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植桐分完面剂子,又去看灶,往里面加了一把柴。
众人拾柴火焰高,水饺就跟流水线似的哗啦啦往外出,锅也得抓紧,得煮水饺腾地方,放新下线的水饺。
一般来说,煮水饺要等水饺涨大了肚子,浮起来,然后再加瓢凉水多煮一会。
有的甚至加三次,三起三落。
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让水饺熟的更彻底。
不过,今天包的水饺是素馅的,只要饺子皮熟了,里面基本就没问题了。
唐植桐煮水饺之前,又去跟食堂师傅要了几个搪瓷盆,水饺煮出来总得有个地方盛,毕竟大家伙还没忙完。
当看到唐植桐开始下锅煮水饺的时候,大家伙不自觉的分了神。
有的扭头关注,有的在讨论水饺好不好吃,有的在说谁谁包的水饺可能会破等等。
无论哪种,手上就慢了起来。
“剩的面剂子不多了,大家加把劲。争取这一锅出锅之前,把剩下的包完。”唐植桐用炒大锅菜用的大铁铲在锅里轻轻的捅咕两圈,谨防水饺粘锅。
“好嘞!”听唐植桐这么提醒,大家又打起了精神头,都想着抓紧干完吃水饺。
“那谁,卢石,你去那边用盆打点醋过来,待会谁吃谁盛。”唐植桐一边看锅,一边吩咐道。
北方人吃饺子,无论荤素,大多喜欢蘸点醋,所以才会有“就为了这点醋包了顿饺子”一说。
但最为爱吃醋的还得是晋省人,比如卢石,顿顿吃,简直是无醋不食,而且喜欢午饭后眯一会,如果不睡一会,就跟掉了魂一般,整个下午都没精打采的。
唐植桐第一锅水饺出锅后,盛在了搪瓷盆里,就家里洗脸、洗脚的那种,食堂用来盛大锅菜。
盛上后,唐植桐立马下第二锅,捅咕两下子,端起搪瓷盆颠颠,饺子刚盛出来不会黏连,但任由其放置在一旁,就会粘成一坨,颠一颠就能避免黏连,很神奇的操作。
好在也没等太久,那边包完水饺,就开始打扫战场。
“大家伙干得不错,水饺没几个破的。来,拿好自己的饭盒,每人二十个,先吃着。”唐植桐看着锅,让其他班委帮着分水饺。
分水饺跟打米饭不同,米饭只要不称重,难免会多一点少一点,但水饺个头差不多,又是论个数,大家都在一旁监督着,基本能做到公平。
唐植桐自己切的面剂子,心里是有数的,每个同学能分到四十大几水饺的样子。
折合成干面重量,大概在八两的模样。
加上水分、馅子的重量,这一顿少说得两斤半的样子。
二十个肚大溜圆的水饺放进饭盒,都冒尖了。
第一个分到水饺的,已经忙不迭的往嘴里送,排在队伍后面的同学忍不住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味道怎么样?”
“嗯,嗯!”吃到嘴里,根本腾不出空来说话,只能不住点头,同时拿着筷子的手朝唐植桐竖起大拇哥。
简单的手语是世界通用语言,后面的同学看懂了,更加急不可耐。
“嘿,这味道,比我妈调的都香,按四九城话怎么说来着?”随着分到水饺的同学越来越多,几口水饺下肚,同学们开始盛赞唐植桐调的馅子。
“地道。”旁边一同学头也没抬,回道。
“得是‘倍儿地道’,带儿化音。”又有同学又给纠正道。
“有没有要醋的?”卢石分到水饺没着急吃,先把水饺放下,又把醋盆端过来,给自己浇上了两勺。
晋省的同学肯定是要的,其他地方的同学也有浇上一点尝尝滋味的。
不少地方还有吃水饺就蒜的习惯,但眼下蒜稀缺,食堂没这个条件。
唐植桐在煮水饺的间隙里,打量了一下场面,女同学吃的比较斯文,男同学不少都狼吞虎咽。
唐植桐瞅一眼锅,差不多能续上。
负责分水饺的班委同学将唐植桐和自己那份一块端过来:“唐老师,你的水饺。”
“煮破的分我一点,不能光让你吃。”唐植桐看看自己的,基本完好,而这位同学饭盒里有一半破皮的。
