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门与金刚门的论剑结束了。
墨画在这场论剑中的一举一动,一法一术,乃至一进一退间,每个走位的细节,全都被人以「摹影图」拓印了下来,传到了各宗门,主管论剑的道法长老手里。
乾学州界,从四大宗,八大门,到十二流宗门中,不少长老都在注视着墨画的摹影图,剖析着他的一举一动。
甚至会有部分宗门长老,联合开会,来商议此事。
一个大殿中,摹影图高悬。
摹影图上,墨画忽隐忽现。
殿内各宗长老,也交流着意见:
「原来如此.—」
「我就说他这个灵修,不学点保命的手段,怎么可能混得下去,以这小子的机灵狡诈,不可能没点底牌——·原来是隐匿术。」
「他这身法,倒不足道哉,反倒是这个隐匿术,确实精妙无比,可见下了不少苦功。」
「此前就没人搜集到这个情报?」
「太虚门把他当‘小祖宗」供着,消息保管得太严密了。」
「道廷司那边,似乎有道廷插手,将墨画的一系列卷宗,全都给封存了。」
「之前也有人说过,他会隐匿术,但也就随口一说,没被重视。」
「最重要的问题是,没人能想到,他这隐匿术竟会这么强。」
「为何?」
「因为—他神识强?」
「嗯,隐匿术的核心,反倒不在隐匿术本身,而在于神识。」
「别忘了,这个墨画,他筑基中期的时候,就已经有十九纹神识了——”
「十九纹巅峰。」有人补充道,「十九纹,跟十九纹巅峰,不是一个概念。」
有炼体长老,不懂神识间的学问,便道:「不还是十九纹么————有何区别?」
「这———.」
一位学识渊博的长老便道:
「这里面悬殊,那可太大了—」
「神识不同于灵力,缥缈无形,有着截然不同的修道量化体系。」
「筑基后期,到筑基巅峰,说到底都还是筑基,悬殊不会超过一个小境界。」
「但神识十九纹到二十纹之间,隔着的是一道鸿沟。」
「这道鸿沟,就是十九纹巅峰。」
「十九纹巅峰之间的神识差距,一头一尾,当真判若云泥,一点也不比十纹到十九纹少。」
「此道鸿沟,乃天道的限制,也是天道的馈赠。」
「有这道浩瀚的鸿沟在,筑基修士便无法突破十九纹巅峰的‘天堑’,进而贪心妄想,去二十纹的金丹神念之境。这是天道的限制。」
「而一旦筑基修士,突破金丹,神念自然而然,就会迈入二十纹。」
「这十九纹巅峰的神识,天道就会白送给你,相当于一破金丹,神识就增强了一倍,因此,这又是天道的馈赠
他这番老学究式的修道言论,一部分长老懂了,另一部分长老,还是有点朦朦胧胧。
便有人问:「那这个墨画,神识现在是什么水准?十九纹巅峰的哪一步了?」
年迈长老摇头:「这谁能看得准?十九纹巅峰,本就是天道的‘鸿沟区」,
也没个量化的标准。」
「甚至,神识无法修炼,能触及到十九纹巅峰这个神识界线的修士都少之又少,参考案例匮乏,没法去定一个尺度。」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墨画,虽然神识还是十九纹巅峰,但比之从前,肯定是更强了。」
「至于强多少———不好说。」
「学究」模样的长老摇头。
众人纷纷皱眉,神情有些凝重。
又有人问:「那他的神识,会不会二十纹了?」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众长老,胸口都觉得一室。
「学究」模样的长老皱了皱眉,有些没好气道:
「合着老夫适才所言,你一个字没听懂?」
「什么叫‘天堑」?什么叫‘鸿沟」?什么叫‘天道限制」?」
「他若是越了这天堑,跨了这鸿沟,破了这天道限制,那还不得天地骤变,
