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涛是个有理想的人,对于这一点,张浩南一早就知道,正如魏刚也是有理想的人,也一如王熙这种,同样是有理想的。
只不过他们不是同一种类型,不是同一种风格。
徐振涛更是适合埋头做事一些,像牛马;他终究没有魏刚那样经历过大风大浪,什么场面没见过?如龙似虎;他也没有王熙那样雄厚的家庭背景资源,甚至象牙塔是什么样的,徐振涛都没见过。
让徐振涛去冒这个风险,对张浩南来说,万万不行。
一百个亿亏个九十亿,那也不算什么,留在沙城,哪怕亏九十九亿,徐振涛这种“能吏”,也能让一个优秀企业扭亏为盈。
张浩南没有把这件事情太看重。
更何况接下来的人事任命问题还没有进入正轨,西兰县正处于冰城的省府大院托管之下,而不是北林市。
秃头老汉和一些老干部的建议,毫无疑问就是异地用官,并且还建议借调冀北省、海岱省两地的干部。
只是政务院另有想法,类似张济深这种“翰林”更多一些。
“行吧。”
正聊着,秃头老汉牵着张然瑜过来吃饭,先打了个招呼,然后去窗口刷卡打餐,端着餐盘也坐了过来。
盗采砂石的团伙,基本都是以家族为单位,村和村之间,还沾亲带故,但是为了吃到砂石市场的福利,也为了让柯城有本钱让港口扩大,陈正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人,狠辣起来,手腕一点儿都没有犹豫。
还有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前年大前年,多有因为一千两千块钱的资金使用问题,或是被“发配”,或是直接跟那些暴脾气正面刚的干部一样,停职待岗。
“那你说张济深?”
更何况,谁信只有两千多万呢?
哪怕真是两千多万,本地的老百姓也根本不信,各种谣言很难把控,但必须把控,所以宣传部门换帅,通过王重庆收集的材料,以及调查小组的材料,重启了一部分被“搞下去”的干部。
“财神爷”会错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省里借点人给我不就好了?”
而且柯城给这些盗采团伙做“保护伞”的,也正好一并扫清。
张浩南点点头,然后又问,“饭菜吃得完吗?”
说到这里,张浩南笑得无比瘆人。
张然瑜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吃着豆芽炒牛肉,之所以叫“豆芽炒牛肉”,因为豆芽为主,牛肉为辅;“牛肉炒豆芽”,才是牛肉一大堆,而这个菜,就在张老板的餐盘中。
见这父子二人的对话如此平平无奇,秃头老汉有些失望,他内心多少是期盼着点扭曲的狗叫声。
张浩南去一趟东北的行程还没有安排,政务院显然不希望他去捣乱,这货有钱归有钱,不做人也确实不做人,必然会火上浇油搞得鸡飞狗跳。
“打个比方而已。”
“西兰县的人事任命,就是这两天,冰城方面托管结束之后,应该就要开展工作。你那边投资部门的人员,确定好名单了吗?”
如果“财神爷”错了,“信众”们也会让“财神爷”继续正确下去。
张浩南扔给浙北运河的六千万投资,是最有力的风向标。
再怎么熟悉张浩南的人,每次看他吃饭,要么倒胃口,要么食欲大增。
一口下去,脸大的生煎大排,仿佛就少了一半。
“不要浪费粮食。”
不过事情要超出张浩南预料得多,首先出现变动的,是“禁军”换岗,有一部分调入省军区重新披上了陆军服;其次北林市下辖各区县公共安()
全这一块,都做了较大比例的人事调动,尤其是北林市警察局的几个大队长,其中一个还跟着“知府老大人”一起进去了。
“她在给人编故事。”
但要提振干部队伍的信心,那就要更强力的。
盗采团伙的那点声音,叫不到天上去。
有些干部甚至还被栽赃过,停职长达一年多。
“姐姐呢?”
怎么恢复老百姓信心其实很容易,给点甜头就行。
这是讲不了道理的。
张浩南餐盘里堆得跟山一样,坐旁边的张浩东都没有他能吃,一筷子戳一下感觉二两米饭就没了。
有一说一,这条“毒计”是真的能把“淘金客”全家逼疯。
饶是“世界杯”如此热闹,但能在这地界搞出两千多万的案子,也很难不让民间舆情掀起波澜。
张浩南也觉得不错,至少这些“翰林”多了一层“钦差”的身份,人身安全也就更加有保障。
危机,危险和机遇,他就算人去不了东北,但大桥镇的生意,完全可以过去嘛。
“不过呢,政务院的安排,有时候是不好说的。张济深在柯城现在也是在玩心跳,陈正他放任非法盗采国土资源到今天,也差不多要全面收尾。想要炸死他们的,不会太少……”
张然瑜坐他旁边,拿着勺子先喝汤。
“谁说一定是张济深了?政务院就他张济深一个人好用?”
吃晚饭的时候,徐振涛很好奇,在餐盘里扒拉了一遍菜之后,借着喝口紫菜蛋汤的功夫,他想要知道一点消息。
“那是张济深过去吗?他不是要留柯城?”
