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河北路平原上,朔风呼啸。
如果站在雄州城的城墙上往外看的话,就会看到城外的天地间是一片荒芜。
枯黄的蓬蒿遍布旷野,野外密集的丛林无数,落叶掉了一地。
原本的村庄和农田早就破败,几十年无人耕种。
在这杂乱之中,只有城南的一条官道,还在告诉着人们,这里至少还有人烟经过。
澶州之战后,宋国将边境百姓内迁,防止辽人打草谷。如今的边境早就没有了村庄和田地,只剩下一座座城池军寨。
不过这里并不代表完全没有人烟,往北入中的商人以及辽宋两国来榷场互市的商人还是会来到此地。
只是战争打响之后,他们再是为了利益不怕死,也早就作鸟兽散,远远地逃离边境。
十二月二十六日,距离年关仅仅只有四天的时候雄州城上,值守的狄青就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几名骑士飞一般地向南城方向而来。
他看了一会儿,直接让人打开城门——其中一名骑士他认识,正是他手下,如今因军功任职雄州防御使的张玉。
值得一提的是,狄青在与西夏的战争中表现也非常突出,升官像火箭一样,已经是河北路兵马钤辖,麾下有五千人,已经摸到了将领级别门槛,再进一步就是将军。
张玉急匆匆入城内,城门打开后他就看到了狄青,连忙勒住马匹道:“汉臣,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狄青虽然心里有猜想,到还是要问问。
张玉直接翻身下马,擦了擦额头的汉水,接过旁边士兵递来的水咕噜噜灌了两口,随后说道:“昨日经略相公在保塞大破辽军,他们的残部正在往北撤逃!”
“快,回去告知帅司!”
狄青立即牵过一匹马,翻身上去,直接往城里张亢的府邸而去。
片刻后,张亢得到了消息,精神一振。
“太好了。”
他拍案而起,对狄青说道:“传令三军,出战!”
“是!”
狄青亦是铿锵有力地回答。
片刻后整个雄州城都亢奋了起来,城内所有的兵马全都准备就绪。
除了留下一千人守城以外,其余人全部出城拦截溃败辽军。
而像这样的情况,还发生在遂城、安肃、容城、保定、文安等多处边境重镇。
要是以前的河北军,哪怕辽军大败了,估计都不敢这么出城去追杀。
但老范把精锐的西北军安置在了边境诸多城池,就是为了这一刻。
西北军士气比河北军强太多,自然是敢于出城决战。
这些可都是捡一样的军功啊。
与此同时,辽军大溃败之后,根本无法重新组织起队伍。
因为宋军一直在衔尾追击。
骑兵还好,一路向北疾驰,总归是能逃出生天。
可苦了步兵。
虽然宋军大多数也是步兵,但宋军士气高昂,为了军功拼命追赶。
辽军步卒为了活命只能疯狂逃窜。
一夜之间两方追出上百里地,整个河北路保州、安肃军、广信军、雄州、定州等二百多里长的边境线上,全都是敌我士卒。
范仲淹都已经控制不了部下了,因为敌人跑得分散,宋军追得分散,甚至还出现过二百多人的宋军小队,撵着三千多人辽军步卒兵团追赶的奇闻。
所以他干脆就什么事都不做了,下达了追击命令之后,只是自己带了几千人,一路慢慢悠悠地向北往安肃而去。
安肃这边守将为新任河北西路都总管赵振,他这边没有多少骑兵,只有三千多人,加上步卒也就一万人,居然大摇大摆地驻扎在葫芦堤,拦截后方大量辽军。
葫芦堤位于安肃以南的漕河岸,这漕河并非是漕运河,而是大清河支流府河的支流,发源于保定市易县境内的五回岭,为过河必经之路。
史料记载,这里同样也是事故多发地,自五代后晋开运三年至北宋宣和五年,长达178年中,都是御辽的前沿阵地。
辽宋之间战事经常在此发生。
但曾经是宋国在葫芦堤南岸的狼山寨配合安肃城池抵御辽军,现在宋军去了北岸,反拦截辽军,颇有些倒反天罡的意味。
