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当初法家的失败,也是因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崇古首先阐明了自己的观点,他让陛下退一步,不是为了给宗室留体面,而是给新政、朝廷、自己留给体面。
很多时候,洋洋洒洒一大堆,不如一个爹字管用。
公孙贾、公子虔曾经为秦孝公太子嬴驷的老师,太子嬴驷犯法,当街杀人,按照商鞅变法的新法,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因为嬴驷是秦孝公的儿子,最后老师公孙贾和公子虔代为受刑,至此新法得以施行。
商鞅变法不是徙木立信,就奠定了威信,而是将法太子、刑其傅、秦人皆趋令。
但商鞅也没有赢,他最后被五马分尸了,到了后来,甚至连法家都输了,成为了儒皮法骨里的那根骨,因为法家搞得那套,真的伤害到了统治阶级。
所以,大明的律法,在公平二字上,甚至不如秦律,毕竟太子犯了罪,真的被处罚了。
王崇古始终坚定的认为,律法就是统治工具之一,当伤害到统治阶级的时候,就会被修改,他觉得还是不要引发这个宪政危机的好。
“这件事,麻烦的很。”张居正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大明律法的最大困局,和两千年的秦国一样,那就是‘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律法无法顺利施行,数以千年以来,都是因为统治阶级不肯遵守,进而所有人都不肯遵守了。
一旦把宗室刨除在了税法之外,那么稽税院稽税,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到头来,怎么放出去的稽税千户,怎么收回来。
大明是你老朱家的,你老朱家都不纳税,让我穷民苦力、势要豪右纳税,凭什么!
而现在稽税院之所以可以稽税成功,是因为陛下是天下第一纳税人,每年皇庄都要进行年终审计,对税务进行清缴,获得完税的书契,陛下甚至把书契裱在了玻璃橱窗里,放在文华殿偏殿里,一进门就能清楚的看到。
一排的书契,一共十二张,都是陛下来时的路。
稽税千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连皇帝都交税,你凭什么不交税!
所以稽税之所以能够顺利进行,是因为至高无上的陛下始终坚持遵守税法。
哪怕是这一群宗室,对于陛下而言,都是穷要饭的亲戚,大多数都出五服了,修十王城,就是为了一个体面而已,但宗室仍然是统治阶级。
“含糊其辞怎么样?”沈鲤觉得可以发动读书人的被动,揣着明白装糊涂,律法里这么写,实际执行又是另外一回儿事。
王国光立刻摇头说道:“那就没必要修税法了。”
问题讨论到这里的时候,文渊阁里变得格外的沉默,四位廷臣熟读斗争卷,此时的他们都有些绝望,张居正反对第三卷,冯保也反对第三卷,因为第三卷的内容就是如此的绝望,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成为了徒劳的挣扎。
似乎一个必然的结局,就出现在了所有万历维新同志同行者面前。
砸开的铁镣再次被带上、被废弃的特权死灰复燃、奴隶主再次成为国王、政治是只计较私利轮流坐庄;
邪恶始终如同乌云密布、善良就只是进步的阻挡、光明的明天从不到来,万历维新的一切都会被埋葬;
这就是陛下要的万历维新吗?这就是明公追求的再次让大明伟大吗?这就是大明必然的宿命吗?
几千年的黑夜,何时才会真正获得光明,孤独的战士,注定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以前的时候,我总是对陛下说,要克服克终之难,大明的读书人最擅长的就是把一切美好撕碎,把失望累积为绝望。”张居正面色有些苦涩的说道:“我还提醒陛下,现在我反而对万历维新产生了一些动摇。”
陛下还在斗志昂扬,文渊阁的大学士们,反而变得有些绝望,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最后阁臣们没有商量出结果来,将税法编修的问题,送到了通和宫内。
朱翊钧看完奏疏就知道坏事了,用力过猛了。
“去文渊阁。”朱翊钧拿着奏疏,坐上了停在门前的小火车,动次打次,带着节奏的小火车,将陛下带到了文华殿门前,大明皇帝也没在文华殿上宣见阁臣,而是自己一步步的走进了文渊阁内。
阁臣对皇帝的到来,格外的意外,他们赶忙出班俯首说道:“参见陛下。”
“免礼免礼。”朱翊钧东逛逛西看看,翻了翻中书舍人写的起居注,确定没有说自己的坏话,又看了看稍显凌乱的阁臣书桌,笑着说道:“朕就是过来看看,你们上的奏疏朕看了。”
“宗室必须纳税!”
