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天兵军大营。
李光弼走出粮仓,眉宇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思虑之色,随即有亲兵上前禀道:“副帅,王难得来了。”
时隔没几日,王难得便再次来见,必然是有要事。李光弼遂吩咐直接将人带到官廨。
王难得今日是独自前来的,没披甲,穿的襕袍,臂膀上壮阔的肌肉像是要把袍衫撑破,给人一种强大的侵略感。他入内匆匆执了一礼便问李光弼是否有地图,然后“唰”地一下把地图在桌案上铺开。
“安禄山反了!遣先锋田承嗣攻洛阳,兵马当已至黄河北岸,其主力刚经过常山郡。我今日得到确切消息,叛军李钦凑、高邈部正急攻土门关,关城包括杂役在内兵力不过千人,亟需支援。”
“确切消息?如何得到的?”
“薛白、李晟在土门关。”
王难得说得快,李光弼接受得也快,再细问了几句,大概掌握了情况。
“我立即请王节帅禀奏朝廷。”
“然后呢?”
李光弼正要转身出去,却被王难得一把拉住,他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道:“还有甚然后?我敷衍你不成?”
彼此同袍多年,王难得当知他不可能怠于职守,会立即想尽办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乱局。当然,若让他无视朝廷,完全依照王难得的心意擅自出兵,那确是强人所难了。
“我还想说一句话,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王难得道:“圣人盲目信任安禄山,只怕不能很快有所决断,我们……”
李光弼忽然皱眉,低声质问道:“你最近怎么回事?你知道你有多少次‘指斥乘舆’了吗?!”
“什么是指斥乘舆?”
“是杀头的大罪!”
“掉在地上的脑袋你我见得少吗?我凭心而论,圣人就是糊涂了,酿出这等兵变,两镇精兵十余万,浩浩荡荡南下,若不能迅速平叛,生灵涂炭即在眼前,我指斥乘舆又如何?”
“清醒点!”李光弼叱道:“你在急什么?”
“急着保家卫国。”王难得道。
他当年在陇右于万军丛中奋死拼杀,枪挑吐蕃王子,把敌兵挡在重重山峦之外,若只为富贵,何必血染黄沙?从军戍边,首先是“保家卫国”四字。
这都是写在唐诗里的志向。
李光弼却察觉到了王难得必然还有事未说,问道:“你想过后果没有?”
“想过。”
王难得开口又是一句指斥乘舆之语,沉着嗓子,缓缓道:“我想,圣人也该担些后果。”
这话换成旁人说,李光弼就已经要拔刀了。也就是王难得,他还继续听着。
“叛乱已起,哪怕平定了,圣人可愿下一封罪己诏?先帝两即帝位、三让天下,今圣人年旬花甲,安不能内禅退位?”
李光弼瞳孔微微收缩,一瞬间对面前的王难得感到有些陌生。
他不知这天下是怎么了,他到朔方,安思顺非要拉拢他为女婿、隐揣异心。他到河北,昔日的战友直接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更不必说安禄山已经叛了,天下由大治到大乱,仿佛只在一昔之间。
王难得等了一会儿,给了李光弼一个缓冲,也给了他一个拿下自己的时间,之后见他没动静,方才继续说起来。
“你我纵横沙场,何必听命于王承业?一寄挂名之庸碌之辈尔,到时贻误战机。倒不如挟制他,号令河东兵马。请奏朝廷,以太子为征讨大元帅,我等辅佐太子平定叛乱,如此方可放手施为,何惧结果……”
不等王难得说完,李光弼一把扯过他的衣领,目光中满是审视之意。
“这些话是谁告诉伱的?”
“心声。”王难得道。
“你瞒不了我。”李光弼冷冷道,“若无旁人怂恿,你不是一个能有这些想法的人,这些说辞也不是你能编出来的。”
王难得于是住口不言。
他不惧于因为指斥乘舆受罪于李光弼,却不愿出卖旁人。
但若是不将这些底牌抛出,似乎难以劝动李光弼。
“说吧。”李光弼神色愈冷,道:“这段时日以来,那些人是怎么在背后蛊惑你的……”
正此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副帅,王节帅请你过府一叙。”
“何事?!”
