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泗不信任始皇帝么?或许有,或许没有。
赵泗不敢断言始皇帝会不会保护自己,也不敢断言始皇帝会不会为自己顶住压力。
可是就算顶住了,又如何?
杀商鞅的,并非秦孝公嬴渠梁,而是他的儿子秦惠文王嬴驷。
秦孝公和商君的有青山松柏之约,商鞅没有辜负秦孝公,秦孝公同样没有辜负商鞅。
可是秦孝公只能保的了商鞅一世罢了。
同理,乐观一点来看,没有大肆屠戮功臣,没有飞鸟尽良弓藏的始皇帝,未必不能在活着的时候保全赵泗。
“我他妈和始皇帝差了三十岁啊……”赵泗欲哭无泪。
如果按照历史的话,始皇帝也就在这两年就要去世了。
就算始皇帝再续命十年二十年,继承者呢?未尝不会如秦惠文王一般,杀赵泗以熄民愤。
变法就是割肉,变法就要流血。
迁移六国贵族,哪怕有一千个一万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本质也是在剥夺六国旧贵的权势,土地,和财富。
商鞅打从推行变法之时,老氏族和公族就欲要杀之而后快了。
最开始,商鞅的死活其实是君王和老氏族博弈的工具,商鞅活,变法继续,商鞅死,变法结束。
老氏族最开始的主要目的也不是杀商鞅,而是阻挠变法。
直到最后,变法已经成了定势,结局无法更改,老氏族未尝没有摆烂的想法。
变就变吧,阻止也阻止不了了,那就杀了商鞅泄愤吧。
当他们的目的从阻挠变法转而变成杀商鞅泄愤的时候,其实商鞅的死就无法避免了。
赵泗自己清楚自己的能力,他干不来这种涉及天下的国策,他只能谏言,而不能实干。
就算自己天赋异禀,超常发挥,把这件事办成了,也得罪了天底下所有的大贵族,届时大贵族眼看情形无法更改,交出权势财富和土地的同时,退而求其次的要求杀赵泗泄愤,简直是再简单不过。
而且还有最关键的一件事,这事,赵泗压根就没打算自己来干,他也不想干,他完全不想把自己置身险地,更不想被赶鸭子上架。
他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民族情节,有那么一点历史情怀,但是让赵泗以身殉国,那他做不到。
这种事情怎么说呢……
赵泗感觉自己在家里坐的好好的,突然有一个人蹦出来,去吧,我有一个九死一生但是足以青史留名名传千古的事情让你去干。
赵泗压根就不想干……
还不如投靠刘邦呢,刘邦虽然狡兔死走狗烹,可是赵泗也不像韩信一样自视甚高。
他没那么多需求和执念,也不想封侯。
做个富家翁,总没问题吧?
赵泗心头思绪千百转,提笔也没有什么头绪。
始皇帝撇了一眼赵泗,神色略显深沉,日上中天,天色算不得太晚。
始皇帝看着外面的天空,尔后看向低头不语的赵泗忽然开口:“退下吧。”
赵泗一愣,以往他都是要随侍左右,始皇帝骤然让自己中午退下,不用想也知道是心情原因,可惜赵泗自己现在也思绪混乱,故而只是抿了抿嘴唇,躬身行礼以后告退。
“明日正常入宫!”
赵泗的脚步刚刚走到门口,背后传开始皇帝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始皇帝已经低头开始继续处理公务。
“唯!”
“三天之后,朕要看到你的初拟之奏。”
赵泗也点了点头。
三天时间,如果针对于一份完整的国策,实在是太短了。
一个政策不是拍拍脑袋说执行就执行的,政策的拟订也不是脑子一抽就弄好的。
看似只是一份迁移令,可是哪一家该迁移,哪一家不该迁移?千石只是大概评定范围,大贵未尝没有事秦之人。
迁移到哪里,地方上该如何剥夺他们的土地和财富,在关内该做出来如何的限制。
怎么防止他们狗急跳墙,该做出来怎样的应对手段,该拉拢谁,怎么拉拢,这些都是要细致入微的。
在广泛打击的同时,也要尽量避免误伤,尽最大可能性保住大秦的基本盘,将动乱抑制在可以接受的地步的同时获得最大的利益。
一笔之差,可能就是一地之失。
不管是推恩令还是酬金夺爵,在开始之前,准备的时间都远远不止一年,也绝不可能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
三天时间,很短很短,但是如果只是拟订一个最初方向,三天时间倒是绰绰有余。
“哎!”
