慨一声:县城都是小家族,大家彼此联姻,所以是地头蛇;而这种府城很显然就是势力从上而下的投影了。
不过,他并不准备参与具体的对抗。
毕竟,他只是个认真学习,欲求高中的少年英杰罢了。
所以,此时许多公子小姐在数落着将军府的跋扈之类,李玄却是一言不发。
众人走到门外,各上各的马车。
曹怡盯着李玄,却不肯立刻上马车,又远远跑来,垫着脚,用期待地眼神道:“玄哥哥,过两日我有一场小会,请的人没那么多,也不会有今天这么乱,你要不要来?”
曹怡问着,曹闻则似乎没听到一般,径直入了马车。
李玄看着面前知府家的千金大小姐,面容妍丽,肌肤雪嫩,如是在牛奶里浸泡过一般。
只不过作为知府家的千金,又是小圈子的核心人物,显然心思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美丽。
可是,这又如何?
他笑道:“怡妹的小会,我自然会去。”
曹怡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轻声道:“能不能就你自己来?”
李玄笑道:“好。”
曹怡面露欣喜,转身离去,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待到上了马车,她看了一眼曹闻,眼里还洋溢着未尽的春意。
曹闻呵呵笑了起来。
今日小会,固然还有其他目的,但其中一个何尝不是想看看“作为父亲门生的李玄”究竟会不会选择站队。
而李玄的表现很让他满意,他也会如实将今日的一切告诉父亲。
之前父亲还有些担心李玄不够分量,但今日...李玄身边竟然出现了一位精通秘武的高手,那这就足以做他曹家的女婿了。
当然,一切还要看李玄和曹怡之间的进展。
...
...
另一边,李玄也上了马车。
漕帮本要安排人送他,但他却以还要逛逛为名,要了一辆,此时御手自是魏瑶。
车里,二弟气呼呼地盯着他,然后生气道:“兄长读的什么圣贤书!欺兄辱嫂,肆意乱杀,林家竟还听之任之!众人还都嘻笑如常!
这是什么道理?
这还有天理吗!
还有王法吗!”
李玄道:“你不是一直在吃吗?还注意这个?”
二弟怒道:“不错,我是在吃,我心里慌,因为我没见过这许多人,关键是我还无法融入这许多人去。
但是,我的心却在听着,想着。
我觉得兄长不该和那些人......”
他咬着牙,狠狠道:“狼狈为奸!”
李玄看着这天真的傻弟弟,也不生气,只是揉了揉他脑袋,然后双手枕头,伸直长腿,舒服地后仰,道了句:“兄长觉得你说的很对,可是......兄长不会按你说的去做。”
二弟没想到李玄是这反应,愕然了下,旋想再说什么,却又咬了咬牙不作声了,只一个人靠到窗边,一边发呆一边看着窗外。
小脑瓜子里,“圣贤之论”和“今日所见所闻”产生着强烈的反应。
这一日,他或许真的长大了一些。
李玄对外喊了声:“去红石坞。”
红石坞,就是左红所掌的船坞。
之前左红约他,还说了功法之事,他自然要去。
御手席上,魏瑶应了声:“是。”
...
...
马车去远,李玄原本的宴席案几桌布下,姚笑笑趁着无人注意,飞快掠出,藏身到了树影之中。
她狼狈无比,但眼中感激之色却还未散尽。
她深深看了一眼远处那已马车去尽的过道,收回视线,然后闭目,狠狠握紧刀柄,握得似是那柄都要碎裂了。
一股难言的愤怒和杀意在心底静谧燃烧。
‘今日,我为台上戏。
来日...杀尽看戏人。’
曾经只知道欢笑,只知道行侠的少女扫过眼前这水坞,眸子深处埋下了欲望的种子,埋下了对力量和权力的渴求。
她理了理衣裳,飞速而去,开始寻找自己真正的夫君。
林剑风好歹是林家嫡长子,他表面上的继承权并没有任何改变。
...
...