“嗯。”
“吃得完。”
“我先出钱,等省里派出去的人哪个好用哪个不好用,经过考验之后,把好用的借我几年用用,不好用的……省里继续培养。”
秃头老汉的头皮肉眼可见的紧绷,血管又开始凸起。
“你生气也没用。我缺钞票吗?我缺的是人。而且我说了多少次了,有必要防我像防贼一样吗?人借了,我又不是不还。”
秃头老汉的拳头都硬了,筷子嘎吱嘎吱的响。
还?!
“沙食战略部”一大半都不是商业公司之间的挖人,而是从政府、国企以及一些特殊事业单位中连抢带买弄过去的。
然后就是狂灌迷魂汤,像吕卫东年薪一百万,但吕卫东一年只拿一百万吗?
吕卫东光别墅就拿了五座。
哪个干部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更何况以为只有张浩南不是人吗?
赵飞燕给“年轻俊杰”做介绍,直接去建艺,家庭背景完美匹配的那种。
大桥养猪场里配种都没有这么天造地设。
不提这个还好,提了这个,魏刚就血压高,他不止一次给张浩南在省里擦屁股,有些中央来的调查,他跟个太监一样点头哈腰,人情消耗了不知道多少。
然而张浩南根本不体恤,也谈不上领情,直接变本加厉……
老头儿挺能兜底啊,有实力,让本大爷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吧!
当年有形的撬棒,没有伤害到秃头老汉;如今无形的“撬棒”,打得魏刚头昏眼花浑身是伤。
省里一度在工程规划上无人可用,为什么?
因为都他妈跑去修“大运河”了,张浩南是“隋炀帝”转世还是怎么地?要给他圆个梦?
高级管理人员,别说省内了,隔壁淮西省几个老牌酒厂的副总,现在去哪儿了?
借去“沙啤”做大区公关加销售总监再加五十万年薪……
那些年龄不尴不尬的,现在都是扭头就走,听到“财神爷”的召唤,那定力、原则,跟纸糊的一样。
最重要的是,他们本人不一定有多么心动,原本可能只是犹豫,但他们的老婆孩子们……谁不想开自己的a6啊。
如果不开车,谁不想坐自己的“虎头奔”“蝴蝶奔”啊。
哪个干部家属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这年头的地方国企,如果说比较牛逼的,那还能外调行政,做个“县太爷”或者“知府老爷”,也算是进步了不是?
可惜,前两年白酒遭受重创,除开打到央视的,很难说有什么抢眼的业绩。
哪怕是老总、老厂长,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往后白酒会迎来春天。
但张老板敢!
“财神爷”说了,白酒春天已然到来……
淮水两岸想要给他磕一个的退休老头儿多不胜数,盖因这里面涉及到很大一部分职工的待遇福利问题,有些厂子离完蛋就差一步之遥。
现在白酒卖的火,那些根据组织任命,调动到张浩南这里做副总的,都是地方国资入股之后的股东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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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关系是先从原单位到地方国资公司的投资部或者其它部门,“铁饭碗”其实没丢,只不过张老板点兵点将,开“股东大会”觉得这个代表不错,便委以重任,让他帮帮忙。
理论上来说,这些人的原单位,完全可以拒绝,然后换个人。
<divcssntentadv>当然,为什么说是理论?
因为潜在风险就是得罪张浩南。
你是不是对我张浩南有意见?
老子点的将,哪根葱,要换成自己人?
你不会是想要贪污吧?
只要当地政府不是脑残,只要还记得张老板还有个笔名叫“今朝”,管你能吏酷吏污吏,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就行了。
“财神爷”的肆无忌惮,多少还是有破坏力的,尤其是有些衙门重要又没钱的,家里如果刚好又急用钱,消息灵通一点的,都会偷偷面个试。
就像在庐州做建筑原材料供应的一个采购总监,家里父母都是癌症,妻子出车祸丧失生活自理能力,他的待遇不足以支撑这样的开支,这时候组织上除了正常的捐款和免除一些医疗费用,在一些昂贵的必要支出上,只能是尽个人最大的努力。
所以,这时候淮西省的省府大院,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个方便指条路。
张浩南恶心归恶心,但也确实好说话,只要不惹毛他,基本问题不大。
而这个采购总监,就算现在把“铁饭碗”扔了,也没人会说什么,谈不上什么原则问题,因为这就是个人性选择。
至少还能从张浩南那里,通过个人能力换来丰厚报酬,某种程度上来讲,已经是相当的幸运。
因而秃头老汉虽然已经“红温”了,可还是只能憋着一口气,老老实实喝“鸡毛菜榨菜汤”,英雄气短……就是这样的。
“借几个人用用怎么了?你一把年纪还管天管地的,你要是老卵跑东北当县长啊。”
被张浩南一通奚落,秃头老汉刚想说老子去当县长有何不可,但一想跟这东西斗嘴是在浪费生命,于是埋头吃饭,直接装死。
“太公晚上要看新闻联播吗?”
张然瑜吃着豆芽,扭头问被老父亲恶心坏了的魏刚。
“你要一道看吗?”
“那太()
公陪我看《西游记》动画片吗?”
“好啊,那叫阿姐一道过来吗?”
