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恕来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赵煦面前。
之所以来得这么快,却是因为过去这几天,辽国的白银入境了。
所以,有大把的人争相宴请刑恕。
想要请刑恕居中说和,好在今年的宋辽贸易中分一杯羹。
刑恕不得已,只能为国牺牲。
奈何,他不是铁打的。
这连续数日的操劳下来,是腰也酸了,腿也软了,人也麻了。
于是,连家也不敢回了,躲进了学士院,才总算讨得清静,保住了腰子。
赵煦见到他的时候,刑恕的精神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多少有些疲惫的样子。
赵煦一看就乐了,但表面上还是关切的问道:“卿这是怎么了?”
刑恕老脸一红,厚着脸皮道:“奏知陛下……臣近来沉迷于学士院中历代文章,难以自拔……”
赵煦呵呵的笑了笑,也不在意此事,只是道:“那卿就要注意休息……”
“身体还是很重要的!”
“多谢陛下关爱……”
赵煦命冯景,给刑恕赐座、赐茶之后,就将事情与刑恕说了。
刑恕听完,也是非常惊讶。
在汴京士大夫们之中,辽国水师的威胁的热度,一直是居高不下的。
但是,哪怕是对此最担心的人,也想不到辽人的水师,竟强大到这般地步!
居然已经能跨海攻击日本!
所以,刑恕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辽人既能跨海攻打日本。
那么,从辽东跨海,来打大宋,自也能做到。
“此事,刑爱卿且先不要透露……”赵煦对刑恕嘱咐着。
毕竟,这辽国水师威胁论,是赵煦拿来倒逼大宋朝野,加强水师建设的工具。
他可没真的想要引起恐慌!
而一旦辽人的水师,已经跨海打去了日本的事情,为朝野所知。
这大宋的恐辽症患者,恐怕会立刻应激。
更会引发市场动荡。
这就不好玩了。
“臣谨遵德音!”刑恕自然知道轻重。
“朕这次请爱卿入宫,便是为了此事!”赵煦道:“如今,辽人跨海东征日本,朕想知道,辽人在日本的进展……还有辽人朝野,对日本的态度,以及那位‘平壤招讨使萧不哒野’的跟脚!”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萧不哒野,一下子就带着辽军打去了日本。
蝴蝶效应之大,已经完全超出了赵煦的预计。
赵煦需要立刻知道,这个家伙的过去。
同时需要知道辽国在日本的进展情况,还需要搞清楚辽人对日本到底有什么打算?
可别大宋还没有搞起殖民主义,辽人就率先玩起了这么先进的意识形态。
这个任务,自然是只能落在刑恕身上。
依靠刑恕与辽国使团上下,建立起来的密切关系,从辽国人嘴里,找到答案。
刑恕听完,当即起身拜道:“臣谨遵旨意!”
他瞬间满血复活了。
在勾栏瓦肆中挥霍掉的精血,似乎被某种力量再次灌入了他的胸膛。
此刻,刑恕有种神圣的使命感——为国捐躯,舍我其谁!
夜幕降临,汴京城中升起了千万盏灯笼。
虽已有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但汴京城内的市民,却并没有什么忧色。
干旱,并未影响到这座城市的市民和往常一般,去各处瓦子里快活、娱乐。
这是因为,从元丰八年开始,在京禁军就一直在汴京各处凿井。
有的井,甚至是凿了一两年才凿成的超深井。
这些深水井,将汴京的地下水钻取出来,形成自流井,然后流入千家万户。
在不缺水,同时汴河依然能够通航的情况下,汴京城自然是一如往昔。
对干旱的担忧,似乎只是停留在都堂层面。
于是京城中,那一个个针对不同阶层的瓦子,也如往常一般热闹。
这些瓦子中,最顶尖,消费也最高的,自然是樊楼下的桑家瓦子。
但其他地方的瓦子,在热闹喧哗与人流量上,其实也不输桑家瓦子。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消费得起桑家瓦子里,听个小曲就要好几贯的消费。
而在这所有的瓦子中,在朱雀门外的新门瓦子,是除桑家瓦子外,逼格最高的。
甚至,在很多文人眼中,新门瓦子是能稳压桑家瓦子的。
这是因为,这个瓦子距离太学、武学、律学都很近。
著名的第一、第二小甜水巷也都在这个瓦子附近。
在这里,随处能见到文人骚客留下的墨宝,也能看到诸如柳三变、欧阳修、苏轼、晏几道等大文豪昔年风流时所留下的痕迹。
尤其是柳三变,当年在汴京的时候,曾长期流连于新门瓦子。
柳永当年与虫娘相恋的秦楼楚馆,至今依然是新门瓦子内最受文人骚客欢迎的娱乐场所。
可惜的是,新门瓦子里的这些勾栏,不如桑家瓦子那般,会打造厂牌。
不然的话,这秦楼楚馆只要不断推出一代代虫娘,单单靠着《合欢带》与《如鱼水》、《征韶部》这三首词就够他们吃一辈子的了。
而今天晚上,新门瓦子内的秦楼楚馆,并未和往常一般,挂起象征营业的红栀灯。
但,楼中灯火,依然通明。
其中丝竹管乐,更是连绵不绝。
显然的,今夜此地已经被权贵给包了。
此刻,秦楼楚馆中,刑恕正带着一个贵客,走在一处阁楼上。
“柳兄,此地就是当年柳三变写合欢带之地……”刑恕推开阁楼上的一处门户,向着他身旁的耶律永昌介绍着。
耶律永昌听着,眼中放出光芒来。
他兴奋的步入身前这一栋小小的房间,看着房中的那一件件陈设。
就像朝圣一样,充满了虔诚。
他走上前去,坐到这房间的窗口,看着那远方的星星点点,伸手抚摸着自己面前的琴弦,忍不住轻轻吟唱起那《合欢带》的词牌。
“身材儿,早是妖娆……”
与大宋不同,柳永柳三变在北地的名声极为响亮,他的故事与诗词,更是早已经传遍了辽国。
无论是汉人士大夫,还是北院的契丹贵族,都对柳永有着一种莫名的向往。
他们读着柳永的词,想象着柳永在杭州,在扬州,在汴京的风流往事。
很容易就将自己代入其中,然后不能自拔。
耶律永昌就是其中一员。
他少年就听说了柳永的故事,读到柳永的词。
如今,他来到了柳永曾经醉卧之地,坐在了柳永昔年风流之所。
内心顿时感慨万千!
