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鱼虽然没赶上,但这时候黑水河里的大鱼还是有的,五六月份的大河鱼情都很暴躁,不过这次张浩南没吃大鱼,就整了点儿泥河口拦截大坝聚集的“柳根子”吃。
刚好也要去视察工地。
“劳动节”有福利,工地虽然是三班倒,但劳动强度比省内其余土木路桥工地要低得多。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加班费管够。
再有就是单人作业装备基本到位,后勤管损也是一流团队,直接从两江省“崇扬运河项目部”调过来的,原本就有好多东北籍贯的工人、工程师,回东北开工干活,是提前两个月做的员工调查。
整体配合很好,也没有什么纠纷。
反正现在不说是路不拾遗,起码也是个“海晏河清”。
“现在分段施工进度很快,一号和二号河段采砂量非常可观,有些本县的农户,也愿意过来买沙。”
“为什么?”
张浩南好奇问道。
“合作社统一采购的,十块钱一吨,二十三一方,一家也要不了一百块钱。做个晒场就够了,再有就是如果实在是没有现钱,还能用玉米、黄豆来抵。这个是最好的,反正早晚也要卖。”
“谁组织的?”
正了正安全帽,穿着皮靴牛高马大的张浩南像极了土老板。
“张老板!中午一起吃锅包肉不?”
“桂永成你他娘的干活认真点,还吃上锅包肉了你!”张浩南扭头一看,见是個头发浓密皮肤黝黑的钢筋工,还是认识的,丁奎山的老单位工友,正咧着嘴隔着老远嚷嚷。
“今天真有锅包肉吗?”
骂骂咧咧的张浩南结果来了这么一句。
附近工段上的工人都是哄笑。
“真有!”
“早上食堂小黑板上写了菜单,中午锅包肉,还有水煮鱼。”
“妈的,老子刚吃了水煮鱼。”
给自己脸上扇了扇风,张浩南最终还是道,“那十一点我再过来。”
“好嘞!”
“干你的活儿去。”
等老板跟工人扯淡结束之后,随员这才道,“是工大的学生干部,去年下乡的那一批。组织得很好,效果非常不错。目前还搞了多媒体培训站,现在西兰县通了水泥路的自然村工作点,合作户也会看行情了……”
“技术下乡的那一批?”
“医疗卫生下乡。”
“噢,是打算从政的。”
张浩南点点头,然后抬了抬手,“记一下,明天……后天吧,我去西兰县乡下看一看。”
“路才修了一半呢。”
“方便到的自然村转一圈就行了。”
“是。”
还在干活的工人们等张浩南一行人渐行渐远,这才一边干活一边聊了起来。
“不是说老板很年轻吗?这瞧着咋跟咱们差不了几岁?”
“你可别一会儿吃饭的时候瞎扯淡,老板就忌讳这个,其余的百无禁忌。”
“长得可真老成……”
“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娘的,叫你别说你还说,哈哈哈哈哈哈……”
等笑够了之后,这才有人起身问最开始跟张浩南打招呼的钢筋工,“老桂,你啥时候见过张老板的?”
“就去年招工的时候啊,奎山领我去吃烤冷面,张老板就在那儿嗦喽呢。”
“说起来丁奎山还做不做红肠了?咋看他开大车呢?”
“就是开大车,说是挣钱。在南方房子都买了。”
“真的假的?我咋听他老丈人讲,是分的房子呢?”
“也有分的,也有买的。俩房子呢。”
“艹!”