异象当空?」
「这还了得?」
「都做了长老了,说话之前,多用脑子思量思量——」
说话的长老,被数落得神情汕汕。
「那他神识这么强,岂不意味着·———没人能识破他的隐匿术了?那他论剑,
岂不无敌了?」
「石天罡是体修,神识不行,这才认不出。」
「体不体修有什么影响?你就换个阵师上去,神识能比他强?」
「别忘了,上届论阵,他可是魁首。整个乾学州界,那么多阵法天骄,没一个比得过他的,这还是三年前——.」
众人沉默了。
但很快,便有人目光一闪,提议道:
「那就——·用灵器?」
「修士的神识,有强弱压制,神识弱者看不清强者的底细,容易被玩弄。但灵器不一样,本就是死物,不会太受影响。」
「这倒是个办法。」
「不只灵器,还有显影尘。」
「修士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如此—倒也是个办法·
众长老商议之后,便大概有了计议。
下一场论剑,太虚门对阵龙鼎宗。
龙鼎宗,四大宗之一,传承龙鼎炼体之法。
据说创立龙鼎宗的老祖,有「从龙之功」,与道廷颇有渊源,因此被传下「龙鼎功诀」,以业龙之血,洗筋伐髓,以青鼎之相,炼化法身。
龙鼎炼体之法,乃一门极上乘的古老传承。
当然,这些传承传到现在,真正与「龙」有关的,肯定少之又少了。
顶多有其形,而无其实。
墨画不用脑袋,都能想到。
龙鼎宗传承这么多年,门下那么多弟子,要都用「业龙之血,洗筋伐髓」,
那早就破产了。
龙是何等存在。
哪怕是业龙,也都尊贵无比。
哪里有那么多血,让你给弟子炼体?
真要有那么多「业龙之血」,道廷肯定第一个让你宗门关门,让你把「龙血」交公。
不服就找个借口,灭你满门。
据墨画所知,所谓的「业龙之血,洗筋伐髓」,大概率是用蕴含业龙气息的灵物,譬如「龙血果」,「龙血草」之类的天材地宝,来进行淬体。
当然,这些含「龙」字的天材地宝,其实也都珍贵无比,不是一般修士能用得起的。
以此淬体,修出的功法,威力肯定也不俗。
因此,龙鼎宗才会是四大门。
拜入龙鼎宗的弟子,家世也都非富即贵。
这次与墨画交手的,是龙鼎宗的一流弟子,同样修为深厚,肉身很强,道法也不俗。
其中最强的,当然比不过金刚门的大师兄石天罡。
但平均实力,却比上一场的金刚门,还略胜一分。
他们五个人,都配备了一枚「窥隐镜」,带了显影尘。
窥隐镜,可窥破隐匿。
显隐尘,可显出踪迹。
他们的战术,比较直接,也比较极端,就是五个人,全部去杀墨画。
但凡有一个人,能杀掉墨画,他们就能赢。
因为这场比赛,是斩首局。
墨画仍旧是太虚门一队的「首领」。
五个龙鼎宗高手,杀一个筑基境灵修。
这个灵修,还「皮薄肉脆」,一拳即可毙命,再加上,墨画那低端身法不足为虑,唯一值得忌惮的隐匿术,还被五个人针对了。
不光龙鼎宗的五人,便是各宗长老,各世家高层,乃至场外茫茫多的观战修土,也都想象不出,墨画能靠什么活下来。
这几乎是必死的局。
再加上,这还偏偏是一场「斩首赛」。
只要拼尽一切,杀了墨画,就能赢。
只要杀了墨画,甚至都不用去管最为棘手的剑道天骄令狐笑,龙鼎宗就能赢了。
「天不助太虚门,墨画此局,该当一死!」
这句话,几乎浮现在所有人心底。
因此,论剑刚一开始。
龙鼎宗五人,便齐声冷喝:「杀!」
而后如龙吟虎啸,气血翻腾,五人赫然出手,一同杀向墨画。
墨画二话不说,反身就往小树林跑。
令狐笑四人出手,想拦住龙鼎宗的五名弟子。
但这是五个,修龙鼎功的体修,劲力如龙虎,身骨如铜鼎,攻高,防高,身法快。
