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有人跟上来了,徐三爷心头一紧。
“没事儿,您先去王庄,那有人接应。”
陈拙眼神平静,手中缰绳一抖一撤,已是将之塞到了徐三爷的手上,自己转身跳下马车,大步朝后狂奔扑去。
此番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差池,无需多言,生死相见。
白雪皑皑,天地银装素裹,随着一声暴虐虎吼,陈拙似极了一只从冬林间蹿出的猛虎,风雪扑面,双腿交错间已大步奔出,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来路掠去。
视野尽头,果真有道身影远远缀着。
见陈拙携骇人煞气杀至,对方竟不退反进,直迎而来。
便在此人动作的一瞬,陈拙双眼为之一眯,抬臂伏身,一记崩拳如炮弩打出,裂帛震空,拳上风雪尽碎。
那人来势极快,迈步如飞,双脚起落灵巧,抬手便是大擒拿的起手之招,脚下步印极浅,用的更是那八步赶蝉的惊人手段。
这世上擒拿分为大擒拿与小擒拿,大擒拿扣人穴位,小擒拿拿人关节。
此人出手便是以龙爪拿肘,一避拳头,扣住了陈拙的右臂手肘,五指发劲便想拿穴,另一手抬肘上顶,奔着陈拙下颌就来了。
陈拙双眼眯的更细,右臂震颤一抖,皮下的筋肉立时扭曲一转,好似麻花,将其指上的劲力抖偏,钻拳一握,奔其心口。
“陈拙?”
见他露了这么一手,对面的人惊咦了一声,忽然开口,还道出了他的名字。
钻拳、飞肘齐齐一顿,各退数步。
陈拙这时才认真打量起对方。
面前这人身形略矮,一副脚夫的打扮,裹着件破破烂烂的灰袄,针脚底下的棉花都漏出来了,脖颈上盘了条辫子,面容却是从未见过的模样,浑身落满雪花,眉发上还凝了层白茫茫的霜,但那声音他识得。
“宫宝田?”
果不其然,他随即就见面前的脚夫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除了宫宝田还能有谁。
“怎么是你?”
不比当初在金楼所见,那时的宫宝田还有些凌人傲气,心气不小,举手投足有股子倨傲的意味,但如今却好似敛了锋芒,沉稳不少。
宫宝田望着陈拙瘦黑矮小的模样,眸光一烁,沉声道:“近些时候八卦门出了点事情,没想到半道撞上了你,只觉得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就想跟过来瞧瞧。”
一前一后的功夫,后面又赶过来一辆驴车。
赶车的是马三,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车上拉的东西却让陈拙脸色一变。
几具无头尸体堆在上面。
“都是八卦门的人?”
宫宝田面沉如水,抿了抿干裂的唇,“你仔细看看他们脖颈上的伤口。”
陈拙搭眼一瞄,神情也古怪了起来。
若是刀口,无论下刀的走势如何,断颈的切面应当是平的,可这个伤口却好似由数枚拼合的刀叶截断的一样。
宫宝田望着师兄弟的尸体,双拳一紧,“他们都在宫中当差,我这段时间一直让他们暗中留意宫里的变化,没想到几天不见全都横死家中,明显是被人灭了口,是我害了他们。”
陈拙望着断颈的伤口,问道:“你怀疑是那些老怪物动的手?”
宫宝田摇摇头,“若真是那些老怪物哪会用这等外物,看来我和我师父之后宫里又进了高手,应该是宗师级的人物,多半是那些老怪物调教出的徒弟……”
他抚了抚几人的断颈,眼神阴晴不定,“这可是多少年没瞧见过的老古董了,我也只听尹师提到过几次,不过,哼,再邪乎,总不可能比洋枪还厉害吧。”
陈拙微微一眯刀眼,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若真如宫宝田所言,那宫里极有可能已经没有那些老怪物了,不然何必让这些从未见过天日的暗刀子现身,兴许就是给那些老怪物守坟的人,如今腾出手了。
千载难逢之机。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见陈拙再回北方,宫宝田已知他要干什么,冷白的脸色更白了。
此事若成,天翻地覆。
不等陈拙回应,宫宝田说道:“在京城我不便出手,若出了京城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好!”
陈拙迎着对方的眸子,低声道:“元宵节。”
宫宝田眼神灼灼,点了点头,已牵着驴车转了方向,渐渐远去。
……
王庄。
村子最深处的一间院子。
听到外面的动静,院里的人纷纷起身,手里刀兵一立,无不杀气腾腾,但瞧见进来的是陈拙,一个個顿时四下警惕起来,望着风。
方天给他倒了碗茶,问,“怎么样?”
陈拙接过茶碗,轻抿了一口,“快了,这几天已有一群戈什哈领着几个洋人在京里来回转悠,找了不少手艺人进宫表演,这两天我再去街面上露个相,迎面撞撞,添点势头,大抵就能成了。”
“这位方天方将军,庚子年守过津门,这位是徐……”
他扭头还想给方天介绍一下徐三爷,不料老人一听“方天”二字,又守过津门,双眼陡张,激动道:“伱……你是方将军?”
方天听的疑惑,见老人快步扑到进前,他把对方一扶,“您是?”
老人哑声道:“我姓徐,不知道您记不记得津门陷落的那晚,有两个游侠领着百十号后生与您并肩杀敌,最后就回去了七个……”
方天双目瞬间一红,“徐家兄弟是你的什么人?”
老人两眼落泪,“他们是我儿子。”
其他人听到徐家兄弟,也都飞快围了过来,满是激动热切。
“老爷子,徐大哥替我挡过洋人的刺刀!”
“老爷子,徐二哥救过我!”
“还有我,也是徐二哥救的。”
……
“徐三哥和徐四哥呢?快叫我见见。”
方天又惊又喜,同生共死的故友重逢,确实该喜。
徐三爷看了看被陈拙抱在怀里的孙子,老脸颤了颤,回头又望着面前的一张张面孔,哑声笑道:“庚子年那会儿就死了,早死了……找遍了几个尸坑,连两副身子都没凑全乎……”
一句话出口,众人俱是愣在原地。
“啪!”
方天突的一摔手中茶碗,双眼通红,两手端刀,抖肩转颈,一条辫子已从头顶落了下来。
“弟兄们,反正咱们现在也是背着逆贼的骂名,索性去他妈的狗屁朝廷,今日我方天削辫明志,与清廷势不两立,死不足惜。”
刀花一挽,刀光急转,一截辫子齐根而断,落在地上。
方天眼露冷厉杀意,自打逃到南面,入了港,即便与陈少白那等有志之士相熟,他也未曾有过断辫的念想。
只因辫子一断,便承认了他们是逆贼的污名。
非是不能承认,而是那些牺牲的弟兄为了这个国家洒尽了满腔热血,死后却还要背上骂名。
他心里从始至终还抱有一丝幻想,但如今,行大事在即,却突然想通了。
“势不两立,死不足惜!”
院里二十几个弟兄互望一眼,纷纷提刀斩辫。
“老爷子,往后您就把我们当成亲儿子使唤。”
一群人簇拥着老人进屋。
屋里放着几口大箱子,箱盖一揭,里面全是一捆捆绑好的炸药,每个人都往腰间缠了两圈。
再有一挺马克沁机枪也跟着运来了。
方天与陈拙围桌而坐,桌心亮着一盏灯火,映着周遭众人明暗不定的面孔。
“此番让十个弟兄随我入城,每人身上带三十斤炸药,里应外合,剩下的你们这般……咱们务必一战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