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李存义?
陈拙神情一肃,眼露惊喜之色。
“小子陈拙,见过李师伯!见过尚师兄!”
李存义边笑边往里走,掂着手里的扇子,问道:“应芳可是没少在信里跟我说起你,少年得志,如今窝在镖局里,很憋屈吧?”
应芳,是程庭华的字。
陈拙擦了擦脸上的汗,相比于之前练功动辄大汗淋漓,眼下他对筋骨的调动愈发得心应手,拿捏得住毛孔,锁得了精气,一天练下来,也只是出一层细汗。
“师伯说笑了,这镖局说到底不过是关上了一道木门,可纵然出去了又能如何,走得出镖局,走不出天下;如今外敌寇境,神州陆沉,外头不照样憋屈,倒不如潜心练功。”
李存义双目精光一烁,一压手里的扇子,“说得好!但太过小气!”
老人嗓音洪亮,精神头十足,又提点道:“倘若人人都这般想,无人愿意走出去,这家国天下,岂非拱手让人。”
陈拙一愣,“师伯教训的是。”
三人且说且行,很快到了正堂。
远远的,就见左宗生闻声赶了过来。
“李师伯!”
“尚师兄!”
见了礼,几人落座。
李存义简单明了地道:“我此行是为三件事儿,一是护送你师娘她们回河北。二是来做个见证,这两天宗生你代师收徒,赶紧全了名分,再拖下去会惹旁人笑话的。至于第三件事儿,是与你们师父有关,他人在津门,主持义和团的事宜,待京城事毕,我亦要前往,你们两个是去是留?”
左宗生想都不想,用师兄的语气,仗着辈分发话道:“师弟,你守镖局,我去。”
陈拙嘴角一抽。
自从这厮发现了辈分高的好处,总喜欢拿师兄的身份说事儿。
但他并没反对,算算时间,还来得及。
要是没记错,再过不了几月,八国联军入京,便是王五殒命之时,还有程庭华和林黑儿,此事他需得早做准备,寻求对策。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在那西太后西逃的路上,摘了那颗脑袋。
只此一颗头颅,应当抵得上千百个武夫的脑袋,气运大涨,也算出口恶气。
“好,那就听师兄的。”
这时,程庭华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李存义后满脸褶子都笑开了。
身后还跟着朝云那丫头,穿着身翠衣,拿了串糖葫芦。
自打陈拙潜心练功,不能出门,程庭华便接过了照顾这丫头的担子,生怕其闷得慌,隔三差五领出去转转,四下走走,也算打发时间。
哪想这一走,瞧着梁朝云孝顺懂事,乖巧的紧,程庭华干脆将其收入了门墙,不但借着散步的功夫传了步法和掌法,连同吞劲的法门也由家里的女眷代传,摒弃了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委实开明。
一些八卦门的弟子听说师门里冒出個小师妹,无不欣喜若狂,变着花样的讨其开心,跟街上的混子癞子打了一遍遍招呼,放言谁敢欺负这丫头,就是跟八卦门过不去,俨然成了所有人的心头肉。
也就堪堪一月的功夫,四九城的游侠都认得这妮子了,整天喊着“云老大”。
望见老友,李存义满是欢喜。
老人虽师从形意名家刘兰奇,但也曾在董海川门下兼习八卦掌,与程庭华结为挚友,且那八卦掌的诸多关窍便是程庭华所传,亦师亦友,情同手足,可谓刎颈之交。
二人只似有说不完的话,反倒把四个后辈晾在一旁。
正当陈拙望着空气发傻时,一旁的梁朝云偷偷递过来手里的那串糖葫芦,“陈大哥伱吃吧,糖衣可厚了!”
见其压低声音紧张小心的说话模样,陈拙失笑,“你吃吧。”
这时,一旁木讷的尚云祥忽然张口道:“听说陈师弟纵横关中,罕逢敌手,进京又挑了擂,师兄心念已久,不如咱们出去切磋一二。”
陈拙愣了一下,狐疑的看了眼对方,先前还一副老实人模样的尚云祥这会儿正望着他两眼放光,像是个打了半辈子光棍的老爷们儿,突然瞧上了一位姑娘。
他前些时候也和程庭华打听过李存义,只是来的不巧。李存义原本在京城也设有镖局,但一年四季都在走镖,加上王五逃亡在外,心灰意冷便没怎么回京过,几个徒弟各散一方,尚云祥这个大徒弟则是去了保定主持镖局。
听到这个提议,陈拙难免有些手痒。
此人号称“铁脚佛”,天生的大力气,且还得了形意宗师郭云深老爷子的真传,“半步崩拳打天下”,又兼得“形意”、“八卦”,论实力已是天下少有,看岁数正逢壮年,气血雄浑,难得的对手。
观其过往战绩,更是惊人,基本上是一路打出来的,曾以武会友战过通臂名家“臂圣”张策,打过太极名家“北王”王茂斋,再有鹰爪门、铁砂掌等诸多好手也都与之讨教过,罕有敌手。
这是个武痴啊。
陈拙也实在是憋得慌。
这都几个月了,天天窝在镖局里,只能跟古玉搭个手,白天练功,晚上练功,日练夜练,也不知道进境如何。至于左宗生,每晚把床摇的咯吱响,就跟屋里进了群耗子一样,比他和古玉还能折腾,脸都不要了。
李存义笑道:“你不练了猴架么?正好和云祥搭搭手,打法杀招啥的也好给了,我们两个还得再聊聊,完事儿估摸着还得出去小酌两杯。”
听到这句话,陈拙再没有犹豫,起身挑了个僻静角落。
本想试上两手,哪料尚云祥忽然伸出右手,笑道:“陈师弟,咱们以手较技!”