这个时候,一个窈窕娉婷的少女,从房间一侧走出来。
她戴着面纱,穿着一件碎花小裙。
和着耶律永昌的吟唱,翩翩起舞。
耶律永昌的注意力,立刻被这少女所吸引。
他停下吟唱,看向少女。
少女上前,盈盈一礼:“奴家虫娘,见过官人!”
耶律永昌顿时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虫娘?”他颤抖着声音。
“那吾是谁?”
少女轻笑着:“柳官人忘了吗?”
“您是三变先生啊!”
耶律永昌咽了咽口水,少年时的憧憬,在此刻进入现实。
他真的来到了汴京,真的来到了柳永曾经生活的地方,坐到了柳永曾经风流之处,唱着柳永的词,还遇到了一个痴恋的南方少女,她自称虫娘,称自己柳官人!
辽国,哪里有这种娱乐?
他再也把持不住,上前抱起少女。
刑恕见着,微笑着退出去,轻轻掩上房门,然后哼着小曲,走下楼梯。
他知道的,耶律永昌已经彻底沦陷!
当刑恕下了楼梯,耶律琚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如何?”耶律琚问道。
“柳官人已与虫娘重逢!”刑恕笑着答道。
“善!”耶律琚闭上眼睛,抚手称赞。
这几个月来,虽然耶律永昌与他是一起分钱,一起喝花酒,也一起在这汴京城中纸醉金迷。
但……
耶律永昌与他相比,终究还少了一个东西。
他在这汴京城没有家!没有妻子!没有孩子!
这就意味着,耶律永昌有退路。
这可不行!
必须拿下!
所以,耶律琚早早的就将耶律永昌的喜好,告诉了刑恕。
而刑恕则动用了他的人脉,动员了整个汴京瓦肆的力量,寻到了一个最像当年虫娘的女子。
然后,由桑家瓦子在过去三个月,精心训练而成的‘虫娘’。
本来,此事应该安排在耶律永昌归国前,就像钓鱼打窝一样。
以便他对汴京留下牵挂,有着羁绊。
如今,算是提前了。
但也不重要!
“刘兄,你我且先去游乐一番!”刑恕微笑着:“等咱们的柳官人与虫娘叙旧之后,再一起谈谈?”
“善!”耶律琚欣然同意。
他的妻子,近来又怀孕了。
这意味着,他的血脉在这汴京,又多了一条支脉。
几经缠绵。
耶律永昌从床榻上醒来,他看着身边沉睡的少女。
他吁出一口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愉悦。
有肉体上的愉悦,也有来自灵魂上的满足。
这是过去所不能比的。
身边的少女,似是察觉到了耶律永昌的动静,轻轻婴咛一声,一双藕臂痴缠上来。
用带着些吴语柔糯娇憨的味道,低低的念着:“柳郎……柳郎……”
“不要抛弃虫娘好不好?”
耶律永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根本顶不住一点!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已被身边的少女所融化。
他轻声答道:“虫娘!”
“我不会抛弃虫娘!”
“永远不会!”
他少年听说的故事里,最终柳三变与虫娘的痴恋,走到了尽头。
才子佳人,终究化作劳燕。
一个飞向苍穹,一个沉入人海。
但,现在,他有一个改变故事的机会!
一个替偶像弥补遗憾的机会!
似乎是听到了耶律永昌醒来的动静,嘎吱一声,两个婢女,从门外端着盥洗用具走了进来,开始服侍耶律永昌洗漱,她们也带来了一个通知。
“官人……”
“您的朋友在楼下等您……”
耶律永昌看了看那个睡在床榻上的少女,他的‘虫娘’。
一个婢女顿时掩嘴笑道:“官人不必担心虫娘……”
“您的朋友,已替虫娘赎身了……”
“待天明,就会送到官人府上!”
“府上?”耶律永昌不懂了,他在汴京有宅子吗?
“是的!”那婢女道:“贵府不就是新城南厢的永昌坊第二区的柳宅吗?”
“柳宅?”耶律永昌更糊涂了。
“是啊!”婢女道:“那不是您的祖宅所在吗?”
“祖宅?”耶律永昌莫名其妙。
“官人难道不是故柳屯田的后人吗?”
耶律永昌如遭电击!
这种攻势,他挡不住一点!
他深深吁出一口气来,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女。
他知道,刑恕这么安排想要做什么?
可……
他真的挡不住啊!完全挡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