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隆铁路东段,黑岩城。
之所以宗教组织热衷于修筑奇观,是因为你无法跟一群目不识丁的山野村夫讲解其教义真谛。
在文化空白期间,独属自己一套解释世界运转,并逻辑自洽的方式,也只对读过书并且理解能力不俗的人起效。
但这样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当永恒教派在漫长的数个世纪前,在亚兰帝都修筑起突破云层瑰丽壮观的永恒时钟塔时,当胎教肄业的人看到的第一刻起,只认为这是神迹,顶礼膜拜。
而今天。
永恒教派在穆隆修筑的第一个教堂,地基以及龙骨框架已经搭建完毕,至于花岗岩切割的异形外壁,透光的穹窿天顶,彩绘福音窗,精细的壁碉,各种美观考虑的外形细节以及室内装潢,那是要花数年去完成的事。
现在虽只是一个甚至无法遮风挡雨的梁柱框架,但作为象征意义的教堂,能够在外面进行布施传教,也算是能初步投入使用。
因为从帝都来的巨匠,已经将龙主的铜像塑了出来,立在教堂门口。
今天是有一场竣工仪式的。
而在一间木屋内。
佐忒决定让一个穆隆本地人去完成这场仪式。
“我们会在鳄岛已经攻下的城市,都修筑教堂,黑岩城,盐湖城,银月城,然后就是……乌波里欧的占地,即将被鳄岛攻下的漂流城。
说起来,漂流城很久以前,还曾是世界第二大的奴隶贸易中心。
你知道奴隶制为什么被废除么?”
佐忒对那天初临穆隆,所砍杀的抵抗军成员中唯一留下的活口巴努说着。
他相信着,年轻人是有着无限可能的。
尽管这些日子亚兰陆军三天两头来找茬,表示永恒教派并不具备发币权,违反了亚兰律法。
但在文字游戏中。
教派的人是不会输的,佐忒也带来了教派的神棍辩经高手,在如今的宪法中,王廷承认永恒教派以及教义合法性,教币也是其教旨的一部分。
最终。
这种同化的方式已经初见其效,很多黑岩城的穆隆人凭借劳动换取的教币,能够在永恒教派这里购置比曾经生活条件还要优渥的物资。
也使得巴努在慢慢动摇,开始怀疑神圣真主是否存在,乌波里欧为了家国尊严让所有人去死是否是正确的。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
巴努别说对穆隆的历史,对现在国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都是茫然的。
然而佐忒刚好有一套能解释整个世界运转的方式,并且不需要太高的理解门槛。
“看似只需要一个人统治所有奴隶,就能让劳动效率提升到最高。
真相却是反常识的。
奴隶制之所以被废除,也并非是因为民族主义的崛起,这可能是一个次要原因,事实上没多少人在乎自己的同胞,也从没人在乎人权和道德,只有在利益集团的行动纲领中,这些名词才会奏效。
之所以淘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太过低效了。
他们没有财产权,也没有自由意志,他们根本没有动机去劳动,而且这种制度下,生产者和购买者也无法相互选择,无法流入市场。
忤逆了……自然的力量。”
佐忒在多年关押,多年逃亡中,已然明白,有些东西,是人力所不可及的。
“自然的力量?”