一路上很多一线技术工人都来自黑水本地,不过比重并没有特别大,这里冀北省、海岱省和两江省的为主,两江省的主要来自彭城、郁州还有盐渎,都是跟着运河建设、内河改造工程走的。
冀北省则是普通工人为主,也就是大小工。
这些冀北省的工人极其能吃苦,南郊区前期最耗费精力的环节,基本都是冀北省的,保州城区的不多,下面郊县的为主。
有些木工在京城也讨不到大活儿,但在“沙食系”串联起来的工程中,木工是个需求量极大的岗位。
工地这边结束,往往“农村供销合作社”还有业务,比如菌菇房,比如柞蚕养殖等等,都是细碎但是工程量极大的活儿。
工厂可以做预制件,所以一般工地上的木工,往往都是挂某某木材加工厂或者装潢公司的工牌,然后派遣到某某工地。
和政府的“派遣合同”不同,这是“沙食系”整个体系内的岗位派遣,所以保持着同工同酬以及福利级别挂钩。
因此同样是大工地,西兰县这里明显和别处不一样,工人的流动性其实整体上非常强,哪儿哪儿工资高,哪儿哪儿劳动时长变态,其实都有消息。
只是全靠“人传人”,多少也怕不靠谱,能够进“沙食系”,基本上算是智力正常普通工人的最大愿景。
地方国企工人的待遇也就那样,除了水电燃气这种专卖级别的老大,整个黑水省在省属国企中,不是排名前五,不用跟“沙食系”比,没有意义。
把福利以及灰色收入往天上算,加起来也不会一年有个三万,但在“沙食系”这里,技能等级一年一审一考,这些都是钱。
水电工、管道工、木工、泥工等等,三十岁以上基本都能混个一年四万不到点。
按照传统工龄计算,大概就是十四年工龄该有的级别。
查得严,但也确实爽。
所以张浩南到了这里,有些在两江省工地上就干了一年多的,都在等一个牛逼点的机会,或者说项目。
技术工人最大的盼头不是什么工资,而是项目分红。
华北籍贯的工人,目前只有一个项目分红,就是柞蚕养殖需要的各种架子,这个产品线什么时候走量,就得看柞蚕养殖的行情。
量走起来的时候,那才叫真正捡钱。
之所以不是“计件工资”,那是因为比“计件工资”复杂得多,工人对柞蚕养殖的市场行情,也是要有敏感性的。
再者就是这个项目分红,是南郊区区长牛太原,亲自跟张老板谈(跪)判(求)来的,上税地点在南郊区,属于京城为数不多对外扶持的项目。
因为很多不在一个单位的木工,其实都特别想换岗调岗,但又担心换岗调岗之后,自家单位这里也冒出来一个更大项目,所以工人也很纠结,外带一点点提心吊胆。
万一自己刚调走,就来了分红项目,那不是完犊子了么。
在西兰县的大工地上,工友之间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这事儿都好查,反正三个月一公布,对外对内都没瞒着的意思。
也就地方政府可能会遮掩一下,唯恐引发不满。
实际上也确实引发了不少问题,争议性就在于“沙食系”这么干,搞得只要是优质一点的技术工人,都直接拔腿就跑。
管伱他妈的原来一千八还是两千三一个月,鸟意思没有,老子最爱的还是“财神爷”。
再有就是跳槽的绝非只有技术工人,牛逼一点的“老机关”,横竖不可能四十岁“脱胎换骨”了,索性一咬牙,偷偷地参加了“沙食系”的政府招聘会。
政府招聘会……
听上去好像是政府面向社会招聘人才。
实际上是“沙食系”从政府里面挖人。
没别的套路,就是砸钱。
然后砸项目。
有能耐年薪五十万就是你的。
吕卫东这个糟老头子“老树开花”,让他在有生之年啐曾经恶心过他的人一脸狗屎,凭的是什么?
是他吕卫东的原则?能力?