辽国残部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跑,近二十万大军,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跟着耶律宗真往定州方向去。
那里有辽太弟耶律重元的部队,可以让耶律重元掩护他们从定州北归。
其余辽军就没那么好运气,他们只想尽快地逃离宋国,选择了最快的路线,也是去地狱最近的路线。
赵振于葫芦堤设伏,在辽军渡河时再次击溃他们,斩杀三千余人,俘虏了五千之众。
遂城守将则于釜山村铺拦截到了一万多辽军溃卒,同样大败敌人,斩杀了两千余人,俘虏了三千多人,剩余五六千人狼狈地逃回辽境。
雄州守将张亢更是亲领骑兵,一路往西横推,遇到的小股辽军都懒得杀,每次只追击至少三四千人以上的辽军,仅仅数日功夫,他就斩敌一万余众,俘虏者更是没有。
本来战事还是能继续扩大,然而到了辽国边境之后,赵振他们就犹豫了,最终没有敢冒着风险继续进军。
原因在于澶渊之盟后,宋真宗就严格限制了河北路将领。
一,不准挑起边境战事。
二,就算敌人来进攻,也不准立即还手,等朝廷的命令。
三,打败敌人,不准追击。
四,绝不能入辽境。
听上去很离谱。
但这居然就是现实,这一系列限制导致河北路的宋军束手束脚,不敢放开了打。
要不是范仲淹过来,怕辽国即便是忽然大举南下,他们甚至只敢待在城里看着辽军在外肆虐,除了敌人来攻城,都不敢回击。
幸好老范第二天就赶到了安肃,得知这个情况后,一拍脑门,立即下达军令,追入辽境,什么时候遇到阻力再说。
有了这个军令后,宋国大军这才悍然杀入辽国境内,把那些原本以为安全了的辽国溃卒吓了个半死,直接继续往北逃窜,跑到了辽国南京析津府。
析津府守将萧孝友连忙一边收拢溃卒,一边领兵抵御,趁着宋军在追击的时候,带着骑兵偷袭了几部分宋军,让宋军有了一些伤亡,这才让杀疯了的宋军冷静下来,慢慢地退回了涿州。
没办法,在这样追击的过程中不可能把阵型摆开,导致突然遇到袭击的话,就很难做出应对。也怪那些宋军贪功冒进,不然的话也不至于有些伤亡。
但好在此战宋军大获全胜,这点小意外并没有影响到范仲淹的心情,他重新整顿兵马,北上入驻了涿州。
耶律宗真这边跑到了定州后,与耶律重元合军,重新集结了大概七八万骑兵,往北逃到了蔚州,也就是后世灵丘一带,随后从后世蔚县地区,绕了个大圈才跑回了析津府。
由于此时宋境还有大量溃败的小股辽军,如果不清除他们的话,说不好会影响后方安全,所以范仲淹也没继续往析津府打,而是调集兵马进行对峙。
他把五万西北军集结起来,又带了约八万步卒于辽国涿州范阳驻扎。
后方十多万大军,有的负责清剿残余辽军,有的负责向前线的范阳运送粮草,还有的立即从沧州、保定、信安、清州等地北上,骚扰析津府东南方向的武清、安次等地。
这样河北路各地宋军各司其职,从两路以钳形攻势包围了辽国的南京都城析津府,颇有些打算趁着这个机会一路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态势。
只是由于宋军大多数都是步卒,即便范仲淹的指挥调度已经非常可以了,但还是因冗长的阵线以及臃肿的军队耽误了时间。
等他这边布置好之后,基本上就已经是第二年的一月份,将士们都赶不到好好过个新年,只知道拿着刀枪,杀红了眼睛,追逐着漫山遍野四处逃窜的辽军,完全都快忘了过年这回事。
这无疑给了耶律宗真喘息的机会。
几乎是十二月底的时候,耶律宗真就已经跑回了析津府,重新阻止调动,围绕着析津府,于漷阴、良乡、玉河、宛平等地布置防线,在城中打起了防御战。
对于辽国来说,虽然南京边境长期汉人生存,且自春秋战国以来,这片地方就留下了大量汉人城池,让他们有城池防备。
但游牧民族让农耕民族打到腹地,且还要游牧民资来防守城池,这绝对是史无前例的事情。
可以说是相当的憋屈了。
一月十三日,耶律宗真面容憔悴地站在析津府城楼上,他看到城池内外,无数汉人百姓踊跃参军,不由得感叹道:“民心可用啊。”
