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之前,唐植桐想三想四,等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晕乎乎的出来,晕乎乎的上车,晕乎乎的回到妇联,又晕乎乎的下车。
只能说这次活动后劲很大……
“喂,小唐,回魂了。”接见活动很圆满,罗清泉如释重负,下车后拿手在唐植桐面前摆了摆,开起了玩笑。
“自打出了会堂的门,小唐的笑就没断过。”旁边有人搭茬道。
“小唐同志,来,咱握个手。”有人不开玩笑,上来直奔主题。
“我也要握手,我也握手。”
“别挤,别挤,排好队,一个个来,小唐还能跑了不成?”
一时间,妇联院子的空气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好了好了,食堂为大家伙准备了午餐,现在可以过去就餐了。”这会儿,没有人嫌弃院子里冷,说说笑笑半小时,直到叶志娟开口才三三两两的散去。
唐植桐没动,站在院子里,咧着嘴,看着自己的右手傻笑。
“这是高兴坏了?”叶志娟走过来,脸上笑眯眯的,今天除了唐植桐,就属她笑的时间最长。
“嗯,现在还跟做梦似的,不敢信。”唐植桐习惯性的抬手挠头,右手抬了一半,又放下,换了左手。
“都是真的。不是勉励你了吗?再接再厉多为社会建设做贡献。”叶志娟揉了把脸,今天笑的太多,脸上的肌肉疼,都有些僵住了。
“那必须的!”唐植桐再次保证道。
“刚才小苗跟我说,你表哥去你家了。你是在这边吃了回去,还是现在就走?”叶志娟一回来,苗小琴就说了小王同学打电话的事,不过那时唐植桐正被众人围着,也没法告诉他。
“表哥?”唐植桐晕晕乎乎的,一时没想起自己哪来的表哥。
“对,文文电话里是这么跟小苗说的。”叶志娟确认道。
“哦,哦,表哥啊。那我现在回去吧。”唐植桐终于反应过来是谁了,哥前面能加个“表”字的,只有姑、舅、姨三种亲戚家的孩子,自己没有姨,姑家也没有比自己大的哥哥,那就只能是大舅家的表哥了。
唐植桐对这个表哥还是有印象的,小时候来过自己家,也带自己玩过,比自己大几岁。
唐植桐回家骑得很快,虽然没有吃午饭,但日常能量摄入还可以,能支撑得住这点运动量。
将自行车放在大门下,唐植桐进了正屋,却没看到张承平。
唐植桐朝小王同学递了个眼神,那意思人呢?
小王同学朝大门方向呶呶嘴,示意已经走了。
唐植桐也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啥,装作小王同学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先拿凤芝开刀:“妈,你眼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凤芝又惹您生气了?”
“才不是我!”凤芝顿时感觉一口黑锅从天而降,气鼓鼓的据理力争道:“是一个不认识的哥哥,他走后,咱妈就哭了。”
“妈,谁啊?”既然凤芝已经把人点出来了,唐植桐麻溜的接住话茬。
“你小平哥。”张桂芳此时已经平静了很多,说话心平气和的,感情没有什么波澜。
“小平哥?哦,大舅家的那个吧?”唐植桐装作猛然想起,恍然大悟般的问道。
“嗯。”张桂芳点点头。
“嗐,好不容易来一趟,咋不留他吃个饭?”唐植桐顺水推舟的问道。
“这孩子随你大舅,死倔,说啥都要走。”想起这茬,张桂芳又有点生气,侄子死活不在这吃饭,儿媳去割肉还没回来就走了。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急事?我大舅怎么样?还好吧?”唐植桐循循善诱的套着张桂芳的话。
小王同学在一旁瞧着丈夫跟婆婆耍心眼,很想笑,但知道这不是个合适的场合,把凤芝拉过去,揉起了小姑子的脸蛋。
“唉,你小平哥说你大舅水肿了。”张桂芳叹口气,脸上就带了牵挂。
“不稀奇,我去武汉的时候,水肿的很多,吃点豆子补一补,一个星期就痊愈。”唐植桐想再从妹妹口中套点有用信息,看看有没有给大舅带点东西过去来着,一转头就看到凤芝正在被小王同学捏着玩。
