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房的意思是?”沧海君看向张良,心思复杂。
“秦王酷烈如虎狼,我听说秦王一天处理的奏折负以担计,三公九卿悉有事宜,不论大小都要禀报,秦王贪权至此,像这样的人是不能够容纳贤人的,沧海君海内外皆负盛名,常常容纳触犯了秦法的义士,您是他必不能够容忍的人啊,以前您在东海地界,故而秦王尚且不知道这些事情,您去到关中,就像脱了衣服一样站在秦王的面前,您的性命也就危在旦夕了啊!”张良叹了一口气情真意切的开口说道。
沧海君闻声,心下有些慌乱,无他,张良的分析很有道理,沧海君很清楚,如果按照秦法秦律,他身上的罪名够死十几次了。
“这……”沧海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面露犹疑之色。
“我还听说,秦王为了督察天下,特意在三公九卿之外设立了黑冰台,由顿弱统管,黑冰台独立于三公九卿之外,遇事可直领王命,黑冰台之中,大多是桀骜酷烈之徒,就连三公九卿他们都不放在眼里,闻风奏事,主司缉拿,甚至还有独立的诏狱,像被迁移过去的贵胄,黑冰台一定会盯着他们,就算是没有犯错的恐怕也要被他们扣上罪名,沧海君倘若去了关内,家财散尽事小,成了鱼肉,恐怕就连举家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秦王一统天下以后,收天下之兵铸十二金人,将六国宗室屠戮殆尽,又颁布了新黔首携兵令,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天下所有的权利揽在手中,大儒淳于越因此被杀,长公子扶苏也因此被贬谪陇西,久不能归咸阳,为了迁王陵令,秦王谋划了三年之久,先是降低盐价,后来又降徭降税来惺惺作态,实则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所为。
秦国自商君变法之后就以酷烈著称,乃至于秦王更甚,十倍于古,这样的人,宁愿降低十四的赋税也要颁布迁王陵令,可是赋税降低,国库就会因此空虚,赋税骤降多倍,沧海君认为,秦王是会愿意白白亏损的人么?
这些空出来的赋税,会从哪里搜刮出来,还请沧海君好好想一想!”张良轻笑了一下。
张良说的平静,可是沧海君在旁边听的却是冷汗直流。
张良说的已经足够直白。
赋税降低了这么多,对于秦王来说就是亏的。
亏出来这么多,谁来补?
毫无疑问,就是举家迁移到关中的贵胄了。
总不能,寄希望于秦王转性了,让贵胄们举族搬迁,就是和他诏书上说的是为了让贵胄沐浴恩德,成为天下庶人的榜样吧。
想到此处,再想到自己的所有都会烟消云散,家人子女皆会受到牵连。
“这……这如何是好?”沧海君是真的慌了。
张良无疑是一个聪明的人,他没有从国仇家恨入手,因为他知道沧海君早就放下了所谓的国仇家恨。
所以他从沧海君的财富和生命安全入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很显然,沧海君已经走上了他设想的道路。
造反!
是的,就是造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国就变了,秦王就变了!
或许,一切都得从那个海外归来的船队说起。
总之在不知不觉之间,原本踌躇满志的张良惊讶的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在短短几年的时间之内。
本来矛盾已经激烈到随时处于爆发边缘的秦国,莫名其妙的稳了下来。
直到始皇帝颁布降徭降税的召令的时候,张良彻彻底底的慌了。
对于大秦而言,降徭降税无疑是拨开云雾见晴天。
对于张良而言,原本一片光明的道路却陡然之间乌云密集。
他……好像已经能够预见到矛盾因此消融缓和,十年乃至于几十年之后,天下人忘却了秦王的酷烈,在始皇帝的统治之下安居乐业。
民间有一句谣言,叫天下苦秦久矣。
其实张良认为这是不妥的,准确来说,是天下苦战久矣。
战国时期,列国伐交频频。
战火从未消失……
打仗,就意味着不安定。
对于上层的食俸禄者来说,或许一次战争失利就会让他们跌落云端,亦或者又有新星冉冉升起侵吞他们的利益。
对于底层的庶人而言,每次战争到来,赋税和劳役就会成倍的增加。
秦国覆灭六国,打空了秦国的家底,也打空了六国的家底。
什么秦国赋税重……
战争来临,生死存亡之际,不管是哪个国家都会用尽全力搜刮庶人。
出现战争加派赋税是自古以来,战争频繁,临时加派自然也就成了常态。
六国伐交之际,看似秦国的赋税比六国都要重,但实际上被拖入战争泥潭的六国庶人,日子未必有秦人过的好。
天下苦的不是秦,而是难以安定。
秦能一统天下,未尝没有天下人厌倦了无休止的战争的原因。
统一嘛,统一以后总不打仗了吧,不打仗以后也不用加派那么多赋税了吧,食俸禄者也总不用担心有人突然升起瓜分利益了吧。
大家总算能够坐下来把蛋糕做大然后各自瓜分了。
可是秦始皇不准。
天下一统以后,赋税依旧沉重,徭役依旧频繁,军功爵制度依旧存在,南北战争依旧在继续。
秦国没有顺从天下人的意愿,统一以后没能让天下人安定下来。
因此,天下苦秦久矣。
可是倘若秦国让天下人安定下来,给天下人喘息的空间呢?
降徭降税之后,张良惊恐的发现,秦国,乃至于秦始皇的名声正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上涨。
最重要的是,庶人们开始有意识的把仇恨从秦始皇和秦国身上,转移到各地贵胄身上。
秦国都不压迫他们了,任凭贵胄再怎么甩锅,一纸张贴出来降徭降税令就足以说明一切。
要命的是,天底下最多的庶人,真的开始下意识的祈祷天下就此安定。
现在,因为时间尚短,一切还有可趁之机。
五年后,十年后呢?
张良必须认真的考虑,迁王陵令,是不是他此生仅有的机会。
哪怕,这个机会依旧分外渺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