旁边张俭心道,那是因为宋国自己对汉人太狠,赋税高得吓人,听说宋军打过来,即便是汉人都不想当宋朝子民。
不过他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说道:“陛下,此番大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宋人火器太厉害,非战之罪也,面对宋军进攻,还是应该从长计议,小心为上。”
耶律宗真愁容满面道:“悔不该听尚父之言,当初确实不应该如此轻率攻宋。若是之前只遣使与宋国皇帝商议,想来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恐怕他们自此之后,就要取消岁币,不再与我们互市了。”
张俭回答道:“倒也不至此。”
“哦?”
耶律宗真忙问道:“尚父还有办法吗?”
张俭沉吟道:“此战我们虽然大败,然损失的基本上都是各属国、部落的人马,我大辽主力皮室军倒还算安然无恙,尚有一战之力。且宋军长于防守,手榴弹之物想用来攻城是不可能,唯有那大炮若是攻城的话就不好办,幸好宋军此物较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请尚父明说。”
耶律宗真说道。
“自然是继续与宋军和谈。”
张俭沉声道:“我们可以放弃涞水南岸十县,但宋军必须增币二十万,有了钱之后,我们才能安抚各部落,否则陛下威望大跌,于国内不利。”
“就这样放弃那么多土地.国内诸多权贵,恐怕多有非议了。”
耶律宗真迟疑不定。
张俭摇摇头道:“陛下看城内的汉人,不都积极参军保卫国家吗?”
“这是?”
耶律宗真不明所以。
“就是因为陛下宽厚待他们,让他们民心归附。”
张俭说道:“宋人苛捐杂税猛于虎,即便他们占了土地,当地百姓也不会归附,纷纷会往北逃到辽国来,我们损失的只是土地,只要有丁口在,就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现在当务之急,是有两件事。”
“哪两件事?”
“一是安抚好国内,让国内不至于因此战而出现动荡。”
张俭竖起两根手指头说道:“二是想尽一切办法弄到宋人的火药配方,打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手榴弹和大炮,否则永远都受制于人,若是继续打下去,只会民生凋敝,国家匮乏,从而一败涂地。”
“嗯。”
耶律宗真觉得张俭的话很有道理,微微点头。
这一战对于他的损失实在太大了。
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不仅徒劳耗费国力,同时还损失了大量人马。
他本部出战了十五万皮室军,再加上各部的其他民族联合军队,大搞二十五六万的样子。
其中皮室军损失了两三万人,各部落联军损失了至少五六万,可以说是惨败。
虽然辽国的底蕴自然不止于此,当年他爹征西夏都五十万人,现在加上山西北面以及驻扎在西夏边境、回鹘边境、后方腹地的兵马,再组织个五十万人不成问题。
问题是经过前几个月的对峙,辽国国库基本上都快消耗空了。如果不能从战争中得到补给,大量辽军士兵就得饿死。
所以组织那么多人可以,但能不能打下去就是另外一个问题。
因而相比于继续穷兵黩武,去冒着灭国的风险和宋国继续打下去,还不如捞点实惠的好处,干脆就把部分土地让给宋国,相当于把土地卖掉。
反正宋国财大气粗,就这点钱,估计也无所谓。
想到这里,耶律宗真叹息道:“那就如此吧,再遣使者与范仲淹详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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