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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靠着大运河吃饭的人也是没什么储蓄存在的。
干一天活儿吃一天饭,一天没活儿干就一天没饭吃,河运别说断一个月,断两三天都够要他们命的,这能不慌?
没饭吃,那还了得?
于是扬州府立刻就乱了套了。
大量没活儿干没饭吃的船工河工四处奔走询问发生了什么,还有些胆大的直接跑到运河口查看情况,一看运河口被封锁了,大惊失色,立刻跑回去传消息,告诉大家伙儿运河被截断了。
没多久,整个扬州府的船工河工们都知道运河被截断了,南边的船过不来了,然后就知道大家伙儿没饭吃了,于是纷纷去官府闹事要说法。
可问题是官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双方僵持不下。
最后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说只能编个南边闹兵灾、有乱军到处杀人且即将过江攻击扬州府的理由恐吓这些人,把他们吓跑,这样就能稳住局面了。
扬州知府没办法,病急乱投医,只能这样搞,顺便让兵勇开了几炮,营造一下恐怖氛围。
还别说,挺有用。
一听南边闹了兵灾、扬州府危在旦夕,那些船工河工们顿时慌了,赶快逃跑,也不管有没有饭吃了,先把性命保住再说。
于是他们纷纷往北往东往西跑,一下子跑了個精光,扬州官府的危机局面算是暂时解除了。
然而后面不仅是运河相关的人员,连一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百姓都开始收拾东西逃难了。
人都是有盲目从众心理的,一看那么多河工收拾东西撒丫子跑路,本能地感到不对,于是扬州府乱了起来,很多人开始拖家带口撒丫子跑路。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贼兵到底在什么地方。
扬州官府的人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赶快派人辟谣、稳定局势,试图阻止百姓大规模逃跑。
但是他们做错了。
因为素来不当人的传统技能,以至于大家都知道官府的话有时候要反过来听。
他们说正面,就要听反面,他们说反面,就要听正面。
本来不少人听官府说有危险、赶快准备保命的时候还将信将疑,觉得这搞不好是官府在耍心眼儿,是为了骗人的,根本没什么兵灾。
结果一听官府出来辟谣,说扬州没危险,大家不要逃跑,天下安稳的很,聪明人立刻大惊失色,赶快逃跑。
连原先没打算逃跑的人都要逃跑了。
扬州知府傻眼了。
都说没危险了,你们怎么还跑呢?
因为脱离群众太久,且自我感觉良好,带清的官僚们根本搞不明白自己在民间是个什么形象。
就在这个关口,书麟的送信使者来了,带来了重要消息,需要用大运河运输消息。
但是扬州段大运河现在已经找不到能用的船工、河工。
甚至连运河上的船只都被大批量用于给那些富商地主搬运家产用来逃难。
而且因为逃跑的人太多,以至于河道都被堵塞了,运河航行状况那叫一个一塌糊涂。
扬州官府对此毫无准备,甚至找不到一艘能用的船给使者把他送上运河,扬州知府和使者面面相觑,最后只能让使者快马加鞭赶到北边淮安府找船北上。
使者无奈,只能快马加鞭赶赴淮安府,好不容易跑到了淮安府,结果淮安府这边也乱了套了。
从扬州跑出来的大量河工、富商有的速度很快,顺便也带来了南边闹兵灾、贼军北上攻击扬州府的消息,淮安府为此大乱。
淮安官府对此是一无所知、一头雾水,民间是恐慌一片,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逃跑队伍,淮安府段的大运河也顺利堵塞了。
使者抵达淮安府之后把消息告诉了淮安府知府,淮安知府这才知道江南发生了什么,大惊失色,赶快安排人快马加鞭把使者送到北边的徐州府看看能不能坐船北上。
后面使者一路北上,发现大运河沿途州县越来越乱,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往北、往西逃跑,大运河堵塞的情况很有二十一世纪大城市世纪大塞车的风范,完全不能用了。
沿途官府都是焦头烂额,他们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迎来了大批量从南边抵达的难民,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突然听说南边发生战乱了。
这些难民的恐慌带动了本地民众的恐慌,越来越多的人根本不管真的假的,只知道他们是真的怕,只能跟着一起逃跑才能安全。
于是大量本地人一起加入了逃难队伍,被后面那些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贼军”吓得肝胆俱裂,玩命奔逃。
有钱人坐车骑马划船,没钱的人只能靠两条腿跑路,拖家带口偕老扶幼,上演了一出十分荒诞的1787帝国人口大迁徙。
更搞笑的是,越到北边,官府都越来越多的出现了带头逃跑、擅离职守的情况。
南边的官府得到消息比较早,比较准确,知道这是一出乌龙,还能稳住官员,进行一些补救措施。
比如徐州府,徐州府的官员就比较得力,快速告知官方人员这是一出乌龙,然后竭尽全力辟谣、安抚民心,因为徐州知府官声不错,说话比较有分量,他站出来辟谣,还是有效的。
所以徐州府的处境就比较好,徐州当地尚且平稳,官府出动武装人员控制局势,管控消息来源,并且积极派人外出打探消息,实时传播,让人们知道并没有贼兵进犯徐州。
但是到了北边,进入山东地界的时候,流民已经比消息跑得快了。
而且就算是知道了消息的官员也没想着和自己的同僚分享消息,他们对于消息的看法就是简单的知道了、做出应对,指望分享,是不可能的。
各家自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你的府、县的事情,关我什么事情?