他一脚站定,一脚点地画出个小圈来,只能容得下双脚,“谁先出圈,就算谁输。”
陈拙听明白了,这是要跟他较劲比巧,暗道新鲜,当下也在地上画出个圈,右手一伸,二人便握在了一起。
“师兄,得罪了!”
陈拙五指一紧,只似攥了块生铁。
但比的非是指力,而是全身的协调,下盘的重心,还有彼此所成的暗劲。
一刹那,二人只似成了两颗盘根老树,站着一动不动,只是随着尚云祥气息入喉,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已从其肩头荡下,衣袖时缩时涨,掠过右臂,蔓延至五指。
看似云淡风轻,但陈拙只觉得像有一杆大枪透过右臂疯狂扎来,锐劲非常。胸腹气血一涌,他双眼微眯,一股浑厚绵长的吞气声已涌进了口中,舌尖一卷,气息随意念聚拢,仿佛化作一粒圆丹吞入腹中,背后脊柱轻轻一动,如游龙吞珠,正是天罡劲。
只是一颤,那涟漪竟毫无滞涩,从尚云祥的身上传到了陈拙的身上,从手到脚,忽又见陈拙右脚一震,那劲力竟然被卸到了地上,留下个脚印。
尚云祥双眼放光,“师弟好巧的劲!”
陈拙道:“师兄才是高明,这是枪法?”
尚云祥略一点头,口中忽一沉气,塌腰下蹲,宛如扎了个马步。
陈拙跟着一沉,口中气息忽变,圆丹一展,仿似游龙翔天,口吐龙吟,浑身毛孔齐齐封闭,一股螺旋劲力已传达自他的右臂,将整条袖子扭成了一条麻花。
“游龙劲!”
尚云祥不惊反喜,竟是跟着变化,僵持数秒,二人衣袖齐齐绽裂,好似漫天蝴蝶翻飞。
“两种截然不同之劲竟让师弟使得这般如意,好功夫……形意脱枪为拳,以点扩圆,师弟要不再搭搭手?”
他举出另一只手。
陈拙哪能拒绝,微微一笑,另一手已做龙爪探了出去,却是分心二用,一面较劲,一面搭手过招,两手相碰间,院里登时爆出阵阵噼啪炸响,好似春雷。
那“天罡劲”不愧是独一无二的奇劲,非但本身玄妙,更能辅以诸多吞气法门,使之如鱼得水,愈发拿捏随意。
陈拙一手时推时拽,另一手则是变化着诸多打法,右手时而化作猴形刁手,时而化作龙爪掌,时而立掌成刀,化作手刀,与尚云祥疯狂互攻。
二人的身体开始生变,就好像大风吹刮下的草苗,东倒西倒,左摇右摆,可不变的是双脚从未有过变化,纹丝不动,你来我往,场面十分古怪。
但陈拙眼神越来越亮,渐渐领悟到了尚云祥的心意。对方一手较劲,劲力通达而至,竟是在传他形意门的功夫,另一手则是在教打法。
尚云祥满脸笑意,动势连连变幻,时而化为虎形、时而马形、时而蛇形,形意几大形愣是使了个遍,出手利落,好不痛快,“师弟莫要心急,离京之前肯定让你悟透,凡事不可太过急功近利。”
二人交手百来招,尚云祥蓦的吐出一口惊雷般的闷哼,浑身一抖,手上竟涌上一股崩炸般的劲道,将陈拙的手震开。
陈拙虽及时以螺旋劲化去那股刚猛劲力,可再低头,半只脚已踩出了圈,当即苦笑摇头。
……
天色渐晚。
回到屋的陈拙正想把李存义的事儿说给古玉听,只是目光一扫,却见屋内空空荡荡,哪还有古玉的半个影子,不觉愣在当场。
桌面上,一页泛黄信纸随风荡了荡。
“见字如面,勿念,吾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