“姐姐要看《超凡猪猪侠》……”
“那我们就在餐厅看好了,正好张然名张然实他们几个也喜欢看,人多闹热一点。”
因为张然瑜的缘故,魏刚把央视的《西游记》动画片看了个遍,有一说一,还挺好看的。
很适合老年人的退休生活。
跟张浩南聊天,秃头老汉怕聊死,不是话被聊死,而是他自己血压上来……人被聊死了。
还是张然瑜这个小家伙好。
一个家庭,必然是要动态平衡的,会有找补。
正吃着饭呢,一群员工的孩子也蹿进来,先是小跑,被大人呵斥之后,都慢慢地排队打饭。
看到张然瑜之后,几个小孩子隔着老远嘻嘻哈哈。
“张然瑜,猴哥就要开始放啦!”
“太公说我们一会儿一起看。”
“昨天是打白骨精吗?”
“对”
“你姐姐不在吧?”
“她在跟王晓佳她们讲故事,在公园吃晚饭,我们可以在餐厅看动画片……”
“太好了!她每次都要看《超凡猪猪侠》!”
“《超凡猪猪侠》也挺好看的。”
“但是你姐姐每次都要自己变身……”
这一刻,张然瑜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维护一下姐姐,因为每次张瑾“变身”,他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是“病毒军团”的一份子。
瞄了一眼老父亲,老父亲还在埋头干饭。
旁边的大伯张浩东喝了口汤,问他:“张瑜,一加八等于几?”
张然瑜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张浩东,然后本能地叹了口气。
张浩东沉默了。
他知道,他侄儿刚才应该是因为自己的愚蠢问题而感到无奈……
“你就省省吧,高中也念不清楚的还问别人算术。”
攥着白骨就是啃,张浩南一边啃一边鄙夷着张浩东。
“就你老卵,亮亮不比你牛逼?!”
“你也晓得是亮亮?弱智。”
张浩东黑着脸,转头对张然瑜道,“张瑜,你比你爸爸好一千倍。”
“老伯,婶娘什么时候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哈哈哈哈哈哈……”
张浩南顿时大笑,将餐盘里的牛肉夹了几块给张然瑜,“说得好,你老伯就是个废物,到现在还没定好什么时候办喜酒。”
“爸爸,这个牛肉为什么跟我盘子里的味道不一样呢?”
“你那个是‘豆芽炒牛肉",我这个是‘牛肉炒豆芽",一个为了吃豆芽,所以肉的味道要小一点;一个为了吃牛肉,所以豆芽的味道要小一点。”
“还真是两只菜啊?!”
魏刚惊到了,“老子还以为同一只菜。”
“在吃的方面,我从不亏待自己。”
一口牛肉塞嘴里,摇头晃脑。
秃头老汉啧了一声,然后想起一事,“东北那边呢,京城方面希望你先不要过去,派个代表,不然就让张浩东跑一趟。”
“他忙不过来,岭西省黄糖粗加工出现了,有人把种甘蔗收甘蔗农民的工钱还有尾款卷跑了。还不是一两个地方,闹得有点厉害。浩东要过去跟粮食集团的代表一起帮忙处理一下,雷州的加工厂可能()
要提前扩建。但旧年是闹出过事情的,还死了人,所以这次有啥风险,还不确定,你也看到了,陈家在官方是出不了力的,唯一能出的,就是沾亲带故的亲戚。所以官面上的事情,还要跨省沟通,大部分事情,仍旧要我们自己人才能摆平。”
这番话其实说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事情,魏刚跟岭西省的人,在几十年前就交流过,那时候法院、检方等等都是瘫痪的,但全国范围来讲,岭西省都是独一档的异类,比西域还要复杂一些。
张浩南堵门堵死的莫家,还不是最狂的那一个。
真正要说跟“万亿”家族掰手腕的,岭西省也有,性质跟蒙兀省差不多。
但既然张浩南说是官方,那就没什么好怕的,真有什么恶性竞争,也不过是控制在民间。
雷州终究是在岭南省,到时候官方打嘴仗,两边政府都下场,最终还是处于动态公平,比拼的,就是各自在“江湖”上的威慑力。
白手套有白手套的体面,黑手套……也有黑手套的便利。
全看需求。
“那你让谁做代表?”
“王爱红。”
“我就是要打翻本,然后赶尽杀绝。你以为只有王爱红一个人被人当戆卵(傻瓜)?王爱红他娘子,还有他亲戚,还有原先大桥食品厂的东北职工。哪个不是体体面面回去,然后被当甲鱼一样放血?他们无所谓,觉着抹不开面子。我不一样,法院判啥人进监牢,那是法院的事情,关我张浩南啥事情?那些破财消灾以为太平的,我会放他们过生?老子骨油也要榨出来。”
魏刚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喝着自己的“鸡毛菜榨菜汤”。
他对张浩南,现在也确实劝说不了什么,毕竟这宗桑太过超标,这世上哪有人几年赚这么多家当的?
而这个宗桑的欺骗性,就跟他的外貌一样,看上去应该是个粗野鲁莽的莽汉,然而实际上……阴险又狡诈,记仇万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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