“没事,我喜欢吃破皮的。”同学憨厚一笑。
“行了,就别客套了,听我的,咱俩一人一半。”唐植桐将自己饭盒拿起来,往笊篱里磕了一半,然后把这位同学的倒了几个进自己饭盒,又把笊篱里的扣在了他的饭盒里。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唐植桐把饭盒递过去:“快吃吧,一会该凉了。”
也许真的有人喜欢吃水饺皮,但那应该只是少数,而且得物质丰富起来以后可信度才高,眼下说喜欢吃水饺皮,无非是想发扬一下风格。
唐植桐在煮水饺的间隙里,吃了几口,味道还凑合,但肯定比食堂的大锅菜强。
“来,同学们。吃完的过来盛水饺了,每人还能分二十七个。”尽管有些女生饭量小,但唐植桐没有说放开肚皮吃的话,万一放开肚皮,还是有男同学吃不饱呢?而且说不定女生也会有意见。
都是一个班级,大家互相都很熟,唐植桐这次就没卡人,大家都看着呢,没有人厚着脸皮再来打第二次。
即便有的男同学饭量大,四十多个大水饺下肚,至少也有个八九分饱,那种久违的饱腹感仿佛让人泡在了名为“幸福感”的浴池里。
有个别多愁善感的同学,吃着吃着就哭了,旁边的人小声安慰着。
有可能是幸福的,也有可能是想家了,还有可能是想到了家人吃的短缺、在家忍饥挨饿……
包括所有女同学在内,大部分同学选择了将水饺剩下,打算晚上或者明天再吃,这样能省下一点粮票,打算回家的可以用节省出来的粮票买成干粮带回家,不打算回家的也能贴补到平时的生活中,多吃一次饱饭。
唐植桐将一切看在眼里,没有劝,只是出言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今儿咱们要吃饱,也要喝足。饺子汤挺有滋味,想喝的同学自己盛,这个不限量,但小心喝多了晚上做梦找厕所尿床。”
“唐老师,我们都多大了,怎么还能尿床?”
“还真别说,我小时候就做过这种梦。”
“说重点,那你尿床了吗?”
总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追着当事人问到底尿没尿床。
有这么一番搀科打诨,气氛又扳回来很多。
吃完饭,唐植桐就张罗着往回走,食堂这边忒冷,冻感冒了不划算。
唐植桐回了一趟宿舍,将自己没吃完的水饺,平分给卢石和谷漫苍。
今天的水饺是走的机动粮,按班级分配,严格来讲,今天参加包水饺活动的占了自己宿舍其他委培生的便宜,毕竟他们不在场。
但唐植桐觉得,那几个哥们应该不会计较这半斤面。
冒雪往回走的路上,唐植桐停下车买了几挂小鞭。
现在市面上大部分日用品都不同程度的供应紧缺,但娱乐用品方面却一反常态,供应充足。
兴许有其他人掐了这部分需求的缘故,但也有饥饿的因素在里面。
面对饥饿,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总得有一个出来安抚人心,把发牢骚的精力转移到别处消耗一下是很有必要的,否则……
当然,这也仅限于城里的一些单位,农村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北图前阵子举办了第一届职工舞会,小王同学作为舞蹈学院分配过去的专业人才,受到了工会的盛情邀请,不过小王同学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
按小王同学的话来说,自己一个已婚妇女,参加哪门子舞会?凡是已婚的,甭管男的女的,都不该去!这不是助长不良风气吗?
唐植桐听到后呵呵一笑,这年头的舞会在大部分人眼里就跟后世的迪厅似的,能上那地方去的,说自己只是爱玩,是个好女孩,有几个人信?
