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作为一个纵横外海十几年的大海贼。
他自不是一个人。
手底下有着千来号,跟着他讨生活的兄弟。
所以,他还是很犹豫的。
担心官府朝令夕改,更担心朝廷哄骗他们上岸后,再给他们一刀。
这样的事情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所以,他还需要更多的东西来说服自己。
恰在这个时候,码头上的鱼获交易开始了。
官府派来的官差们,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并没有什么其他动作。
这就很反常了。
“官府派人来,为何不征税?”宋武奇了,于是对他身边的文士问道。
大宋官府,素来是无利不起早。
而且,各种摊派、加征,无处不在,无所不包。
文士眯起眼睛,道:“宋头领还不知道吧?”
“如今淮南路那边遭灾了,听说从三月开始就没怎么下雨,运河水位一直在降,漕船入京艰难!”
“这又怎样?”宋武皱起眉头。
大宋天灾频发,又不是今年才有的。
自景佑以来,隔三差五就有天灾发生。
中间还夹杂着人祸——两次回河,淹没了无数州郡。
而朝廷对这些灾祸,能做的不多。
充其量,也就是赈灾,同时招刺流民。
其他的事情,也就只能躺平了。
文士笑了笑,拱手对汴京方向:“当今官家仁厚,见不得百姓受苦……”
“所以不止遣宋昭宣,将兵南下救灾,在淮南等地,疏浚河道,开凿水井,架设水车……”
“又特旨募京东采金之民南下协助救灾,只要愿意南下救灾之人,不止自出内帑,与其工钱,还特旨免其等将来三年采金税……”
“更下了旨意,免了我明州贩入淮南路各州的鱼干等物的商税!”
“此外,我明州渔民的鱼获,也一体免税!”
“这可是当今官家的仁政,不止要活淮南百姓无数,更令我明州士绅百姓,皆受恩泽!”
说到这里的时候,文士忍不住的骄傲起来。
大宋地方上,各路、各州甚至各县,都筑起了高高的税卡。
往日里,浙江路的商品,在本路都是举步维艰。
所谓: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如是而已。
但,当今官家推恩,让明州的鱼干,得以免税直入淮南。
这对明州人来说,等于打开了一个巨大的市场!
而且淮南控扼运河,辐射四方。
明州鱼干,打着赈灾的幌子,渗透了进去后。
明州的海盐也跟着杀了进去——鱼干身上裹上一层海盐,是不是很合理?
就这一两個月,明州就已经有很多人发家致富了。
沿海的渔民,更是欢喜鼓舞。
现在,出海打的鱼获,再也不担心卖不到了。
只要到岸,就会被商贾立刻买走。
商贾买回去后,直接腌制、晒干,裹上海盐,装上船舶、车马,直接打着赈灾的幌子,卖去淮南——好多人还没有走到淮南,就已经卖掉了鱼干。
浙江路本地的市场,就能消化这些东西。
同时,各地的私盐贩子,现在也参与了进来。
那些消息灵通的大盐商们,现在都跑来明州,薅起朝廷的羊毛来了。
最初,他们只是单纯的来买鱼干,用赈灾鱼干的名义,挂羊头卖狗肉去卖私盐。
可到了明州后,他们发现明州的海盐价格,非常便宜。
于是纷纷大手笔的采买。
所以,如今的明州,不止是鱼干行销各地。
明州海盐,也趁机渗透到了浙江、淮南各州。
甚至打入了扬州、江宁等地的市场。
明州会馆,据说都已经在扬州开起来了。
这是明州商贾的黄金时光。
自古以来,明州商贾还未有像今天这般风光的。
当然,这也难免会引起别的地方的嫉恨。
道路上难免有冲突。
但这些都是小节。
作为明州人,文士对现在的局面,非常满意,对汴京的官家更是无比孺慕——什么是圣天子?这就是啊!
宋武听着,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赵官家这么大方了?
居然肯为了受灾的百姓,而减免税收?
等等……
鱼干赈灾?
鱼干赈哪门子的灾?
赈灾不应该运粮吗?
难道,汴京的官家,在‘何不食肉糜’?