“你怎么不早说?没给你大舅带豆子!小平这孩子也是,钱也不要,带着点玉米面就走了。”张桂芳一着急,双手拍在了大腿上。
唐植桐张了张嘴,刚想说自己也不知道大舅水肿,但看到亲妈着急上火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事,妈,您别着急,我一会跑一趟,给大舅送点。”
“小平这孩子,给他钱,让他带你大舅去医院看看,他死活不肯,跟你大舅一样,倔种!”张桂芳恨铁不成钢,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儿子听。
“对,对,倔种。”唐植桐嘴上附和着,心里想的却是您也够倔的。
“你这孩子,我说你大舅,你应什么声?你大舅是你能说的?”张桂芳心里不痛快,开始挑儿子的毛病。
“对,对,您说的对,一会我去给大舅赔不是。”作为儿子,唐植桐只能哄着。
“那啥……我给你小平哥装了点粮食。”看儿子这副模样,张桂芳觉得自己过分了,缓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嗐,装就装呗,咱家您做主。”唐植桐手一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文文,回头你跟亲家母说,少的粮食从这边扣。”话虽这么说,但张桂芳觉得还是得跟儿媳妇说一声,毕竟家里这些玉米是两家共有的。
“妈,桉子不是刚说了嘛,家里您做主,这事不用说。”小王同学这才露出笑容,笑的很灿烂。
“那不行,还是要说一声的。”张桂芳不待儿媳回应,站起来就絮叨上了:“咱家也没多少黄豆了,桉子,得多少黄豆才能治好水肿?”
唐植桐看亲妈这关心则乱的模样,上前又将她按在了马扎上,蹲下认真跟张桂芳说道:“妈,您甭操心了,一切有我呢,我想办法给大舅家搞点送过去,行吗?”
“行。”张桂芳看到儿子坚定的眼神,仿佛跟有了主心骨似的,嘴硬道:“其实不想搭理你大舅那边的,一想就心烦,但小平这孩子轻易不过来,好不容易开次口……”
“嗯,嗯,您说的对。”唐植桐在一旁附和着,亲妈拧巴,当儿子的能有什么办法?
“真烦人,早不水肿,晚不水肿,倔种!”张桂芳今儿心乱了,埋怨完这个,埋怨那个,就是没有从自己身上找毛病。
小王同学知道婆婆不是个狠心肠的人,之所以这么对哥哥,是一直对往事耿耿于怀,并没有真正放下。
看着婆婆拧巴的样子,小王同学开口道:“妈,谁也不想发生水肿这样的事情,您说对吧?”
“嗯,水肿难受啊,三肿三消,这人也就没了。”张桂芳顺着儿媳妇的话头说了一句,随后觉得这么说不吉利,“呸、呸”了两口。
小王同学看到婆婆这副做派,心里更有了底,劝道:“妈,我跟桉子结婚一年了,从来没见过大舅,也是今天才知道咱家有这么一门亲戚。我不知道您跟大舅有什么不愉快,但看您今天的模样,心里是挂念着大舅的。”
“谁挂念他了,倔种。”张桂芳底气不足的嘟囔了一句。
小王同学装作没听见似的,继续劝道:“您就是不为大舅想,不为您自个想,总得为桉子前途想吧?桉子再往上走,组织上考察就会调查家庭关系。”
“那……闹别扭也不行?”事关儿子前程,张桂芳这回听了进去。
“拌拌嘴还行,老死不相往来不行。您想啊,大家都是贫苦出身,所有的矛盾都是人民内部矛盾,您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可不就站在人民的对立面了吗?”小王同学偷换概念,胡诌着理由劝道。
小王同学能看出婆婆心里其实已经松动了,只不过隔阂这么多年,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作为台阶。
唐植桐知道小王同学是胡编乱造的,但他知道再下去两年会在审查中加一条不在纸面上的条件:家中不能“死过人”。
尽管唐植桐知道这条规矩对自己作用不大,但自家吃的白白胖胖,大舅一家却饿的水肿、甚至……
