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原,宋军曾在此与金军决战过,并且以少胜多,是为大捷。
这种事,多少会让曾经失败的一方有些心理阴影。
就像杨沅在两淮作战时,扎营于乌江之畔时,军中就多有人为此心生忌讳。
唐括乌野也是一样,但他别无选择了。
和尚原和大散关同为控扼川、陕交通的要地。
这里是从渭水流域越过秦岭进入汉中地区的重要关口之一,地势十分险要。
除了那千亩平原,四下尽皆是山谷,路多而窄隘,怪石壁立。
所以,骑兵在这种地方,是几乎没有用武之地的。
当初宋军就是利用四面山川,中间平谷的地理特点,以床子弩和神臂弓,杀的金军痛不欲生。
金军想迫近作战时,他们最犀利的骑兵便没了用武之地,只能下马步战,结果吴玠以少胜多,大败金军。
不过,现在的金军骑兵配置较当初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唐括乌野心中,还是存着一丝侥幸的。
直到……那炒豆一般的火铳排枪密集地打响。
唐括乌野真是要疯了。
虽然杨沅的火炮和火铳如今受到气候条件的影响还比较严重,可是一旦到了适合发威的地方,这种跨越时代的武器装备,是真的令这些只习惯于冷兵器作战的名将束手无策。
杨沅军中不只有火铳手,床子弩和弩箭也同样有。
看到那一根长矛粗细的床子弩利箭射过来,洞穿了一匹骏马,又把另一名骑士和他的胯下战马穿在一起,牢牢钉在了地面上,唐括乌野便心胆俱裂。
床子弩是很沉重的,床子弩也有几种型号,从轻到重,需要四到八个人抬着才能移动。
唐括乌野是弃城突围,逃到和尚原的。
所以,照理来说,追击的宋军不可能这么快把床子弩搬来,而且这么快投入战斗。
除非……,它们早在唐括乌野弃城突围之前,就已安置在这里。
所以,这里是一个埋伏,宋军早就预判到了他的弃城突围。
唐括乌野毕竟是百战老将,经验丰富,一俟明白了这个道理,他马上命令呜金收兵,再用令旗指挥,命令将士散入山野。
这是他保全有生力量的唯一手段了。
金军被火铳、弩箭给打懵了。
临战先进行远程攻击,这他们都明白。
可是,谁会一直远程攻击啊。
两到三轮弩箭的攻击间歇,就足以让双方迅速拉近距离,进行肉搏战了。
可是三段式的火铳射击,加上弩箭的间隙配合,形成了密集且不间断的射击网。
金军悍不畏死地冲上来,然后就像被割倒了的麦子似的,一排排地倒下去。
如是者不过半箭之地的靠近,已然是尸横遍野。
这种仗,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经验和认知。
再勇猛的战士,面对这样的战斗,都会彻底崩溃了战斗意志。
所以唐括乌野的鸣金声传来,金兵如蒙大赦,督战队先撤了,伍长、什长、百夫长也掉头逃跑了。
于是,士兵们也再没有了顾忌,纷纷撒丫子逃跑。
他们跑的已经毫无阵形,更谈不上交替掩护。
“咚咚咚咚……”
一面鸣金,另一面就敲起了战鼓。
听到战鼓声,最先杀出来的是一支藏在火铳手后面,同时也兼充保护者的骑兵。
一个个骑手,把雪亮的马刀高高举在了空中,战马狂冲,左劈右砍,拖刀反撩,把逃跑的金兵阵形冲的更加大乱。
到了山前他们便急急圈马,又来了个反向冲杀。
等他们一来一回的两趟冲杀,把金军冲的七零八落,火铳手端着上了刺刀的火铳,弓弩手放下弩机,拔出了他们的佩刀,又趁机掩杀上去。
这一通追杀,金兵又撂下一地的尸体。
剩下的金军终于逃进了怪石壁立,山道窄隘的群山之中。
“桀桀桀桀桀桀……”
许成扛着他的鬼头大刀,赤裸着黝黑的上身,只穿一条犊鼻子,一双草鞋,就从狭隘怪石之中跳了出来。
他身上的疤太多了,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估计这山里的蚊子都盯不破他的皮肤,所以才能藏得住。
但是随着许成冒头,更多的疯魔兵团的战士也冲了出来。
杀人太多的人似乎真的会影响到面相,他们一个个满脸横肉,眼白明显,脸上带着一丝有些神经质的笑容。
他们挥舞着铁简、掉刀、屈刀、环子枪、斧头、齐眉短棍、狼牙棒……
他们的腰间都有砍山刀似的一种短刀,毕竟是适合丛林作战的。
不过,这怪石壁立的山道上,沸沸扬扬的都是金兵,不弄根长武器、重武器,劈砸起来怎么能过瘾呢。
杨沅对疯魔军团训练的唯一要求,就是令行禁止。
其他方面,完全放开,任由他们养蛊一般自由发展。
所以他们的武器也不是统一制式的,而是依据个人喜欢选择。
甚至,他们可以向军中铁匠定制自己所拿手的奇门兵刃。
又是一场混战恶战,一条条狭窄山隙间,敌我双方犬牙交错,怒吼喊叫,鲜血喷涌,惨烈至极!