“王节帅说是,蔡希德押来契丹俘虏,解释雁门关一事。”
李光弼闻言,当即与王难得对视一眼。
“又一路叛军来了。”王难得怂恿道:“下决心吧,形势急迫,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常山郡,内丘县。
一队兵马押送着辎重抵达了县城外的营地。杨齐宣翻身下马,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心中思量着一个主意。
他随军奔波已经许久了,实在是想放松放松,于是等军务谈定,他便召过一个县吏,低声问了一句。
“城中可有妓家?”
那县吏很明显地愣了愣,以惊讶的眼神打量了杨齐宣一眼。
杨齐宣被这眼神吓了一跳,心中直觉这小吏竟是知道他是安守忠的女婿一般。
“你……看我做甚?我替同僚们打听的。”
“将军真是好精力,城中有妓家,小人带将军去?”
杨齐宣才知原来对方是惊讶于他鞍马劳顿之后还有这样的精力,且他还是初次听人唤他“将军”,知对方并未认出他来,放心不少。
“那便去吧,我换身衣服。”
一路进了县城,进了南市,七拐八绕,终于走进了一家颇为素雅的小院。
只看庭院摆设,倒看不出是做皮肉营生的。由此,杨齐宣反而万分期待起来,他就喜欢那种良家妇人的温柔如水,与他两任妻子相反就最好。
院子看起来小,其中庭院却是一重又一重,他终于被领到一间屋舍中,只见里面摆着个大浴桶,桶中的水还腾着热气,洒着花瓣。
杨齐宣没想到在河北小城还有如此格调,兴冲冲褪了衣裳沐浴在桶中,闭着眼小憩。
身后有轻微脚步声传来,他只当是妓家来了,怀着憧憬的心情睁开眼……
一柄匕首已抵到了他的脖颈后方。
“啊?”
杨齐宣不及转头,只见有下人撤掉了屏风,有一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屏风后。
他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呼道:“你?你怎么会在此?不是在土门关?”
薛白根本不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道:“我忽然想到初次见杨钊时的情形,他也像你一样急着嫖娼,轻易就被找到了弱点。”
“弱点?”
杨齐宣低头看向桶中,陷入了沉默。
“但杨钊如今贵为右相了。”薛白道:“你呢?打算在叛军中混个高位?”
说心里话,杨齐宣近来也很纠结,一方面也偶尔想起在长安的儿女,甚至前妻,加上被薛白拿着把柄,不得不成为其眼线;另一方面,他真的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心理压力,真希望自己是纯粹的叛军一份子。
他嘴上却是不会承认的,赔笑道:“我没有,我记着要为你做事,你想知道什么,问便是了,不必如此,真不必如此。”
薛白的手指在膝盖上微微摩挲着,做着最后的思量,缓缓道:“我要你出卖我。”
“这里有份名单,你需要对名单上的人说不同的话,现在背下来……”
次日,正忙于粮草调配的独孤问俗收到了一封拜帖,打开看后,微微疑惑。
“打骨牌?这等时候?”
“是。杨郎君是亲自来的,就在外面等候。”
独孤问俗这会儿就不可能有空与杨齐宣打骨牌,但既然对方已经到了,他只好将人请进来,煮茶招待。
“不瞒独孤公,此番我来,是来问计的啊。”
“哦?但说无妨。”
杨齐宣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周围一眼,尽可能地压低声音道:“我感到很不安,因为,有人要害府君。”
“何出此言?”
独孤问俗觉得杨齐宣神神叨叨的,不认为他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他还忙,正感有些不耐烦之际,杨齐宣俯身向前,又道:“那人是薛白,他就在内丘城中……”
“什么?”
独孤问俗终于大吃一惊,不太相信,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比如忙着招人来要去捉拿薛白,而是也倾过身子,听杨齐宣细说。
“独孤公知道吗?薛白一直算计着府君,在太原他便是等着府君。如今又故意逼得府君举兵,为的就是前后夹击,取府君性命。”
“我也许知道。”这些对于独孤问俗并不是太过新鲜的消息。
杨齐宣又道:“另外,府君身边有人与薛白串通,意图行刺府君。”
“谁?”独孤问俗眉毛一挑。
杨齐宣咽了咽口水,眼神闪动了两下,道:“二郎。”
“哪个二郎?”
