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大宋前军抵达兰州城。
同日,前军主将景泰遣先锋贾逵破河口,连番突袭,夺夏军十一处营寨,三十三座堡垒,破敌一万余众,斩获辎重不计其数。
诸多西夏守军损失惨重,一万多人仅剩下约六千多残余部分,他们或北逃往卓啰城,或西去往邈川寨。
而宋军在占据河口之后,就原地安营扎寨,住着西夏人的帐篷,用着他们的物资,甚至连北岸都被他们霸占,控制住了庄浪河与黄河的交界之处。
可以说宋军嚣张至极。
到了七日,景泰所在的大宋前军抵达了河口。
而张亢率领的主力部队也进驻了兰州,宋军的行动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李元昊布置的阻拦宋军脚步的布置,没有起到一丝作用。
但李元昊本来也没有指望河口的西夏军队能阻拦宋军多久,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才半天啊。
在他的计划当中,怎么样也该阻拦个三四天吧。
太离谱了。
邈川城中,李元昊面无表情地听着先一步逃回来的斥候汇报着情况,脸上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可他的心里却已经是惊涛骇浪。
仅仅三千人,甚至宋军后方的前军主力都还没有赶到,他在河口布置的一万多人就被击溃。
这样的速度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因为在李元昊的认知当中,宋军再厉害,也总归要把火炮运来才行吧。
哪怕不是大型火炮,而是那种二百多斤的小钢炮。
可对方根本没有动用火炮,靠着那种以前他见过的火枪,就完全将西夏士兵压制,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
西夏不像辽国那样已经开始研究火枪,他们火炮都还没完全研究明白,更别说枪械了。
虽然他们见识过火枪的威力,也知道宋军有这样的东西。
然而西夏的国力就这么点大,没有能力去深入了解火枪,以至于李元昊大大低估了火枪的战斗力。
或者说应该是低估了宋军研制火器的进度。
毕竟当初火枪第一次亮相的时候,当时的火枪还没有现在这样设计完善,射程和威力也比现在小一点。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李元昊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布置有多么不堪一击。
“大王,我们在河口布置如此多的兵马,是寄希望于先阻拦一下宋军的攻势,至少也得拦个数日,然后在城下进行阻击,可现在看来恐怕.”
旁边将领野利旺荣犹豫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安置在山上的军寨撤回来,全都集中在城里?”
湟州邈川城其实就是后世海东市的乐都区,这里地形相对平坦,南北两面的高山都距离在十几公里以上,宋军就算在山上布置火炮,也打不进城里。
唯独在北面有一片小型丘陵地带,位置差不多是在后世乐都区北面的北门路附近,距离城池大概在一公里左右。
如果是以前这里肯定没什么价值,但火炮时代,若宋军在山上布置火炮的话,对城里威胁很大,因此李元昊早早地在这里布置军寨,与城池内达到互为钳制的作用。
按理来说野利旺荣也是老将,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可他却明白,以宋军野战表现出来的架势,这片军寨很有可能根本无法发挥出它的作用。
甚至很可能迅速就被宋军消灭。
所以野利旺荣认为没必要做无畏的伤亡,把力量集中在城里更好。
至于宋军会不会占据这片丘陵对城内轰炸的问题。
别忘了他们也有火炮。
“不行,若是把城外的人马撤回来,那我们的依仗就只剩下城池,对我们不利。”
李元昊沉吟片刻,说道:“让退回来的残部也全都去北山寨中防守,再把城池一半的火炮集中在北城墙上。”
“这”
野利旺荣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城外如果没有守军的话,那宋军就会直接把邈川城围起来打。
虽然他们城内有火炮,可不管是数量还是性能跟宋军的比起来,天差地远。
但城外有军队的话就不一样,宋军为防止受到夹击,必然会先把城外的钉子给拔除再攻城。
城里就可以先用火炮进攻宋军进攻城外军寨的队伍。
如此一来,肯定能拖不少时间。
可这就意味着城外的军队成为了弃子,到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了。
这让野利旺荣有些犹豫。
李元昊见他迟疑,发出灵魂反问道:“慈不掌兵,这是汉人千年前就明白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是。”
野利旺荣作为大将,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收了收心神表示知道了。
“此地就交予你了,我给你的任务是一月。”
李元昊淡淡地道:“坚守住一月,随后撤出邈川,前往青塘,知晓了吗?”