但宋武那里知道,现在在淮南当地救灾的主力,不是汴京的那帮禁军大爷,就是从登莱等地南下的‘英雄好汉’们。
无论是禁军的大爷,还是‘好汉们’。
都不是那种会委屈了自己的人。
每天吃食,都要吃好喝好。
现在,淮南各地的救灾现场,哪天不是炊烟袅袅,各种海鱼干蒸肉、煮汤?
这些人加上宋用臣在淮南本地,招募的青壮民夫和征调的当地禁军、厢军,加起来十几万人。
这些人每天人吃马嚼的,消耗掉的都是天文数字的鱼干、海货。
于是,尽管宋用臣实实在在的把工钱和赏赐都兑现了。
但,在这些人大手大脚的开销下,他回头一算账,发现朝廷批给他的赈灾款,两个月下来,居然还剩下了三十多万贯!
因为,在那些禁军大爷还有英雄好汉们的带动下。
淮南本地的青壮民夫还有禁军、厢军,很快也沾染上了大爷和好汉们的习惯。
每天做完工,非得吃好喝好。
完了,晚上还得去附近的瓦子勾栏里潇洒一番。
听听小曲,看看相扑,小赌一把,甚至找个小娘子,温柔乡里走一遭……
这些人很快就发现,他们的工钱不够用了。
于是,英雄好汉们把自己淘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给填了进去。
禁军大爷们,则将他们过去在汴京城了给人修院子、凿井子赚到的钱,也都差不多填在了工地上。
某位神卫军的指挥,甚至在某州的工地瓦子上,一口气消费数千贯,硬生生的靠着钞能力,捧起了一位才女名妓!
在这样的气氛下,淮南当地的青壮民夫与禁军、厢军很快就学坏了。
除了少数意志坚定的人外,大部分人,都是在卯吃寅粮。
甚至已经出现了欠了一屁股债的人。
新的循环,已经开始了。
所以,鱼干、海货,现在在淮南,还真是赈灾的必需品。
因为,救灾的主力,需要这些廉价的吃食,来维持体力,来保证士气。
所以,朝廷派去调查的御史,回头就报告了都堂——鱼干免税,诚乃善政。
因为鱼干一石,抵得上数石稻麦。
而其价格,也只堪堪比数石稻麦稍贵——淮南承平时,斗米百钱,如今遇灾,米麦价格飙涨,民间斗米已数百钱。
而从明州、登州运过去的鱼干、海货。
重盐且营养高,数量多,价格便宜。
一斤标准的上好鱼干,在免税后,也就七十钱而已。
虽然宋用臣过一手,要赚上一笔——提举都大淮南修河官署出售的鱼干要百钱一斤。
可依旧是供不应求。
宋武不知道这些,自是难免疑虑。
不过,很快的,宋武就发现了,那些靠岸的渔船上,抬出来的鱼获有些多。
应该是夸张的多!
而且,几乎所有渔船的船舱里,都在抬出一框框的鱼获。
而且,他也很快发现了,这些渔民捕获的,似乎都是同一种鱼。
作为一个在海上讨生活的海贼。
宋武自是认得那种鱼。
那是石首鱼!
在明州外海的一种极为常见的鱼类。
他的寨子里,也常常会捕获这种鱼。
但问题是……
统一且大量大规模的捕获这么多石首鱼……
怎么做到的?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先生,怎昌国这里捕的都是石首鱼?”
文士笑了笑,答道:“不瞒头领,此乃陈明府奉旨意,授予我明州百姓的一门皇家秘法。”
“头领应该知道,这石首鱼,也叫王鱼、黄鱼……所以,它们也是受王气驱使的……”
“而陈明府奉旨意,授我明州渔民秘法,乃在海上密布渔船,结成大阵,将那鱼群驱赶到一起……”
“然后,渔民以竹竿放入水中,敲击竹竿,只消片刻,所有石首鱼便尽皆昏厥,落入网中……常常一网就是数千条,甚至近万条……”
“真乃神乎其技,天家之威也!”文士激动的说道:“明州渔民,皆因此感恩戴德,酬谢天恩呢!”