“安庆绪。”
“岂有可能?”独孤问俗完全不信,道:“二郎一直以来力劝府君举兵。”
杨齐宣愈发显得神秘兮兮,问道:“独孤公可曾想过,我们所有人……包括府君,全都被人利用了?”
“杨郎君,你病了?”
“我们都知道,府君与李亨有嫌隙,一旦李亨登基,必然不会放过府君,可薛白与李亨结怨,为何从不与府君合作?因为薛白一直以来就与二郎有联络啊。”
独孤问俗愣住了,他感到一切是如此突然、如此莫名其妙。
“大唐藩镇从未有世袭,府君若死,二郎又算什么?旁人只当二郎怂恿府君举兵是为了帝位,可大治之世,造反岂是容易的。独孤公可知天下间多少地方官吏心在大唐?薛白一直以来就在扶持庆王,如今他已将庆王扶为太子,故意逼反府君,借机助庆王掌握兵权,立下平叛大功,再将乱局归咎于圣人,逼其退位。”
说到这里,杨齐宣才回答了独孤问俗方才的问题,道:“到时,新帝自然会封赏安庆绪这个从龙功臣。”
“这太荒谬了。”独孤问俗道。
杨齐宣却不管他的反应,只顾自言自语。
“一切,都是一场阴谋啊。”
“不。”独孤问俗道:“薛白只是个年轻人,不可能布下这么大的局,绝不可能。”
杨齐宣背下来的说辞已经全部说完了,并不再说话。但他心里其实也很紧张,完全不知独孤问俗会有怎样的反应。
两人沉默以对。
许久,独孤问俗道:“这些你如何得知?”
他不等杨齐宣回答,当即问道:“你是薛白的说客,策反我?”
“我……”
杨齐宣惊愕之后才想起来还有说辞,道:“我是来救独孤公的啊。”
“叛徒!”
独孤问俗忽然拍案大喝,骂道:“你敢背叛府君。”
“什么?”
“来人!将他拿下!”
独孤问俗招来心腹,目光再看去,只见杨齐宣已吓得面色发白,瑟瑟发抖。
一队军士作布衣打扮,匆匆穿过内丘县城,冲进了南市附近的一间院落,搜寻许久,却是空手而出。
有南市的小贩见了这一幕,不动声色地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薛白已转移到了城外的一间农舍,听了消息,向刁丙问道:“你怎么看?”
“郎君看错独孤问俗了,他忠于安禄山,并不能轻易被策反。”
关于独孤问俗的情报都是崔氏从妇人之间打探到的,无非是一些籍贯、履历、爱好,以及往日的一些言行,薛白仅凭这些就认为独孤问俗可以策反,依据似乎不足。
刁丙觉得有些可惜,为了策反独孤问俗,却把杨齐宣这个暗线给牺牲掉了。
“郎君,眼下内丘只怕已不安全了,我们绕道回太原吧?”
薛白沉吟道:“我倒觉得颇有把握能拉拢独孤问俗。”
他决定拉拢独孤问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颜嫣还在身边时说过的那些情报。
一则,独孤问俗到了范阳久不取亲,而是等李史鱼贬谪来了,才娶了其寡妇妹妹,非为美色,而是与李史鱼义气相投,那李史鱼又是一个进士出身、被李林甫打压牵扯进杜有邻案的人,若非有些气节,何至于此?归附于李林甫即可。
二则,独孤问俗是洛阳人,如今叛军过境虽不是寸草不生,但也不是禁烧杀掳掠的。世间愿意把这样的叛军引到自己家乡的人终究是少。薛白能安然抵达内丘县,便可看出独孤问俗是在维系秩序的。
大唐一直以来都是盛世,各地都不缺忠于国家的臣子,关键是看怎么样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气节。
这些年,皇帝、宰相已经让他们颇受委屈了,安禄山更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些官员其实迫切地需要有人能领他们走出一条新的出路。
薛白如今已能够感受到这种期盼,他希望他们不必等到新君在灵武登基了。
当然,对于独孤问俗的判断,全凭他的推测。他不敢贸然去相见,只敢先行试探。
“留意到了吗?独孤问俗是让人作便衣打扮去搜捕的,也没有大张旗鼓,他该是有意私下谈谈,我们再等等看。”
杨齐宣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被独孤问俗关在一间秘室里,大概过了两天,他却觉得像十天一样漫长。
终于,这日独孤问俗命人来将他带出去,杨齐宣惊惧不已,一见面便哀求道:“独孤公,别把我交给府君,我真的不是叛徒……”
独孤问俗见他瘫软得像只虫一样,心中了然,道:“此事且先不提,我只当你与我开了个玩笑。”
“啊?”杨齐宣一愣。
“老夫问你,可识得柳勣?”