马车驶入红石坞。
此处水寨完全迥异于之前的燕子坞,就好像从一处“旅游景点”到了个“土匪窝”。
红衣的大当家正在看着苦力搬运货袋,心里则在想着那少年今日会不会真的赴约。
正想着,却听有人通报,说李玄求见。
左红笑了起来,道了声:“把他带来依翠堂。”
依翠堂,是红石坞招待贵客的地方。
左红这么一说,那弟子便懂了。
片刻后,李玄径直走去。
这一次,他二弟却没跟着。
二弟终究不是练武者,一路下来已经很累了。
李玄就让魏瑶陪他待在车里,他自己入寨。
在水寨弟子带领下,李玄来到了依翠堂。
左红早令人备好了香茶,笑眯眯地等他。
李玄一入堂,便喊道:“左姐!”
堂中左右,水寨弟子还在。
左红笑意更欢,却又摆摆手,示意弟子们离去,然后道:“我们姐弟俩说会儿话,你们去备晚宴。青河里今日捞起的新鲜冰条鲤,取十斤以上的下锅。”
水寨弟子们恭敬应是,然后离去。
依翠堂,便只剩下李玄和左红两人。
左红是红石坞的坞主,但也仅仅是十二连环坞的坞主之一,纵然往来皆是大人物,但真正能被她结交到的却是少之又少。
林家的十二连环坞和百盛商会,说白了,都是曹知府的下属势力。
至于她,不过是曹知府下属的下属,纵然有能力,想要冒头,却是困难无比。
而若想要上位,她除了要择定某一位大人物之外,还要尽心尽力地去侍奉外,以及奉上自己的身子,羞辱如女奴般侍奉,那说不定才有一丝可能。
可是,这种风险也极大,这种选择也只有一次。
不到万不得已,左红根本不想直接用身子当筹码,也不想当别人的女奴。
想到这里,她妙目转动,直接招手,喊道:“玄弟,我这么冒昧地称呼伱,你不会不开心吧?”
李玄笑道:“我和左姐一见如故,见了左姐便如见了亲姐姐一般,怎会不开心?”
左红心中大喜,却又道:“我不过是做了公子一次车夫,又哪里当的一见如故?”
李玄道:“我有一位从小很照顾我的大姐,左姐与她颇有几分相像,故而心里亲近。”
左红豪爽笑道:“那我改日也当宴请公子的这位大姐。”
李玄黯然道:“她去年冬回来探亲,却疑遭妖魔,在半路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左红:......
李玄抬头,真诚道:“所以,我是真把左姐当姐了。”
左红沉默了下,道:“你若真将我当姐,那我也会认真待你。”
说罢,她道:“功法的事,我请示了林帮主了。在我漕帮藏书阁里,确有两份宗师层次的功法,他让我自行判断是否可以给你看。
当姐姐的哪有卡弟弟的道理,一会儿吃完了饭,姐姐就带你去。
只不过,林帮主说只能在藏书阁里看,却不能带走......实在是抱歉了,玄弟。”
李玄笑道:“哪里的话,要多谢左姐呢。”
...
随后...
魏瑶提前将二弟送回了玉兰馆,然后又御车来到漕帮总部外的林子里,抱枪静坐,等待李玄。
李玄则在晚宴后,坐着左红的马车来到了漕帮总部,踏入了藏书阁。
...
...
百花府,某处密室。
一个头发偏白的老者正手持把解剖刀,冷冷地盯着一具巨大的豹尸。
那豹尸隐约可见皮毛有着云雾之纹,但整体却已腐烂到了极致。
这密室里,也充斥着强烈的刺鼻尸臭。
老者看定那豹尸,陡然怒道:“没了!为什么这妖魔的魔血没了!”
忽地,密室外传来敲门声。
老者皱眉,然后收起刀,来到门前,机关启动,显出个通向外面的小窗口。
“怎么了?”
“苏先生,林解牛出城了。”
“为何出城?”
“今日燕子坞宴会,林解牛假扮林剑风,之后寻嫂子不见,就忽地出城了。”
老者沉默了下,道:“取我信物,去些人,把他叫回来便是。”
“是,先生。”
门外之人躬身应答,然后退去。
老者又轻轻关闭小窗口,坐到密室的小桌前。
桌上,摆着两张绫纸,分别是“雄山县知县、县尉”的告身。
只不过...这告身空有印章,官名,但名字以及内容却还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