事实上,现在明州的渔民,在将鱼群驱赶到一起后,将竹竿放入海中,会一边敲击,一边面朝汴京方向,口呼万岁。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海面上一群又一群银色的大鱼,接二连三的漂浮起来。
于是,他们跪在船上,又哭又笑,对着汴京方向,又拜又叫。
捕鱼,从未像他们现在这么简单。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登州近海。
石首鱼鱼群,每年春夏的洄游,让渔民们喜极而泣。
这才是现在鱼干廉价的原因。
石首鱼,在现代叫大黄鱼。
在如今这个时代,在山东、江浙近海的数量,以百万吨计算。
明州和登州,刚刚萌芽的原始近海捕捞,对这种以百万吨为规模的鱼群,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甚至连防御都没有破。
但,在宋武眼中,当他看到,渔民们从上百艘渔船里,搬出了数千筐的鱼获。
这些硕大肥美的鱼获,密密麻麻堆磊在码头上。
商贾们带着伙计,用着大称,一筐筐的收购着。
虽然收购价很低——品相好,个头大的一斤不过十来钱而已。
而其他鱼获,不过七八钱一斤。
可是一艘渔船,常常能有数百斤甚至上千斤的鱼获。
所以,这些渔民常常能拿到十几贯甚至数十贯的铜钱。
这让宋武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舔着舌头,呼吸着。
招安!
我也要招安!
哪怕招安后,官家不给他官当。
他带着兄弟们,一起打渔也可以发家致富!
于是,宋武不再迟疑,直接和这文士道:“当今官家圣德至斯!某若再冥顽不灵,那就真的是良知尽丧,愧为人子了!”
“请先生回禀明府……”
“某,宋武,感佩朝廷恩典,愿受招安,从此为大宋臣民,食官家俸禄,至死不悔!”
文士握住宋武的手:“头领能知大义,率众归明,吾必上禀明府,言说头领忠义之事……”
“旬日之间,官府招安使者必入头领水寨!”
“届时,头领受了招安,直去明州城中,接受官身便可。”
宋武在这天下午,乘上一艘快船,沿着昌国复杂的海岸线,向前航行,穿过岱山岛,进入了一座在岱山以东的海岛。
这里是他的老巢。
上百艘的大小船只,密密麻麻的停泊在岛屿深处的一个海湾。
而他的水寨,也就设在了这个海湾尽头。
当宋武回到水寨,当即召集了他手下的大小头目——海上的海贼头目,基本都是操船的船长。
这很好理解——船行大海,船长的经验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关键的。
因为大海上,任何一个错误,都可能导致船毁人亡。
宋武将这些船长召集到一起,说了他应邀在昌国的见闻,也讲了现在官府的政策。
船长们听完,顿时都按捺不住了。
“宋哥哥,官府真的肯赦免我等?”
“哥哥,朝廷真的肯给俺们差遣?”
“俺们真的可以上岸,不受官府追缉?”
船长们乱糟糟的问着。
宋武见着,在心中叹了一声,虽然他已经决心接受招安,但多少还是有些心凉,但这就是外越人。
自古以来,外越人都是‘海外孤忠’——只要朝廷,肯接纳他们,肯给他们一条出路,基本都会感恩戴德的欣然上岸。
海上讨生活的艰辛,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荒岛上,缺衣缺食,无医无药。
海上潮湿,各种疾病丛生。
好多人三十来岁,就已一身的病,连刀子都拿不起了。
孩子们更是很难长大。
宋武的妻妾给他生了八个孩子,却只活下来一个,其他都夭折了。
于是,他微微点头:“某已经决心,接受招安,等官府招安使者到,就带兄弟们一起去明州,拜了明府,受了官家的官职,与兄弟们登岸!”