杨齐宣与柳勣一度是酒肉朋友,但突然听到这个问题,实在是不知如何回应才对,试探地问道:“他早已死了,独孤公何以发问。”
“我内兄来了,同行的还有李北海的一个孙子,字写得倒好。对了。他说与柳勣是好友,亦与你交情匪浅,问你可愿一道打骨牌。”
“打骨牌?”
杨齐宣愈发诧异了,同时也感到一阵惊喜。连连点头,道:“当然愿意!”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知自己很可能又要活过来了。
那桌骨牌却是支在城外的一间道观,位于太行山脚下。
策马到了道观前,杨齐宣匆匆跟上独孤问俗的脚步,忍不住问道:“不知来的是李北海哪个孙子?”
“李倩。”
杨齐宣有些迷茫,有些想不起来与柳勣的哪场酒局上见过这个叫李倩的孙子。
伴着道观中的悠悠钟声,他们绕过大殿进入后院,见到了十余道士正在打坐,但看着不像修行之人,倒像是彪悍的护卫。
屋堂中有两人正在打骨牌,发出了清脆响声。
见有人来,一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正是李史鱼。
“内兄。”独孤问俗从容打了招呼。
“来,我为你引见,李倩,在兄弟中行三,你唤他李三郎即可……”
杨齐宣站在后方,目光瞧去,当即大惊失色。
他万万没想到,薛白竟敢亲自前来,毕竟他可还没说服独孤问俗呢。
“上桌吧,边打骨牌边聊。”
独孤问俗道:“但不知李三郎实力如何?”
“技艺不精,好在总能有些运气,见笑了。”
杨齐宣见薛白一副谦虚模样,腹诽不已,骨牌便是这人发明的,说什么技艺不精。
这是一场他作梦都不曾设想过的牌局,有一天他会与薛白,以及两个安禄山的重要谋士在一起打牌。
夏日炎热,不一会儿,杨齐宣就汗流浃背,另外三人却是心静自然凉,很快从他手里赢走了不少筹码。
清脆的响声中,话题一开始聊的是书法。
“三郎的字写得固然好,似乎不像‘北海如象’,反有些张旭的笔锋?”
“独孤公好眼力,我的书法并非家学,我老师曾随张公学过笔锋。”
“哦?但不知令师是何人?”
“我学艺不精,怕污了老师的名声。”
“莫非是颜清臣?若如此,三郎与薛白还是师出同门?”
杨齐宣听着这对话,心想薛白果然瞒不下去了,偏薛白却顺势将话题引到了当年杜有邻一案之上。
李史鱼也是受此案牵连,被贬到范阳来的,但他其实与柳勣并不相熟,而是与杜有邻一样,都是亲近东宫而被李林甫排挤。
年方三旬的监察御史,前途无量,却被诬告陷害,他自然是十分不满。
但今日,那“李倩”却是说道:“说来,李司马当年并不完全是冤枉。柳勣当时确实是发现了一些重大隐秘,报于李林甫。”
“哦?是何隐秘?”
“杜有邻确实是妄称图谶,指斥乘舆,但并非交构了当时的东宫,而是如今的东宫。”
“何意?”