还不是老板的神通广大嘛。
所以工地上也好,一线工厂也罢,消磨人的精神气力也确实消磨,但还有一口气吊着,这吊着的一口气,就是奔头。
很多激励性的东西,“沙食系”内宣都非常的朴实无华,人物介绍就是流水账,但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技术能力获得了什么奖励,奖励的形式是怎样的,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比如说技工大赛,有个十来岁的小孩儿拿了大奖,不服的就去看看比赛成果,反正视频文字图片都有,看完了自然会服。
车铣镗钳电等等等等,有水平没水平,一眼便知,嘴硬不服死犟都是自取其辱。
再有就是曾经有过下属企业空降管理想要糊弄老板,以为张浩南是文科生,屁技术不懂,结果彻底撞上了铁板。
最后工人检举加战略部彻查,一把撸掉二十几个人,算是“沙食系”为数不多的大案子。
这下也算是彻底暴露了张浩南不是啥技术也不懂的白痴,恰恰相反,很多技术改造路径,还是张浩南乾纲独断定的。
像现在“吾家机械”拆分出来的焊接机生产厂,其中就有管道焊接机,基本不用再额外采购。
然后工地报废的产品,也多有外流到当地的二手市场,说是报废,其实翻修还能再用,只不过对“沙食系”这样的超级企业来说,翻修成本反而更高,远不如直接换一台新的。
所以很多二手设备商,都愿意跟着“沙食系”的工程走,这些二手设备商,以祥泰、柯城两地为主,技术储备也相当雄厚。
比如柯城在市政府的支持下,就成立了自己的电动设备,其中就有小型电叉车,在彭城重工和吾家农机的公版机型上魔改的,主打的就是多功能,换不同的连接件,就能有不同的工作场景,销量意外不错。
尤其是个体户和小包工头,不可能跟大厂一样专机专用,能一机多用,那肯定是拍手欢迎。
现在尝到甜头之后,两浙省的“高新科技专项补贴”,也让柯城这家新企业走了出去,凭借跟张浩南的友好关系,正式在冰城落户。
跑来冰城也有原因,一是工科强校多,二是冰城新增一个高新园区。
多的给不了,但是两三年减免税,这还是可以的。
想法也简单,孵化一个两个高新企业即可。
冰城市政府以前要是这么琢磨,多少有点摸奖的意思,区位优势客观存在,在科研院校拿不到更多资源的时候,剩下的就是爆种。
没有相关科研任务,很多团队其实就是慢性死亡。
但张浩南的“大撒币”行为,直接让冰城至少三十个科研项目满血满魔原地复活,只不过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农牧林渔,稍微有点儿小瑕疵。
好在基础是有了,至少攒了足够多的本钱。
去年不算,光今年一季度以及二季度过半,现钱过境就有二十来个亿在研发资金中,这是个很好的现象,距离良性反馈还有点距离,但苗头已经有了。
这就形成了信心,也就是高新园区的基础。
算是多方合作吧,黑水省高层也鼓励科研院校加强产业合作,其中就有黑水工大新开的小直径盾构机项目,应用方向跟地铁和铁路隧道都没啥关系,是两江省在“城市空间发展计划”中的一个设想。
两浙大学工学部也有参与,但瞧不上这种小直径项目,因为两浙大学本身实力也雄厚,资金募集能力更是全国性的头部高校,所以这光景正在招贤纳才,铆钉的科研带头人清一色“半步院士”。
但因为张浩南的钱最干净也最放心,所以两浙大学还是派了团队前来冰城。
只不过跟柯城市政府是强绑定的,因而在冰城高新园区,是共用一个办公楼。
此时张浩南视察工地时,陪同的驻场工程师就有两浙大学的专家,气氛非常不错,对现在的设备测试、数据募集都很满意。
再有就是从装备的科研角度来说,东北是绕不开的一个地方。
毕竟冬天的时候,它很冷。
极寒测试在这儿做相对来说容易又安全。
“这个‘调蓄湖’已经用上了?”
“还没有,现在只是用来灌溉,补水通航测试起码要明年,最快也要十月十一月,现在进度已经是最快了。”
张浩南在现场观测站看了看远处的“调蓄湖”,这是个将河湾洼地直接改造的巨大圆形湖泊。
在河流的主航道西南侧,刚好能灌溉周围万把亩地。
远处的大棚风格跟本地不太一样,有着强烈的吾家埭风格,显然是用了同一套大棚套件和覆盖件。
“这西兰县偏是偏,但地都是好地。”
“就是冬天太长,而且大雪不可控。现在是砖混加钢架的混合大棚,带一点坡面,方便除雪。之前测试的太阳能除雪结构还行,但还是扛不住暴风雪。”
“所以蒙兀省农科院的经验还是对的,林地和耕地要结合。姑苏有些大片耕地,也容易起龙卷风。多种树准没错,再说之前不是答应了黑水省农科院,要推广松塔产出吗?”
“现在种树,就算人工干预,也要十一二年才出松塔呢,除了农科院,公司的人都不怎么感兴趣。”
“不感兴趣的就滚,我说的。”
“老子想吃点松子,自己种,还有意见了?我少开工资了?”
“老板,这不是都想多赚点嘛。”
“多赚点很难吗?只要我高兴,十年之后,一人一千万。”
随员明显哆嗦了一下,一人一千万?