于是乎,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抓瞎,整个大运河沿岸的地方政府对这件事情的应对不说处置得当吧,也能算是依托答辩。
当然了,大运河堵塞、漕粮运不过来的确是事实就是了。
大运河一堵,地方物资补充不上,南边各种可怕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过来,这的确是一副末日景象,也难怪大家都崩溃了。
当时,只有少数手腕强力的官员才能调动军队稳住局势,并且派人打探各种消息,试图汇聚情报,也有官员赶快往朝廷送消息,希望朝廷能派人南下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少,大运河是真的废了,地方也是真的乱了。
很多地方的县级官员、吏员都绷不住了,逃跑了,甚至是地方的绿营兵军官、士兵都被不存在的敌人吓跑了。
官员率先逃跑,大户跟着逃跑,百姓一看,也逃跑了。
大家一起逃跑,结果就是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明明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却已经崩溃了。
而追击他们的“贼军”呢?
李克表示,我还在长江口没动弹呢!你们怎么就跑了?
我没进兵北上啊喂!
也因为这个情况,书麟的北上使者一开始还能找到官府力量协助他北上,但是越往北,就越难找到靠谱的官僚和军官。
尤其到了山东,连续两个府的地界里,他一个靠谱的官员都找不到,驿站的人都跑光了,马都跑死了也没有更换,更找不到接替他的人。
更倒霉的是,在某些路段上,他连口正儿八经的吃的都找不到,有一天甚至只能采野果为食,还为此拉了肚子,耽搁了一些时日,等恢复了之后也只能步行向北。
等好不容易在山东地界里得到了东昌府知府的帮助,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已经是七月二十五日了。
东昌府知府当时也在被运河沿线的那一出出荒诞的事件搞得又是生气又是疑惑又是担心,一听使者把事情的原委交代了一遍,顿时感觉自己生活的世界不像是真的,更像是假的。
“你是说,的确有贼军截断了大运河,但是并未北上?”
“至少在小人出发的时候,他们并未北上。”
“所以那么多流民堵塞大运河,是被吓的?”
“小人也不清楚……”
“那么多官员擅离职守也是被吓的?”
“这……”
“这天下到底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东昌府知府被这一情况搞得世界观都崩毁了,好一阵子才冷静下来。
他先是下令让部下挑选快马帮助使者把消息往京师送,然后自己就积极联络山东的同僚们、军官们,让他们稳定下来,试图挽回局势,上演一出挽狂澜于既倒的戏码。
然而他也低估了这一时期官僚们腐化堕落的状况以及帝国官僚行政系统的“病”,他的努力不能说一点效果都没有,但是效果的确不明显。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派人护送的使者靠着快马顺利进入了直隶地区,追上了难民和谣言北上的速度,并且沿途把消息告诉地方主官,请他们立刻做出应对。
直隶南部地方官员得知,大惊失色,不敢懈怠,赶快命人就大运河地方做好应对措施准备,要把北上难民拦住,不允许他们进一步北上进入直隶,以免“惊扰圣驾”。
七月三十日,北上使者紧赶慢赶的赶到了良乡。
八月初一,他终于抵达了京师,向京师相关部门汇报了这个消息。
历经二十九天,他终于克服一切艰难险阻抵达了京师,堪称大清在这一事件中的第一功臣。
也由此,留守京师的主事人和珅得知了这个消息。
但和珅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三了。
因为和珅之前正在处理弘历要求给承德避暑山庄多送西瓜、冰鉴的事情,顺便还安排自己家人把一座精美的自鸣钟送去承德给弘历,耽搁了一些时间。
尽管北上使者一再表示这个消息非常重要,但是和珅那边的人始终让他等待,对他说的大运河相关的事情完全不在乎,表示这不关自己的事。
直到和珅在八月初三接见了这个使者。
然后和珅就呆住了。
江南出现以日月红旗为旗帜的贼军袭击镇江府、切断京杭大运河以至于大运河无法通船,且贼军规模不小,两江总督书麟请求朝廷立刻做出应对,南下增援。
和珅再一看这个消息送出的时间。
六月二十五日。
现在是八月初三,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从江宁府送个消息过来要一个多月吗?