“杜有邻一开始就是支持庆王的啊。”
杨齐宣听得手一抖,放倒了一张错牌。他心里却在想,这些弄权者的话完全不能信,根本没有真相,怎么对他们有利就怎么说。
“此事,还得从当年的三庶人案说起,那是当今圣人成为昏君的开始。三庶人案之后,杜有邻与张九龄、贺知章等名臣一起,保护废太子一系,庆王则收养了废太子之子,意图拨乱反正……”
之后的内容与杨齐宣的话形成了对应,但薛白的侧重点却不同,主要说的是太子李琮一系如今的势力。
“我们平定了南诏之叛,寻得西南兵将的支持;在陇右,我们拉拢了哥舒翰,并从他手上借调了一批将领到河东;在河东,石岭关一战,足以证明我们的实力;在朝中,高力士也是我们的人,很快,太子就会挂帅讨伐安禄山。”
说话间,薛白还从容自若地打着骨牌,胡了一把。
旁人都在消化他所说的内容,反倒是他,一边洗着牌,一边还能继续说着。
“依计划,太子一旦挂帅出征,马上就能让安禄山死,到时河东兵马席卷而出,忠节官员纷纷响应,叛乱必平……独孤公,请掷骰子。”
“然后呢?”
“自然是请圣人禅位为太上皇,新帝即位,拨乱反正,延续大唐盛世。”
“未免有些天真了。”
“安禄山无德无才,尚妄想举兵称帝。太子作为圣人长子,心怀苍生,礼让兄弟,庇护子侄,望重于四海,仁播于寰宇,继位却成了天真?既如此,两位又何必过来?”
李史鱼摸着手里的骨牌也不打出去,苦笑着摇了摇头,向独孤问俗叹道:“我还真以为他是李北海的孙子。”
“我倒是猜到薛白会再派人来,只是不敢相信竟是亲自来了。”
杨齐宣不敢言语,目光看去,见对面薛白的手边已经摆了高高的筹码。
薛白则敛容,正色道:“这些年圣人昏聩,两位在官场上受了委屈,社稷更是出了大问题,但叛乱解决不了问题,两位何不追随新君,实现真正的抱负?”
此时此刻,薛白想到的其实并不是扶李琮继位之后如何如何,而是邓四娘的死。
事实并非他给杨齐宣的说辞中那样他故意逼反安禄山,邓四娘一人之死尚且让他感到痛惜,何况天下大乱。
而独孤问俗之所以愿意来,心中深刻的忧虑便是田承嗣一旦攻入洛阳,难免大肆奸淫掳掠,要阻止便要趁早。
李史鱼则是才华横溢,年轻登科,一度前程似锦。说心里话,跟着安禄山这样的无才无德之辈,心中那股气终究是不平。
牌局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口说无凭,我如何信你?”独孤问俗先开口道,“话说得虽好听,能实现几成呢?”
薛白道:“要我如何证明?我现在请安庆绪弑杀安禄山不成?”
李史鱼笑了笑,道:“薛郎既想来说服我们,总该拿出些诚意来。”
之所以还要这般问,归根结底,还是李琮的根基太浅,威望不足以让人信服,至今未止,并未在世人眼中有过亮眼的表现。
让人效忠于这样一位刚成为储君的太子,心里难免没底。
薛白甚至都没能证明他所做所为都是奉李琮之命行事。
“也好。”
薛白直视着前方,正好看到杨齐宣,把杨齐宣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还不曾与任何官员说过此事,今日便担着丢掉性命的风险告诉两位。我尽心竭力为太子奔走,因这大唐社稷本就有我的一份,这份大业,我必须做成。”
“何意?”
“你们想立从龙之功。”薛白道,“与其追随安禄山,远不如追随我。”
“当。”
一声轻响,杨齐宣想到一个传闻,惊讶地张了嘴,手里的骨牌落在地上。
独孤问俗与李史鱼却不解其意,继续追问道:“为何?”
“郎君。”
忽然响起的一声呼唤,那是正蹲下身子去捡骨牌的杨齐宣跪倒在了地上。
他慌不择言,还撞到了桌角。
若是让薛白自己抛出身份,未免显得不够有排场,他几乎是抢着开口,向独孤问俗、李史鱼报出薛白那呼之欲出的身份。
“还不明白吗?在你们面前的正是圣人嫡孙,前太子之子、现太子之养子!”
杨齐宣今日输了很多钱,却以最直接的方式把一份从龙之功递到了独孤问俗、李史鱼的面前。
这二人已是叛军中的重要人物,哪怕心怀对百姓的悲悯,且留存着一份气节,但若非立下大功,已很难再回到当今圣人治下。
那么,薛白这个身份正是最能让他们脑子一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