“是,臣必定万死不退,哪怕身死亦绝不退让半分。”
野利旺荣坚定地点点头。
他知道现在大王要在做一件大事。
宋国太强大了。
他们没办法也不可能南下进攻得到大宋的本土。
所以只能选择声东击西,避实就虚。
而为了这个计划,哪怕是有所牺牲,亦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否则终有一日,强盛的宋国,将轻而易举地踏平西夏,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纳为己有。
下午,李元昊只带了数百轻骑就离开了邈川城,往北穿过祁连山要回西夏。
自古以来这里就有小道,历史上景祐元年哥宗河之战,就是李元昊带大军翻越这一带山脉,差点将青塘覆灭,为唃厮啰找到机会大败。
而后世这条小道便成为了扎碾公路,连通着G341国道,也就是岗青公路直达天祝县。
李元昊之后会通过这条小道回到西夏,然后前往东部,率领他的主力军队,与宋军的佯攻部队展开决战。
哪怕只是一次小胜利也好。
只要打破这几年宋军愈发强盛的军事神话,那么他还是能够振奋起大夏军心,从而配合辽国在边境与大宋殊死决战。
“耶律宗真这個时候应该也已经开始行动了,如果他不蠢的话就应该明白,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
“宋国已经越来越强盛,以前边境发生冲突之时,每每都是我大夏占优,我族仅仅数十名勇士,就能追着数百名宋军跑。”
“现在他们仅仅两三千人,就可以把我族一万多勇士杀得七零八落。”
“在那之前,连原本强大的辽国都已经打了败仗。再这样僵持下去,迟早有一天宋国会把我们辽夏全都吞并。”
“所以我们都明白,殊死一搏,就在今年!”
李元昊骑在马背上,身后白色的披风招展,站在一处丘陵小山坡上。回过头看向南面遥远的邈川城,面色木然,随即勒转马头,向北而去。
西夏是生是死,就看此战了。
而就在李元昊这边按部就班实行自己计划的时候。
此刻远在东北,辽国土地之上,耶律宗真同样正在调拨起大军。
跟西夏军队主要以党项族居多不同,辽国是以契丹族为骨干,然后胁迫大量其他族裔组成先锋军充当炮灰。
金朝的女真人,蒙古的蒙兀人,最早都是辽国的下属部落,强盛之后才崛起噬主。
这套战术一直沿用至今。
耶律宗真抵达辽国东京辽阳府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震慑辽东。
他重用完颜阿骨打的爷爷完颜乌古乃,利用他提供的计策,除掉了女真部落的反对派首领完颜石显,平定了可能存在的女真内乱。
而且他还发现完颜乌古乃的计策挺好用,于是用同样的方法,逼迫各渤海、室韦、濊貊、靺鞨等等部落首领觐见。
这些各民族大小部落成百上千,辽国采取的是控制各民族大部落,再通过大部落控制中小部落。
诸多大部落首领被迫前往辽阳府,在辽国威势面前,最后也不得不继续选择臣服。
如此一来,耶律宗真算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再次镇压了原本有些蠢蠢欲动,对于辽国略微产生不满和叛乱的东北地区。
暂时平定了辽东之后,耶律宗真便开始组织起军队南下入侵高丽。
他命令以女真、濊貊、渤海等各部组成的军队作为先头部队,开始对高丽进行攻击,自己则率领主力大军,带上粮草辎重,从后方启程。
八月中旬,辽国大将东京辽阳府留守萧英率领各部落杂牌部队抵达了保州,也就是后世朝鲜的新义州一带。
因为宋时辽国与高丽边境并非以鸭绿江为界,而是从新义州往东到朝鲜安州市、咸兴市等地,因此高丽天然失去一道屏障。
不过也正因如此,高丽这些年来才在边境修筑长城,一边向辽国遣使供奉,一边暗暗防备。
所以当辽国大军南下的时候,双方在边境的当宛、盐州等地爆发激烈战斗。
初始高丽勉强打退辽国几次试探性进攻,可随着战斗扩大,大量边境各部涌入,边境的守军就开始抵挡不住,慢慢退到了龟州。
龟州地形复杂,城高墙厚,早年辽国征伐高丽,高丽军在西北面行营都统使姜邯赞的指挥下取得龟州大捷,重创契丹军,因而姜邯赞也被视为高丽民族英雄。
但可惜的是姜邯赞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病逝,此时的高丽正处于相当尴尬的时期。
由于最后一次与辽国交战已经是二十八年前的事情,高丽承平太久,以至于军队战斗力低下。
再加上国内恰好遇到高丽靖宗王亨病逝,新的高丽国王,也就是后来的高丽文宗王徽才继位不到三个月,正是政权跌宕之时。
虽然王徽乃是一带明主,创造了高丽一时太平盛世。
可毕竟才刚刚继位不久,威望不足。国内还有不少人希望亲辽而远宋,因此一时间内部政局还是颇为动荡。
不过王徽并非少主,而是前任国王的亲弟弟,今年二十七岁,还是有些魄力,决定力排众议,亲自率领大军,北上迎击来犯之敌。
如此一来,也可以奠定他的威望,从而摆脱刚刚继位,威望不足的窘境。
龟州、涟州、渭州,差不多是后世朝鲜平安北道龟城、价川市、宁边郡一带,这里已经是高丽与辽国之间的唯一通道。
辽国南下入侵,必走此地。
王徽抵达渭州,遣大将崔遵俭、李顗、金宣用,分三部北上,驰援龟州、殷山、郭州等地。
八月下旬,萧英虽然带着大军发起猛攻,其余各部也分头南下,但却遭到了高丽军顽强阻击,不断利用地形骚扰和奇袭。
很快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帮助下,辽国前军都各自吃了败仗,退往当宛,盐州等地。
得知这个消息,王徽非常高兴,于九月初来到了龟州,犒赏三军的同时,站在城头上眺望着远方。
九月二日,正是晚秋时节,王徽器宇轩昂地立于城上。
他听说敌人吃了败仗之后,就退了回去,又重新整顿了兵马,又开始向着龟州来袭。
城头上大臣崔忠恭、李子渊、朴齐颜、徐维杰、金元冲等人跟随在左右。
“陛下,北人又来了,王驾还是先离开龟州是好。”
李子渊劝道。
“无妨,些许小患,无需担忧。”
王徽笑着说道,随即又扭头看向几位大臣道:“辽人想要敲打朕,那就该做好被朕反戈一击的准备,不然他们还以为朕好欺负。”
到现在为止,王徽还以为这是辽国在不满这些年来高丽逐渐亲宋的态度,想要借着高丽换国王的时期敲打他。
倒不是他们蠢,而是确实很难想到辽国居然会大举南下。
毕竟他们在外面的斥候只是查探到了派来袭击的都是北边辽国附属的部落,辽国本部军队都没有来,所以他们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陛下,依臣之见,还是应该上书与辽国修好才是。”
崔忠恭说道:“宋国虽强盛,可毕竟隔着大海,而且陛下不要忘了,是当初宋人抛弃了我们。”
“好了,朕自然知道,待击退来犯之敌后,朕自然会上书辽国。”
王徽摆摆手。
那能怎么办呢?