巴努不明所以。
“没错,你会发现。当今贝玛,穆隆,诸多二流或者说末流国家的佃农,无论是衣食住行,和曾经的奴隶没有两样,可能还要更加悲惨,至少奴隶主会维护自己的财产安全。
而一旦废除奴隶制,他们会互相残杀,争先恐后的成为最棒的狗,那种动机前所未有的强烈。
那是社群动物刻入了本能的顽劣根性,人力所不能掌控的,只能借由上天。
就像是佩丹国立奥术学院做过的实验。
将老鼠困在透明的玻璃器皿中,会滋生出绝望,从而放弃逃离。
而设置一个迷宫,它将永无止境的探索下去。
所以……
我也终于明白一件事,杀再多的人也没用,他们依旧不会屈服于你,这是根本无法解决的难题,依旧极其卑鄙的,偷偷遵循着自己的意志。
这样是无法站上权力之巅的,你必须设置一个精神上的迷宫。
比肩自然的,比宇宙创生之前的黑暗还要更可怕的无形恐怖,这样他们才能臣服于你。
金榈港的侯爵,乌波里欧,鳄岛,都是这样做的。
但我可以保证的是,这些人,只是小角色。
他们不理解有一种强大,可以凌驾自然之上,律令所有凡世之物。”
佐忒抚摸着手上的刀刃,忆着往事,穆隆的马刀果然名不虚传。
是的。
今天的竣工仪式很简单,佐忒只是将他曾经的作法再来一遍。
在旧亚兰镇压运动的后期,渐渐的,杀再多人也不管用了,起义者和反抗的贵族依旧是遍地开花。
为了长久的稳定,不至于让旧亚兰无人可用。
就像狮子在扩张领地时,必须杀掉那头狮子以及他所有的孩子,这样才能支配前任所有的女眷。
但人类不同。
太过庞大的利益集团,只杀掉领袖何其嫡系后代,是无用的。
但在精神上还有可图。
那就是让那些人为之自豪,为止崇拜的人,进行公众处刑,像对待驴一样,割下雄性象征后置于砧板上,再用大锤砸得粉碎。
很难堪,但却极其奏效。
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威严和反抗意志,都随着那一锤,彻底湮灭。
而神圣真主教,在穆隆根深蒂固,不仅是每个大城,村镇中也有寺庙,说是穆隆国教也不为过。
信徒是杀不完的,除非彻底摧毁这个国家。
佐忒也只好,阉割神祇。
神圣真主教在黑岩城的神官已被搜查出来,现在已经被捆在教堂外示众,等待着一个合适的人,来粉碎神圣真主的雄性象征。
而使得穆隆国民,放弃那虚无缥缈的幻想。
佐忒认为巴努非常合适,他将是自己……新的士官长。
“但是你失败了!旧亚兰已经完了!”
巴努绝不可能去做那样的事,因为一个外国人的指使,而去残害同族。
“我说过,真相都是相反的不是么。帝皇实际恐惧着奥格涅,也将他制成标本,粉碎了他的意志,他的影响力。将一个本该马上就分崩离析的国家,延续了将近二十年,这是只有猎巫机密处,才能做到的伟大功绩。
你现在仍然处在乌波里欧设置的精神迷宫内。
看看黑岩城的人们,劳动所得的教币能购买到的东西,你已经接近这迷宫的出口了。”
佐忒手上的马刀交给巴努,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果他对神圣真主的愚忠,超过了作为生物本能的恐惧。
那么佐忒也没有办法,只能交给重装牧师去做了。
权力是一种假象,但却又真实存在,人本身不受天地所约束,只是限于他人施加的恐怖。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佐忒不敢想象愚昧到何种程度的人会说出这句话。
问题,是暴力的子系从属,是被暴力延伸出来的。
父亲,又怎会去解决儿子呢。
世上没有什么是刀所不能解决的。
唯一要考虑的只是。
刀够不够快。
巴努从木屋中走出,外面的日光有些刺眼,下意识遮挡住了眼睛。
而初具雏形的教堂外广场上,站满了人,市民,陆军,真主信徒,被架起来的神官,以及前来观礼的黑岩城领主。
见刽子手从木屋中走出。
整个广场的氛围愈发阴郁,严正以待重装牧师警醒着任何骚动,已经在整座城里都布防,来确保今日的行刑顺利。
当然如今身处异国,旧亚兰的方式显然是不妥的,不用卸甲割下,只要用木槌粉碎下面,再粉碎头颅,两槌就可以搞定。
莎伦不敢再这个恐怖的地方多留,就如同在云汐城时,李思特没有带她回天国港一样。
藏在亚兰鼎盛下的暗流,过于令人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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