杨寿抡着两口铁锤,砸的正过瘾的时候,山下的甘泉拿出了杨沅发明的铁皮喇叭。
十多个大嗓门的传令兵统一举着大喇叭,高喊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和尚原之战,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进了清扫战场和轮班休息的阶段。
正在休息的宋军从怀里拿出了食物,大吃大喝起来。
得力于杨沅对于后勤辎重的重视,加上他们离开宋军的补给点大散关并没有多远,所以吃喝上完全没有影响。
还没轮上休息的士兵则各司其责,统计战功的、拘押俘虏的、摸尸搜检的、收拢弓矢兵器缴获马匹的。
唐括乌野被生擒活捉。
他被发现的时候,正卡在一处石隙里。
脑袋钻在里面,屁股卡住了,一时间进退不得。
为了把他弄出来,一个士兵把他的铁简卡在石隙里撬了半天,弄断了唐括乌野一根肋骨,最后才把人拖出来。
和尚原战事结束的时候,杨沅已经进了宝鸡城。
杨沅进城后,首要之事就是安排城防、搜检全城、发布安民告示……
不过这些事杨沅只需要动动嘴,麾下那么多的文官武将,哪还需要他亲力亲为。
杨沅入住唐括乌野的将军府时,府里的人已经跑光了。
唐括乌野的家眷也不知去了哪里,大概率是扮成百姓,先藏身进了百姓们中间。
这事儿不急,只消以连座法一问,很快就能把城中百姓的成分、身份全搞清楚。
这些事,一样有专人去做。
刚刚进驻将军府,陆游就开始奋笔疾书了。
虽然和尚原那边的战况还不清楚,但是夺取宝鸡城的战报,却需要先写出来。
“怎么样,我家老爷厉害吧?屯兵大散关,奇袭天水城,先夺剑筈关,北拒凤翔府,南占宝鸡城,嗯……和尚原之战的结果,我已经可以预料了呢!”
阿棠背负着小手,傲娇地向完颜萍和李清露炫耀。
她陪着乌古论盈歌在欢喜岭上时,盈歌都还是李老太公赐给杨沅的一个侍妾。
她的身份地位就更低了,在完颜萍和李清露面前就是个身份卑贱的小丫鬟,现在有了机会,当然要显摆一下。
完颜萍不服气,刚刚瞪圆了眼睛,李清露就拉了她一把,向阿蛮浅浅一笑。
“是的呢,我老师当然厉害啦。”
呵,你叫老爷,我叫老师,谁更亲近一些,谁在他面前更有身份呢?
阿蛮被噎了一下,一时涨红了小脸,说不出话来。
毕竟是并肩战斗过的袍泽,青棠马上过来帮腔了:“老师就很亲近么?”
完颜萍道:“那当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听说过没有?和父亲一样亲近呢。”
青棠“嗤”地一声冷笑,骄傲地扬起了下巴:“人家不用如啊如的,私下里我就是叫他达达的,你想跟我比?”
“达达”就是爸爸的意思,是这个时代流行于陕、晋、鲁、甘、宁、青等地的一种口语称呼。
完颜萍和李清露听了,登时就胀红了俏脸,不敢言语了。
青棠轻蔑地瞟了她们一眼,一拉阿蛮,像个凯旋的大将军似的,得意洋洋而去。
完颜萍和李清露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错开了目光,脸蛋儿红红的。
“老师……喜欢这么叫他么?要是私底下……也不是不可以……”
小公主和小郡主暗搓搓地想。
杨沅在陕西初战告捷的时候,吴璘在西夏也取得了一系列胜利。
这一次,吴璘没有急于兵进兴庆府,而是沿着祈连山脉,先后拿下了卓罗和南军司、西凉府、西寿保泰军司,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显然,他是接受了以前急于求成,战线拖的太长,补给线很容易就被切断,从而导致惨败的教训。
两线大捷的消息传回临安城,小皇帝大喜。
目前的情况由东到西是,海上以水师优势,封锁金国沿海口岸,暗中扶持金国抗金势力。
两淮地区严防死守,只守不攻,确保临安和建康的安全。
鄂州地区,李道就像贱兮兮的方唐镜似的,“我又跳出来了,我又跳进去了,你打我啊,笨蛋!”
金军不是不想打啊,只是这个老油条真的不那么好对付,双方斗的有声有色,谁也没占着大便宜。
而川峡地区呢,杨沅入陕,吴璘入夏,刘锜出镇汉中,构成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铁三角,形势一派大好。
可是,初战告捷和极为顺利的进程,却让大宋朝堂上,陷入了严重的分岐。
主战还是主和如今早已没有了市场,可是激进派和稳重派却开始活跃在了朝堂上。
大宋文官以天下为己任,所以懂或不懂都要横插一脚指指点点的老毛病又犯了。
而此时距小皇帝亲政还有一年时间,还政不是卡在那个时间点一下子完成的。
在此之前,就要逐步移交权力。
谁能在这个时候赢得天子更多的信赖,那无疑将是天子亲政后倚重的大臣。
所以,对于接下来的军事行动的重心所在,以及对于杨沅、吴璘两路大军的战略指导,便也成了一些大臣赢取帝心的工具。
陕西战事正酣,西夏紧锣密鼓,可临安名利场上的战争,似乎比这两大前线的战斗,还要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