于是,整个水寨一片欢腾,好似过年了一般。
宋武瞧着水寨中的景象,也是叹了口气。
然后悄悄的找到了他的弟弟宋文,同时也这寨中的二把交椅。
兄弟两人彻夜长谈。
最终做出了决定——大哥宋武带上所有愿意上岸的,去明州受招安。
弟弟宋文,则带着剩下的人,继续留守这座水寨。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留下一条后路。
若招安后,一切顺利,扎下根后,再来接宋文。
而类似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几个月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在未来,还将不断发生。
明州治所在如今乃是觐县。
此时此刻,执掌着明州大权,并兼任着提举明州市舶司的朝散大夫、直龙图阁陈睦,正恭恭敬敬的将带来的贡品,放到一个小小的坟茔前。
小小的坟丘前,有着数不清的祭拜痕迹。
都是过去数十年,历任的明州知州以及觐县县令还有当地士绅们祭扫留下的痕迹。
坟丘上无碑,这说明死者年纪很小。
然而,坟茔前明显的祭扫痕迹,又说明了死者的身份极为显赫、特殊。
以至于,最近十几年中,不止官府不断祭扫。
地方士绅甚至百姓也都来祭拜过。
显然死者的父祖,不仅仅位高权重,而且还在觐县甚至明州有着极高的威望。
而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只有一个人——故宰相、守司空、荆国公王安石。
于是,这座坟茔的主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王安石早夭的长女,也是他最喜欢的女儿——王觐。
这个,在他在觐县为官时出生,同时也不幸早夭于此的小女孩。
恐怕永远不想到,在其死后将近三十年的今天。
依然有着无数陌生人,纷至沓来,前来祭扫。
而今天是王觐的忌日。
所以,不止陈睦这个待制级别的明州知州亲自祭扫。
明州士绅们,更是排着队来上香。
这可不仅仅是因为,王觐是王安石爱女。
也是因为,明州素来就是新学的根据地和发源地。
明州士人,基本都是新学门生。
不客气的说,这里就是新学的大本营之一!
陈睦静静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小坟包。
他没有回头,只是默默的说道:“小娘子,您的妹妹,如今与吴氏和离了,恩相的愿望终于达成了!”
恩相的女儿,嫁给了吴充的儿子。
这是很多新党大臣,所无法接受,却又无可奈何的现实。
因为吴充是死硬的旧党顽固。
不止在王安石在朝时,与新党为难,其在王安石罢相后,几乎毁掉了新法。
所以吴家是新党大臣眼中的眼中钉!
绝大多数新党成员,宁愿和司马光和解,也绝不会给吴家好脸色。
现在吴、王两家的婚姻,终于以和离结束。
新党大臣们无不弹冠相庆。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事情过程中,宫中的官家表现出了耐人寻味的态度。
吴安持——他亲手关进太学的。
吴家和王家和离的事情,他看似没有参与。
但实际上呢?
明眼人都知道,在吴安持被送入太学后,吏部的王子韶还有太学的陆佃,为什么敢明目张胆的针对吴家,背后要没有宫里面的支持,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的。
而吴家在这个过程里的表现,更是证明了这一点——素来依仗着家世,喜欢告状的吴家人,这次安静如鸡,连惯用的撒泼打滚都没有用,不过半个月,就乖乖的将王家人昔年的嫁妆,原封不动的送回了江宁。
吴、王两家的婚约,在没有惊动任何人,同时也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悄然结束。
这意味着什么?
聪明的新党大臣们,已经在弹冠相庆了——先帝果然交代过官家啊!
只等官家亲政……我等就将再次高举介甫相公的新法旗帜,再次开始变法。
但旧党元老和大臣们,也保持着沉默。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毕竟,那些元老,个个都是老狐狸,都成精了。
他们保持沉默,恐怕也得了宫里面的某些承诺,至少是看到了宫中态度。
看着面前的小小坟包,陈睦再次低头拱手一拜,然后,他转身看向他身后的官吏与士绅。
明州,作为介甫相公新法的悟道之地,同时也是新学的发源地——介甫相公就是在觐县县令任上开始讲学的。
自然,上上下下都是新党成员。
陈睦就任明州后,奉旨意在明州大兴船厂,鼓励捕鱼,减免船舶和捕鱼的税收。
最近更是开始大量的进行免税。
在来自朝廷的政策支持和陈睦主持下,明州的商业氛围越加浓厚,受益人群不断增加。
新法的支持率,自是一路走高。
如今的明州,已是真正的新法根据地了。
“有劳诸公今日来此祭扫,在下谨代表恩相王公,拜谢各位明公……”
虽然陈睦从未在王安石门下求学,他也不是王安石提拔的。
但,没有王安石变法的话,依他的资历和背景,哪里可能四十来岁就身居高位?