小国不就只能在大国之间摇摆吗?
一旦选边站,那就是万劫不复。
虽然摇摆也不好,可两个大国都担心把他们逼向另外一方,因此也不会逼得太紧。
这也是小国的生存之道。
“陛下,不好了,敌人又来了!”
就在此时,守城将领康成治急急忙忙来报。
“哼!”
王徽冷哼道:“让他来无妨。”
正是晌午时分,秋风呼啸,城外不知道何时响起了无数战马奔腾的声音。
城北辽阔的平原上,出现了大量密密麻麻的黑点。
他们迅速移动,靠近到了数里之外,似乎开始排兵布阵,没有一点要安营扎寨,围攻城池的意思。
“奇怪。”
城头上众人看着城外,十分不解。
敌人远道而来,居然直接打算攻城,没有要停下来歇息几日,砍伐树木,制造攻城器械,等准备充分再攻城的吗?
但等到下午时分,城外辽军的动向就给予了他们答案。
就看到这些辽军后方出现大量辎重马车,这些马车艰难地拉着沉重的货物,然后被拖到了阵前。
在阵前辽国的工匠开始组装。
由于距离太远,城头上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些小黑点似乎在忙碌着什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们在干什么?”
“不知道啊。”
“陛下,敌人来时匆忙,必定疲惫,要不要趁机发动奇袭?”
“先看看再说。”
“是。”
城头上众人眺望着。
大概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远处辽国的炮兵阵线终于组装完成。
说句实话,辽国东京辽阳府到高丽龟州也就二百公里,可这一个月的时间,几乎全都用在拉炮车上了。
大炮又重又麻烦,再加上地形道路崎岖,沼泽、山地、河流,重重阻碍,让大炮部队每日行军不过十多里,能到城下已经是非常艰难。
然而耶律宗真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大炮的威力足够让他的期待化为现实,不会辜负他的任何期待。
此时耶律宗真骑在马背上,立于一处小山丘上,身后披风在秋风中飘荡,远眺着南面数里外的龟州城池。
当年他的父亲就是在这里折戟沉沙,在南征高丽的时候,遭遇惨败,最终退了回去,放弃了吞并高丽之心,承认了高丽依旧占据三韩半岛的地位。
但此时此刻,是该一雪前耻,为父亲正名的时候了。
“陛下,炮兵已就绪!”
瞭望手向他禀报道。
“开炮!”
“开炮!”
“开炮!”
瞭望手高声怒吼。
一声声呐喊迅速向下传递。
紧接着炮兵阵地里响起了尖锐的哨声。
“嘟嘟嘟嘟嘟!”
这是辽国炮兵军队开炮的命令。
接受到命令之后,所有炮手全都开始了行动。
他们迅速塞入火药,推进炮弹,随后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引线。
“砰砰砰砰!”
上百枚沉重的铅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朝鲜君臣和士兵们目瞪口呆的目光当中,猛地落入了龟州城中。
顷刻间,轰鸣作响,沉重的铅弹有的砸入城墙上,让城墙凹陷进去。有的轰中了城楼,把偌大的城楼轰塌,还有的竟然击中了几个倒霉蛋,霎时间血肉横飞,四分五裂。
“陛下,快走!”
王徽身边的大臣眼疾手快,慌忙拉着他往城中跑。
城头上乱作一团。
灰尘四起,各种各样的惊恐嚎叫不断。
城外则是高呼声音连绵,冲天的呐喊如海浪一般席卷而来。
“快去请上国大宋出兵!”
王徽在逃离龟州之前,扭过头看了眼城中烟尘,发出了仓皇失措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