唐植桐一笑,小王同学还以为丈夫不以为然,警告他不许去邮政局举办的舞会,想跳自己可以在家教他。
唐植桐那叫一个冤枉,连忙解释自己不是那意思,只是很少见她生气,很稀奇、怪可爱的云云,好不容易才哄了过去。
倒是跟小王老师学跳舞嘛,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不是拉丁就行。
在拉丁这个问题上,唐植桐是很双标的,能透过屏幕看一些漂亮小姐姐扭来扭去,但自己家人嘛,完全没必要去学。
就这么一路琢摸着,来到北图,唐植桐放下自行车,径直去了小王同学办公室。
“结束挺早啊。”小王同学抬头看到是唐植桐,笑容绽放,站起来帮丈夫清理身上的落雪。
“食堂太冷,吃完就撤了。”唐植桐将小王同学脸前的一缕头发给她梳到耳后,露出小王同学那清丽的容颜,他可是太爱这张面孔了。
“坐暖气片前歇歇吧。”小王同学挪了一张椅子过去,给丈夫倒了一杯水。
“明天你还过来?”唐植桐接过搪瓷缸,背靠暖气坐下,姜烨已经回家休息了,估计这几天都不会来。
“来,不上全天,在这待半天就走。”小王同学将丈夫的围巾摘下来,挂在了衣架上。
“成,那我也上半天。”唐植桐这阵子杂事比较多,一直也没捞着怎么休息,答应文改委的活还一直都没干呢。
“行,那咱都在家休息两天。”小王同学笑着应下。
现在虽说只放一天假,但春节在国人心中是大节,加上今年凭票供应的东西多了,一个人根本排不过来队,不少人就提前溜号回去顾小家,所以街上排队的人不见少,各单位里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与此同时,东北某林场,苏念斌收到了唐植桐的回信。
尽管信里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语,但苏念斌仿佛透过信纸看到了表哥的笑容。
“你表哥说的在理,好好听着,以后嘴严一点。”唐婷在听完儿子念的信以后,嘱咐道。
“知道了,以后不敢了。”这顿揍挨的结实,苏念斌的屁股刚好没几天,他这年龄不比敬民,能长记性。
“去你大舅家一趟,给你大舅看看。算了,我揉完窝头,跟你一块去。”唐婷看看手里的活,还有几个窝头就揉好了,打算跟儿子一块过去一趟。
按照唐文邦的说法,自己儿子这次多嘴给侄子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所以两口子才会下狠手收拾儿子,这次过去是表个态,也是告诉大哥,侄子没有因此怪罪。
唐文邦看到唐植桐的回信很高兴,反复看了两遍,同样嘱咐了苏念斌一通。
“桉子是好孩子,大上次他来想要松子来着,因为碰到野猪也没打多少。咱前阵子打到的松子,上回给他,他也不要。咱这也没啥好东西,等开春我和妹夫进趟山,看看能不能采根参,回头给桉子。”唐文邦吧嗒着旱烟斗,说道。
“行。”唐婷在旁点头附和。
这个冬天很难熬,这边十斤粮食就能换个媳妇回来,要不是侄子前阵子跑了一趟,又是粮、又是鱼的往家里送,唐婷都不敢想后面的日子得有多难。
这边不是山参的主产区,但老林里还是有的,去年的时候有个山户就是因为采到了老山参,卖了换成了粮食,别人羡慕的了不得。
东北这边喜气洋洋,唐植桐的另一门亲戚正愁云惨淡。
门头沟某公社,张永祥家,全家都在劝张永祥去找妹妹张桂芳求助。
“别说了,我不去。她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本来就不容易,再说桉子连个工作都没有,他们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我去添什么乱?”张永祥一口回绝。
说罢,张永祥看了一眼儿媳,又看了一眼老伴,前年因为儿子结婚,自己受老伴怂恿,跑去跟妹妹借钱,妹妹说的很明白,那些钱是妹夫单位发给娘几个的救济费,是留给闺女上学、儿子娶媳妇用的,谁都不借。
即便如此,妹妹还是给了两块钱,算是当姑姑的随礼。
张永祥回来,越想越窝囊,自己一个当哥哥的,当年没能护住妹妹,现如今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去给妹妹添麻烦?
妹妹没借钱,儿子不照样娶上媳妇了吗?
这回困难肯定也是这样,捱捱就过去了。
“咱家都断粮了,队里一天也发不了多少,日子可咋过?擎等着饿死吗?”张永祥老伴不满的嘟囔道。
“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你们再去地里拦拦,看看还有落下的么,运气好挖着个老鼠洞,还能再顶个三五天。
我听说上面快发救济粮了,再等个把月,天一暖和,野菜发出芽来就好了。”张永祥有气无力的说道。
“没力气跟你磨牙,现在都断顿了,你跟我说以后。”张永祥老伴嘟嘟囔囔,发泄着挨饿带来的不满。
“唉,明天我去趟镇上。”张永祥抬头透过窗棂看向外面昏暗的天空,白花花的雪花正铺天盖地的落下,像极了往年过年时吃的白面,这要是白面该多好,扫一扫、拢一拢,够一家人吃半年了。
张永祥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他听说镇上有人组织农民往城里卖血,不仅给钱,还会给两个窝头。
有两个窝头打底,家里还能多熬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