他又去那里,得到当今官家赏识?
所以,陈睦很识趣。
自到任明州,就事事以‘介甫相公门生’自居。
将自己打扮成了铁杆的荆国公拥趸。
这既是为了方便施政,也是在向汴京表态。
明州上下的官吏、士绅们,纷纷拱手:“谨从明府之命。”
便在陈睦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回到明州的罗城中。
一入城,便是一派繁荣的景象。
明州,本就是一个商业城市——太宗淳化年间,明州便已开港,设置市舶司,广迎海外商贾。
于是,万里之外的异域商贾,纷至沓来。
明州商业风气开始兴盛。
如今,明州罗城的商业气息,更是浓厚无比。
到处都是仓储。
沿江的码头上,更是堆满了各种商品。
大量船舶,日夜往来不息。
在这里便是异域之人,也不算罕见——常常能看到真腊、占城乃至天竺、大食之人。
如今,又因为陈睦奉旨鼓励私营造船业。
这罗城内外,一个个大奥,开始涌现。
都是明州士绅、商贾,从明州官府借了低息贷款,又受了官府的技术分享建立起来的。
这些在陆地上,就可以建造船舶的大奥,规模大小不一。
在最大的那三个大奥中,现在已经在建造,结合天竺、大食商贾的船舶特点,又运用大宋船舶技术的新式海船。
这种海船,吸收了天竺、大食人乘坐的船舶所用的船帆——开始使用三角帆来驱动,力求让未来的大宋海船,也可以和那些大食商船一样,纵然逆风也可以航行。
为此,陈睦还聘请了好几位来自大食的善于制造船帆的大匠。
同时,船体则采用了大宋的技术。
大量使用水密舱,采用三副舵设计,并运用了来自吉州、温州等地的多种成熟设计和技术。
最后建成的船舶,将重两千料,长三十丈,可运数千石到一万吨的粮食或者商品。
不止如此,三个大奥中,如今在建造的巨舰,所用技术虽然大体一致。
但其船体和舰船外观,却都不相同。
换而言之,那是三种不同风格的舰船。
自然,私营船厂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这只能是明州官府的意志——准确的说,应该是陈睦传递的汴京官家的意志。
这也是,那三家士绅,接受官府贷款的条件——为汴京官家,设计建造一款,能够在近海、远海之中,安全航行,同时运输大量货物、粮食的运输船。
不考虑海上作战要求,纯粹只追求运输、安全和航行稳定。
陈睦带着众人入城后,在去往州衙的路上,刚好路过那三个正在建设的大奥。
他骑在马上,看着大奥中,那些正在挥汗如雨的船匠。
嘴角露出笑容来。
只待这些巨舰下水、适航成功。
他就可以向汴京表功了。
元祐元年六月癸巳。
大宗正赵宗晟上书:右武卫大将军、康州团练使赵叔盎,四次唐突,已累放罪,显无忌惮,乞治罪!
从之,以叔盎犯律,特展磨勘四年。
都堂奏:乞罢承议郎、都大提举成都府永兴军等路榷茶、买马、监牧公事陆师闵,并降授奉议郎、主管东岳庙。
这是被韩绛的孙子,韩宗道牵连的倒霉蛋。
不止被降授,还被一脚踢到了东岳庙,去管东岳庙里的神仙香火去了。
这在现代,基本对等于被流放宗教局、工会。
理论上,他这辈子都没办法翻身了。
不过,赵煦对此人显然有着自己的打算。
所以,在都堂熟状到了赵煦手里的时候。
他抹掉了陆师闵流放的去处。
这么优秀的理财小能手,怎么能把人生大好岁月,用在东岳庙的神仙们身上?
应该为大宋天下中兴,奉献自己的才智才对!
所以,赵煦大笔一挥,改成了:责授邕州右江安抚副使。
让这位元丰时代,以朝官身份,在成都府和永兴军,就差没把当地商贾们的钱包掏空的能吏去广西和吕嘉问搭班子了。
赵煦的文字到了都堂,都堂宰执,自然没有异议——本身除授官职,就是天子权柄。
何况,赵煦对陆师闵的发落,明显更重——邕州右江安抚司,那可是在交州北方,化外蛮荒之地。
比岭南更南方!