在「不必恋战,只斩墨画」的战术下,不过数个回合,五人就从各个角度,
冲破了令狐笑几人的防守,杀进了小树林。
林木静谧,树影重重,日光剪成碎影,一片幽静祥和,并没有墨画的身影。
但龙鼎宗的五个弟子,只面带冷笑。
隐匿术的把戏,玩一场就够了。
这是论剑大会,不靠硬实力,不靠修为道法,只想着靠那些小伎俩,蝇营狗苟,徒惹人发笑罢了。
五人各执一面镶金嵌玉,光芒如湖水湛然的窥隐镜,从五个角度,对着小树林一照。
然后五个人,嘴角挂着的冷笑,全都僵住了。
「再照!」
五个人又照了一次。
白光一扫,窥隐镜上,清晰地呈现出了小树林中的一草一木,一虫一石。
但就是没有那一个墨画。
不光龙鼎宗的五个弟子,有些发懵,就是场外的各宗道法长老,都不由面面相。
观战的修土,更是议论纷纷,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墨画不就站在他们面前么?五个人拿着灵镜,在发什么呆?」
「窥隐灵镜,窥不破隐匿?坏了?」
「龙鼎宗不是四大宗么,应该不差钱吧,怎么还弄这种‘过期灵器」?」
「这是论剑大会,配给弟子的窥隐镜看不破隐匿,不是把自己做宝搞?」
「好歹是四大宗,应当不至于吧———」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场内,龙鼎宗的五个弟子,同样心头一片茫然。
他们万万没想到,还能有窥隐镜,窥不破隐匿的情况。
这样一来,形势就完全变了。
「洒显隐尘—」
龙鼎宗为首的弟子当即道。
五人便各自分开,念诀施法,催动神识,开始御物,将一个匣子中的粉尘洒向小树林。
这些粉尘,漂浮在空中,只要粘在身上,短时间内挥之不去。
墨画只要陷入粉尘之中,也就现了身形轮廓,不可能再藏匿身形。
但这显隐尘,刚在小树林中弥漫开来,忽而便狂风骤起,呼啸而来,卷动粉尘,向林外漫天飘去。
「狂风阵!」
龙鼎宗弟子咬牙道。
小树林四周,布了狂风阵,一经催发,便会掀起狂风,将显隐尘尽数吹散。
「这个该死的小子,当真狡猾!」
而窥隐镜失效,显隐尘被吹散,他们针对墨画的手段,就尽数作废了。
龙鼎宗原本觉得,他们已经足够「尊重」墨画了。
灵器也带了,显隐尘也用了。
结果现在看来,这种「尊重」,还是太流于形式了,不够发自内心。
而趁着这段时间,令狐笑四人,也杀了过来。
找不到墨画,龙鼎宗的五人,也只能跟令狐笑他们厮杀。
好在他们实力还是强的,正面对抗,也完全不逊于太虚门,而且他们还是五打四。
但打着打着,小树林里,就开始有火球术往外飞。
墨画也露了头,用法术支援队友。
「杀了他!」
龙鼎宗为首的弟子,立马指着墨画冷喝道,
两个龙鼎宗的弟子,当即身形一闪,如虎啸龙吟般,催动身法,冲进树林。
可环顾四周,林木幽深,哪里还有墨画的影子。
他们只能又退出来。
可他们刚退出来,墨画又露了头,手指频点,嗖嗖嗖地又对他们丢火球术,
丢水牢术.—
两个龙鼎宗弟子,怒不可遏,顶着法术,又往树林里冲。
刚冲进去,墨画又不见了。
他们再退,墨画再露头,再对他们丢法术。
龙鼎宗的五个人,肺都要气炸了。
场外的观众,也看得血气上涌,脑壳嗡嗡的。
太贱了!
真的是太贱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届论剑大会,他们真没见过,这么无耻,这么赖皮的弟子好岁是论剑大会,那么多人看着。
你不要脸,你背后的宗门,还能不要脸么?
老是用低阶法术恶心人,真的有意思么?