和珅愣了一阵子,还没来得及认识到日月红旗的可怕之处,首先就对着使者大发雷霆。
“一个多月才把消息送到京师,那么大的事情居然如此儿戏,你们是怎么做事情的?书麟是怎么做事情的?他脑袋上的官帽子还要不要?脑袋还要不要!?”
书麟素来看不起靠谄媚上位的和珅,与他关系不好,和珅对书麟也没有好的印象,现在更是气急。
当时,和珅已经想好了要狠狠的参奏书麟一本,彻底把他拉下马,然后把两江总督换成自己的人。
就和刘峨当时发生的事情是一样一样的。
这个时候和珅还能想到政治斗争。
但是紧接着,和珅就绷不住了。
因为使者把自己一路北上的艰难历程全都告诉了和珅。
他表示自己并不是刻意拖延,自己已经很努力了,首先渡过长江就因为贼军阻挠花了三次、六天时间才成功。
抵达扬州府的时候,本想坐漕运船直达京师,却不曾想大运河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越往北越堵,整个大运河沿岸都堵的不成样子,他完全无法通过大运河抵达京师,只能骑马,有些地方驿站都跑没人了,他还靠行走走了好几天,所以才耽搁了。
但是,这已经是最快了。
和珅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听完了之后,手都在打哆嗦。
“大运河沿岸……都乱了?”
“乱了,乱的不成样子,小人都不知道哪来的消息说有贼军打过来了,小人北上的时候,贼军并没有进攻扬州府,但是扬州府已经乱了,好多人都在往北和西逃跑。”
使者跪在地上向和珅磕头:“小人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还请中堂恕罪!饶了小人一命吧!”
和珅没有听到使者的求饶,他的脑袋里已经勾勒出了一幅画面。
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截断了大运河南北交通,袭扰了镇江府,以至于扬州府漕运人员没饭吃,受到了惊吓,于是开始恐慌。
愚民不晓事理,一个人恐慌就能带动一群人,一群人恐慌就能带动更多的人,一传十十传百,扬州乱了,所有人都认为有贼军要攻打扬州府,所以扬州人开始逃跑。
扬州人逃跑所至之处,当地的恐慌情绪也会传开来,但是恐慌最严重的一定是大运河沿岸。
因为大运河沿岸都靠着漕运吃饭,没有漕运就没饭吃,哪怕没有贼军北上,大运河沿岸的人也必然慌乱逃跑找饭辄,这只会进一步催生周边地区的恐慌情绪。
而地方官员因为什么都不知道,难以应对这个局面,以至于局面越发不可收。
大运河沿岸州府首先乱套,接着是邻近地区,以大运河为中心,两淮、华北乃至于直隶地区都要乱套!
坏了!
真的坏了!
大事不妙了!
大运河怎么就出事了?!
和珅一把揪住了使者的衣领子,怒视着使者,狠狠道:“何人敢如此大胆进犯大清、截断大运河?书麟说了没有?何人作乱?何人?!”
使者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
“不……不知道,突然出现的,谁也不知道,就知道他们打着绣有日月图案的红旗……”
“日月图案的红旗?”
和珅皱了皱眉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瞳孔一震,一松手把使者推倒在地。
他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忽然一愣。
“日月?明?明?!”
他转过身,再看向了使者,问道:“是明军?前明的军队?!可是……怎么可能?前明已经灭亡了一百多年了,哪来的军队?”
使者连连叩首。
“不知道,不知道,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和珅气急,大怒。
“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何用!废物!来人!拖出去!斩了!”
立刻就有武士前来将使者往外面拖,使者大为惊恐,使劲儿求饶,但是没用,谁也没有搭理他。
几分钟之后,使者凄厉的哀嚎声戛然而止,这位“最大功臣”倒霉的丢了脑袋。
但是和珅并没有因此感到松快,他的心里满是惊慌,为此,他找来了他曾经的授业老师、现在的心腹亲信吴省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