出了宫的赵泗抬眼看了一眼宫门发出一声叹息。
“不是说盐价么……怎么就扯这么远了?我何必多这个嘴?把话题说到这里……非得装这个逼,这下好了,原形毕露了,回头五马分尸的时候可得遭老罪了。”
赵泗踏上车架,暗自懊悔,浑然不知,始皇帝今日本就是故意为之。
始皇帝想听的从来都不是赵泗对于盐价的看法,始皇帝不喜欢赵泗的藏拙和惜身,以及不合年龄的老成和稳重。
始皇帝想听的,从来不是那些冠冕堂皇且又浅显无比的屁话。
赵泗发表的意见太少了,又总是顾左言它,还鬼精鬼精的拿着一些冠冕堂皇的鬼话来糊弄,这些始皇帝都能够清楚的分辨出来。
盐价,本来就是一个引子,一个始皇帝自然而然逼着赵泗站出来直面三公而不得不抛开那些冠冕堂堂的屁话来发自真心的通过自身的意见和想法进行反驳的由头。
始皇帝想看的是赵泗的执政理念和赵泗对于眼下大秦的认知。
这也是赵泗在开口以后,始皇帝意识到赵泗要说什么之后故意打断单独相召问政的原因。
始皇帝本意是想看赵泗藏了什么,赵泗在想什么,而不是让赵泗以一个区区右庶长的身份,二十多岁的年龄,去和那群老狐狸打擂台吸引火力。
赵泗取回自己的车架,站在车架之上,头一次这么早下班,赵泗一时之间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以往他都是在宫里待到晚上才回家,归家之后还要巡视自己的耕地,通过璞玉光环影响农作物的生长状态,忙活一圈还要和使女们鏖战一番才能够安稳睡觉,有时候还要去向驺奉请教学问,可谓是充实无比,从早忙到晚,眼下突然空闲下来,赵泗居然不知道富裕得时间自己应该去干什么。
去巡视一下郎中令匠人和墨家弟子的工作进展?赵泗完全没这个心情。
去看看农作物的生长情况?现在也没这个心情。
和使女鏖战一天消磨时间借此逃避问题?赵泗大概没这个体力。
“去蓝田吧……”赵泗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狗大户小伙伴王离。
王离这货,天天无忧无虑的,也是赵泗在大秦最先交好的朋友,自从上一次请假找赵泗游猎被赵泗薅过去种地以后,王离没少念叨。
不若趁着空闲时间和王离相约游猎,也算完成未完成的约定。
“哎……还平白恶了始皇帝。”
赵泗垂头丧气的催动马车。
始皇帝很明显生气了,要不然不至于让自己这么早下班,午觉还没睡,晚饭还没吃……
不过一想自己临走的时候始皇帝让自己明日照例入宫,莫名其妙居然还有点傲娇。
“我一定是因为离死不远,脑袋坏掉了!”
赵泗拍了拍脑袋,直奔蓝田。
入了蓝田,没等候多久,王离就小跑而来。
王离急切且热络的踏上马车,嘴里碎碎念道:“如今成了侍郎果真是大忙人,上次约你郊猎,一直拖到今天!”
“快赶车快赶车,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还是赵侍郎的名头好用,我父亲甚至没有问我缘由,只是听说伱邀我外出,就直接准了!”
“今日怎么得空?赵侍郎?赵庶长?”
车架之上,王离用胳膊肘戳了戳赵泗的肩膀。
“我驾车车技如何?”赵泗驱赶战马全速行进,并未回应王离的碎碎念,而是问了一个没头脑的问题。
“不错,相比较以前,长进很大,如今入了战阵,赵庶长也可为一车之主,驾车直破敌阵!”王离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泗越来越像一个正儿八经的贵族。
驾车驭马这项贵族技能赵泗学的很快,现在看来,短短半年不到的练习,赵泗也算得上个中老手。
“那于你相比如何?”
赵泗开口发问。
“那自然是我更胜一筹,如何?让我来驭马,赵庶长且观摩一二?”王离接过缰绳,战车在王离的驾驭之下甚至来了个漂移过弯。
“按照我驭马的速度,从这里驾车驶出关中大概要多久?”赵泗开口问道。
“倘若是是日夜兼程,有战马轮换,走驰道的话,用不了几天时间。”
“那要是不走驰道呢?”赵泗继续开口发问。
“走官道也慢不到哪里去,最多八九天吧。”王离想了一下道。
“那要是也不走官道,不能换乘,战马没有轮换,只走偏僻小路,深山老林呢?”赵泗再次开口发问。
“啊?”
“只走偏僻小路,深山老林,战马还不能轮换?那可得遭老罪咯。”
“况且想出关中,就没有不经官道能出去的地方。”
王离面色怪异的看了一眼赵泗开口道:“好端端的问这个做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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