但墨画还真觉得老有意思了。
敌人来了,他就跑;追到面前,就隐匿;敌人退了,他再远远地丢法术。
而且这一来一回,牵扯了两个龙鼎宗弟子。
剩下三人,被令狐笑四人压着打,已经中了不少道冲虚剑气了。
龙鼎宗的阵型,也被他搞乱了。
龙鼎宗的弟子,也察觉到这样不行了:
「别管墨画了,先杀令狐笑。」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另外两个龙鼎宗弟子得令,丢下墨画,回援了过来,五人齐心围攻令狐笑四人。
一时龙气崩腾,鼎声轰鸣,剑气席卷,割金碎玉。
没人管墨画了,墨画更开心了。
他开始站在小树林边,放开神识,统筹全局,无所顾忌地丢法术。
主要是火球术,夹杂一些,金鸣术,金闪术,水牢术,木缚术,流沙术———
等等威力不强,但效果却十分恶心的小五行法术。
龙鼎宗的弟子,苦不堪言。
放在以前,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对此类低阶五行法术,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们眼中,只有威力强大的上乘道法。
用这种不入流的小法术,只会遭人耻笑。
但现在,他们却被这些低阶的小法术,频频折磨羞辱,狼犯得可笑。
在堂堂论剑大会上,在各宗门,各世家,以及九州各界修士万众瞩目之下,
被不入流的低端五行法术「凌辱」—
龙鼎宗的弟子,此刻也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为什么那么多宗门,那么多弟子,对墨画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了。
论剑还在继续。
双方修士还在混战。
剑气,法术乱飞,拳脚轰杀,十分激烈。
但放任墨画发挥的战局,肯定不会有好结果,渐渐地,龙鼎宗就有些吃力了他们平均实力是强,但坏就坏在,没有一个像令狐笑这样的,真正的「天骄」。
很多时候,局势僵持的情况下,是需要一个「天骄」,来打破僵局,力挽狂澜的。
正因如此,天骄才会受众人吹捧,受万人期待。
没有天骄破局,那形势只会恶化。
再加上,与金刚门的石天罡一战。
令狐笑得到了磨炼,剑气更强了。
欧阳轩几人,也增加了对付「强大体修」的经验。
墨画的法术,也更纯熟,更刁钻,更阴险了。
因此龙鼎宗,只能节节败退。
而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龙鼎宗渐渐意识到,这场论剑,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获胜」这一种可能。
因为这是「斩首」赛。
墨画是那个「首领」。
这个首领,是会隐身的,而且没人能看破他的隐身。
也就是说,他天然就立于不败之地。
哪怕他们能将令狐笑四人,全都斩杀,那也没用。
墨画只要找个地方一蹲,隐匿一开,根本没人能找到他,
找不到他,就杀不了他,就斩不了首。
这局从头开始,就是个「死局」,根本就赢不了!
这么一想,龙鼎宗几个弟子,心都凉了。
一场注定赢不了的局,这还怎么玩?
哪怕他们拼尽全力,顶多也只能争一个「平局」,但太虚门肯定不会同意。
而且,对方的「首领」墨画,见势不妙,可以隐身,躲掉一切伤害。
但他们龙鼎宗不行。
他们的首领,可「隐」不了。
不仅「隐」不了,还会一直暴露在太虚门的攻击里,一直遭受令狐笑的剑气砍杀。
一缕绝望在心中蔓延,越来越深。
但这是论剑大会,他们是四大宗弟子,尽管局势不妙,他们还是不甘心放弃此后的战局中,龙鼎宗的弟子,还是找了其他手段,尝试突破此等困局。
最主要的,就是想办法勾引墨画,杀了墨画。
墨画太脆,容错太低。
只要他有一丝一毫大意,露出任意一点破绽,龙鼎宗的五人,无论是谁,都能一拳把他给宰了。
但墨画神识太强,也太机灵了,只要有一点危险的苗头,当即一隐身,往小树林里一钻。
谁也不知他「猫」在哪。
场外的观众倒是知道。
他们恨不得打破五品大阵,飞进论剑场内,亲口告诉龙鼎宗的弟子们墨画的位置。
告诉他们,墨画根本就没走远!
他就隐着身,骑在大树上,一脸悠哉地看你们的笑话。
但可惜他们做不到。
就这样,局鸟一步步恶劣。
最终,四大宗之一,堂堂龙鼎宗的天骄弟子,也切切实实被墨画的隐匿术恶心企一场,就裳落败。
所有人心中,都觉出企古怪。
他们都意识到,墨画的这门隐匿术,有点不太亢劲了·
这是一门,「窥不破」的隐匿。
这也意味着,墨画将是一个,「看不见」的灵修———
一个看不见的灵修,要怎么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