要不哥们儿我也过来种点儿红松啥的?
实际上“沙食集团”签的承包合同非常复杂,耕地三十年,但还有林地,林地规模就大了,而且还有一个“生态林”公益项目,这个是要做七十年的。
反正“沙食系”现在大多数人,应该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张老板本人保养得好的话,说不定能见着,毕竟现在也才二十来岁,长命百岁都还多攥着几年寿命。
“把这事儿记下来,耕地作业区重新划分,以松林培育为间隔区。育苗、护林、护田、保水等工作,重新组织培训。‘迁土工’优先,干部从冰城的优秀大学生中选拔,可以通过董事长办公室发布公告。”
“是!”
一路上过去,工地和耕地区别明显,在多个工段的通道边上,有不少“紫金科技”的电三轮靠边停着,都是附近农村合作户,闲暇时,就来工地这里赚点外快。
煎饼、烙饼、大拉皮、凉面、拌面、菜饭、炒饭……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小烧烤,炖菜、蒸菜也并不缺少。
卖相一般,但量是真的足。
工人并不缺油水,但口味说不准的,有时忙起来过了点儿,食堂的饭菜就感觉差点儿意思,倒不如这里整瓶冰啤酒,再搞点碳水炸弹,整个人直接就舒服了。
没油水的时候,那是顿顿想吃肉。
肉吃多了,又开始馋这个馒头那个饼,算是一点儿通病。
张浩南一行人一看就是来头不小,不少出来赚外快的女人有点担心是查这个那个的,都是赶紧把流动营业执照挂了出来。
这个也是合作社帮忙办的,也就二十块钱。
支棱起来这么个小玩意儿,也算是有了一份事业。
一个合作户家庭,除开原本的农副产品收入,这些就是额外的外快,电三轮也发挥出了生产力工具的特点。
“紫金科技”做的外放电功能,只要不是傻鸟拿去电鱼,基本都是交口称赞。
张浩南带着人稍微盘了盘这些农村妇女的营生,发现收入还不错,出一次摊,基本都能有一百块钱以上的利润,比种地强太多了。
“大姐打算去冰城摆摊了?”
“可不咋地,冰城那边也有工地,我去看过了,人更多。还有工人,这要是卖个早点,肯定能赚更多……”
唠起来了就往多了唠,有些本就精通面点手艺的,自然信心十足;那些差点儿意思的,却也没有担心,反而也都是自信满满。
这让张浩南很奇怪,唠了一会儿才知道,合作社的大学生搞了技能培训合作站,有点儿把“沙食系”大本营套路挪过来的意思,但明显更本地化一些。
而且也得到了西兰县现任领导班子的支持,毕竟原本人社或者劳动保障单位,就有再就业的定期培训班,只是侧重内容根据本地的行业生态来调整。
像这种因为基本建设的工地规模,而带来的就业岗位技能需求,是非常少见的。
在两江省可能见怪不怪,但西兰县是头一遭,以前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种变化,对干部队伍的灵活性、务实性,都有很大的考验,接受事物能力差的,基本就是拖后腿。
不过很显然本地干部因为种种原因,大概率是做了后勤保障工作,农村的一线新生事物工作,应该是让大学生去发挥主观能动性。
有点儿广撒网的意思,但效果很不错。
能留存下来的,基本都不缺少竞争力。
周围一大圈全部逛下来,也有小十公里的脚程,张浩南走得腿酸,随员们更是汗流浃背,暗暗吐槽这老板还真是挺能走的。
到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感觉自己的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到了工地食堂,一个个捶腿揉脚,在河边泡了半个小时的脚,这才舒服过来。
而这时候的张浩南,已经在工地食堂一边炫锅包肉一边狂吹牛逼。
“我一年挣多少钱?你们听听你们问的都是什么狗屁问题?我挣钱能用多少来形容吗?”
“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看着张浩南精力旺盛地跟工人吹牛逼,不远处的武泰安也是觉得无语,他也承认,自家老板是真的耐造。
工地的路可不是什么大平地,这一路过来,老大一圈子,洼地、沙地、碎石地、拦河大坝、土路……
强度非常高。
就这强度了,老板还能有精力跟人吹牛逼,并且看架势,吹上个把小时不成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