自古就是瘴疠险恶之所。
搞不好连荔枝都没得吃!
这在大宋朝野士大夫眼里,妥妥的贬嫡,而且是重贬!
陆师闵本已待罪回京,得了旨意,立刻就被官差押送着,踏上了前往邕州的漫漫征途。
他出京数日后,在京西就遇到了,燕辰统帅的御龙直和军医队们的凯旋队伍。
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本该在交趾瘴疠湿热之地病死的御龙直和军医们,大包小包的满载着各色布帛、金银,同时还带着大量交趾妇女的队伍。
特别是御龙直的士兵们——他们身边跟着的,基本都是身高体壮的健妇。
每一个身高都在五尺六寸上下。
看的陆师闵怀疑人生——什么情况?
他们在交趾做了什么?
难不成,这些家伙把整个交趾所有身高及格的妇人都充了自家口袋?
而陆师闵的想法,极为正确。
在战争中和战后,燕辰统帅的御龙直士兵们,对金银、绢布什么的,几乎没有什么争抢的积极性。
反正,也没有人敢亏待或者短了这些天子身边的禁卫——何况他们手里,还有着官家御赐的火器,动若雷霆,掷则糜烂数十步。
所以,他们将精力完全放在了另外一个方面——搜罗符合御龙直审美的妇女。
而众所周知,大宋的御龙直们的审美,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他们不追求漂亮,也不在乎性格。
他们对自己的妻妾,只有一个要求——身材高大、健壮。
越高大,越健壮的妇人,越符合他们的要求和审美。
百年来,御龙直们娶妻纳妾都是如此。
奈何,大宋天下,特别是开封府附近,符合他们要求的妇女太少了,僧多粥少,竞争激励,好多人二十好几了,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妻子,可急坏了!
这次南征,燕辰带去御龙直将士,就像是掉进了米仓里的老鼠——交州北方州郡所有健壮高大的适龄妇女,都被他们欢天喜地的娶走了。
好多人一下子就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美滋滋!
甚至有幸运儿,一口气连娶带纳,带回了三四个身材高大健壮的交趾妇。
喜得是连走路都飘飘然了。
陆师闵在道左,见着这些耀武扬威的招摇过市的御龙直们。
原本灰暗的内心,似乎燃起了希望。
“或许,这邕州右江安抚副使,并不像吾想象的那么可怕……”
“兴许,吾还能有回朝的那一天?!”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在六月癸巳日这天,赵煦在改了陆师闵的命运后,就在燕援率领的御龙直护卫下,乘上御撵,出了皇城,到了开封府。
今天,是靖安坊的‘汴京学府’开售的日子。
也是‘汴京学府’的展示区,正式对外公开展览,接受未来的‘业主’们考察的时候。
赵煦虽不能亲临现场亲自看一看。
但,他还是想要坐镇在开封府,以便第一时间就收到来自靖安坊方面的消息。
赵煦的车驾,进入开封府的府衙,蔡京率领着开封府上下官吏出迎的时候。
在开封府府衙东方,东华门外,马行街以北的靖安坊外,已是人山人海。
孙赐带着下人,挤在人群中,紧张的看向那大门紧闭的‘汴京学府’。
他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抢不到靖安坊的房子——这样一来,他如何向世人证明,他是当今官家的走狗呢?
你连官家的房子都没有买到,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官家的走狗?
笑死人了!
和孙赐同样紧张的还有黄良。
黄良甚至比孙赐还紧张——因为他做的买卖,完全就是靠着皇权庇护,才能展开的营生。
一旦,他不能证明自己的忠诚,甚至哪怕是忠诚被怀疑——黄良都知道,自己是有死无生的。
有的是人,愿意将他这个忠诚度不够的商贾踩死,然后取而代之。
所以,黄良为了确保自己今天可以第一个冲进去,并在‘摇号’中抢到房子——越多越好。
他不仅仅提前,交了整整十套房子的认筹。
今天他还特地雇佣了数十名汴京城里有名的‘有活力人士’。
个个都是精壮孔武的汉子。
以确保自己在靖安坊开门的瞬间,顺利冲进去,并第一个开始摇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