这种事情不仅说出去不好听,恐怕等张桂芳老了会后悔莫及,到那时候可就没有补救的措施了。
唐植桐对母亲是否原谅大舅并不是那么关心,但有个前提,自个亲妈得舒心才成。
现在说母亲恨大舅吧,却偏偏还惦记着,说不恨吧,还一个劲的骂大舅是“倔种”。
整体上给人一种拧巴、想关心却对往事有些耿耿于怀的感觉。
“妈,文文说得对。”这么拧巴下去,最终还是母亲受伤,唐植桐索性配合小王同学,给亲妈递了个台阶。
“唉,那……那行吧。”张桂芳叹了一口气,也舒了一口气。
小两口对视一眼,也松了一口气。
“行了,吃饭吃饭,饿死了。”唐植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凤珍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等到哥哥这句话,“嗖”的站起来,开始准备午饭。
“你今天会开的怎么样?”小王同学非常想问丈夫今天去哪儿开会了,但刚才丈夫没有出卖自己打过电话,这会自然也得装作不知道丈夫开会时外出参加活动了。
“很成功、很顺利。嘿嘿,你猜我们在哪开的?”见凤珍去准备午饭,唐植桐就在屋里耍起了宝,也算是彩衣娱亲,转移一下张桂芳的注意力。
“猜不出来,哪?”小王同学很配合,捧哏道。
“嘿嘿,就那个能盛很多人的礼堂。”一提这茬,唐植桐嘴角差点咧到后脑勺。
“谁接见的?”小王同学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你猜?”唐植桐由于笑着,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该不会是祂吧?”小王同学用手指了指正屋北墙上的画像。
唐家家里也挂画像,也正是由于挂了画像,唐奶奶、唐父的遗像都挂在了西面,只有逢年过节祭祀的时候才会请到正桌上方。
唐植桐没说话,只是咧着嘴点了点头。
“握手了吗?握手了吗?”小王同学急切的问道。
“来,来,传递一下温暖。回家之前已经被编委会的同志们握过一遍了。”唐植桐伸出了右手。
“那也得沾沾喜气。”小王同学光明正大的握住了丈夫的手,同时还不忘招呼两个小姑子:“来,你们哥哥出息了,快过来沾点光。”
凤珍平时不吭声,但这事很积极,放下窝头、碗筷,一个闪现就出现在唐植桐身旁,比凤芝还要快。
“那不能,比你差远了,你好几年前就握过手了。”唐植桐想起了厢房挂的照片,自己这回也不知道有没有照片,当时紧张,压根就没顾上留意这些。
“哥,你真的跟被某些平台屏蔽的如《哈利波特》中的伏地魔一样不能诉之于口的那位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的长辈握手了?”凤芝学着嫂子的样子,握着哥哥的手,不过没感觉出跟平时有啥不同。
“这还能诓你嘛,当时我们站了三排,我被分在了第一排,被后面的同志羡慕的不得了。”对于位次的安排,唐植桐一开始真的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如果按照高矮个排列的话,自己肯定是被分到最后一排的那个,但在安排位次的时候,罗清泉有意拉了自己一下,把自己留在了第一排。
那时的那种场合,没有人出声,唐植桐站在前排想到了罗清泉把自己介绍给翻译同志时给自己罗列的头衔,恐怕就是为的这一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唐植桐觉得自己好像也不算占了便宜,而是应得的。
“哥,你好厉害!”凤芝没觉出手有啥不同,但能分清好歹,知道这事不一般,说出去光宗耀祖。
张桂芳从小到大都没跟别人很正式的握手,这时候也笨拙的拉了拉儿子的手。
“祖宗保佑,祖坟冒青烟了。”张桂芳又落泪了,不过这回是高兴的,喜极而泣。
冒不冒青烟的,唐植桐不知道,但他不想张扬,嘱咐道:“这事咱家知道就行了,别往外说,说了人家也不信,跟咱吹牛皮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