“朕不会退这一步,朕退了这一步,不用多久,大明朝就又收不上来税银了。”
“至于王次辅担心的问题,宗室犯法,就以八辟议贵吧,若是事儿不大,就可以宽宥特赦,如果事儿很大,那就法办便是。”
朱翊钧给出了自己的办法,绕了个圈,宗室要遵循律法,但可以走特赦流程,至于肯不肯特赦看皇帝,至于能不能特赦,看皇权和臣权的强弱。
这一步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了,宗室违背了大明律,就会变成罪犯,只有得到皇帝的特赦,才能被赦免,这已经是大明律法的巨大进步了。
陛下的特赦可不是没那么好获得的,尤其是这些宗室,多数都出了五服,想要陛下的特赦,这要看亲疏远近。
但值得注意的是,皇帝陛下的特赦令,仍然是违背法家的绝对公平,绕这个圈,作为统治阶级的宗室,依旧享有司法上的特权。
“朕见诸位明公,对第三卷所言,是极为不满的,这样吧,朕把第四卷写出来好了。”朱翊钧笑着说道。
张居正立刻说道:“那还是算了。”
作为阶级论的前两卷作者,张居正可太知道第四卷要写什么东西了,第三卷是大明必亡,第四卷就是帝制必亡,在中原这片土地上,帝制必亡可以解决很多矛盾,但也会有新的矛盾,张居正思考了很久,认为可能还存在第五卷。
第五卷的内容也很好推测,再斗争。
大抵阶级论就这五卷,阶级、分配、斗争、封建、再斗争,这个逻辑是完美的。
虽然说第四卷和可能存在的第五卷,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
任何理论体系,想要获得广泛的认可,就要有更强大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必须要适应历史发展的客观、主观要求,才会被广泛应用。
所以更加公平的理论体系,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但,张居正并不想看到,他连第三卷都不是特别待见,当陛下提出了第四卷的时候,张居正忽然觉得,第三卷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其实看到陛下的那一瞬间,诸位明公那份绝望也就慢慢退散了,这些都是陛下要头疼的问题,老头子们最小都六十多岁了,陛下才二十四岁,明公们只需要担心,但皇帝需要面对。
陛下都不怕,老头子们更不用害怕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管好眼下就是。”朱翊钧在文渊阁溜达了一圈就打算离开了,没有打鸡血,更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实事求是的讲出了现实。
人,就只能管好眼下的事儿。
他必须要出现,给大明明公足够的确定性,他就是大明朝的定海神针,只要他出现,他就能给人带来足够的信心。
自从第三卷出现后,大明明公们做事也有了些变化,现在做事做绝成为了极端保守派们的基本方针。
极端保守派就是这样,不太相信后人的智慧,我把能办完的事办完了,把事做尽了,后人能维持多久,那就是看后人的命了,历史也证明了,后人不见得有智慧。
“不是这个大光明教…”回到通和宫的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面色有些复杂,每次提及这个大光明教朱翊钧的神情都会这么复杂。
一方面,大光明教真切的扩大了大明的影响力,而另外一方面,朱翊钧比较抵触宗教这个东西,即便是大光明教没有神。
黎牙实综合了很多水手的消息,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圣徒们发生了内讧,二十个面圣过的圣徒,死掉了十三个,最终以形成了以大牧首马丽昂·德·蒙莫朗西为核心的大光明教。
之所以发生直接冲突,是因为,大光明教内部产生了巨大分歧。
以大牧首马丽昂为首的七名圣徒,坚持要仗剑传教,这是和大明仗剑海贸的环境密不可分的,马丽昂迫切的希望大光明教有自己的武装。
在这个时候,一部分比较极端的罗马教廷的信徒,对大光明教的智者们展开了有针对的袭击,大光明教为了自己的生存,开始尝试增加自己的武装力量。
而另外十三名圣徒,则是不认可马丽昂的说法,他们认为,如果大光明教拥有自己的武装,并且展开反击,会引起世俗当权者的警惕,不利于传教的同时,还容易激化矛盾,最终导致大光明教的彻底失败。
路线分歧是极为致命的,马丽昂作为大牧首反而成为了少数,一场针对马丽昂的宫廷政变开始发生。
在万历十四年一月份的时候,马丽昂从法兰西回到了佛得角自由之城的智者之屋,遭到了圣徒的袭击,本来这场有预谋的袭击,马丽昂必死无疑,但不巧的是,马丽昂的父亲,派给她二十名亲卫,保护她的安全。
血战之后,马丽昂成为了大光明教的独裁者,并且还是快速筹备出了自由骑士团。
“她准备做什么?”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自由骑士团,一万两千人,她组建的太快了,而且没有任何领地和税赋,她拿什么来养这一个个自由骑士团。”
朱翊钧敏锐的政治嗅觉察觉到了阴谋,一月份才发生了火并,自由骑士团组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大明朝,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朱翊钧组建京营,一年时间才有一万可用的军兵,跌跌撞撞三年多,才把京营的事儿理顺,这还是在有戚继光的情况下。
马丽昂,凭什么这么快,就组建起了骑士团!
冯保拿出了备忘录,翻动了许久才说道:“陛下,她姓蒙莫朗西,这个姓氏来自于当维尔领主蒙莫朗西公爵,而她的父亲是法兰西现在的陆军元帅,朗格多克总督。”
“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要做什么?”朱翊钧拿过了备忘录,才发现礼部早就奏闻了她的身份(642章),现在回头看,这个人来大明的目的就不纯粹,表面上的恭顺,只是为了获得大光明教圣徒的身份,获得更大的影响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冯保眉头紧蹙的说道:“或许她想做女王,或者她的父亲想做法兰西国王?”
“那就解释通了,仗剑传教是个谎言。”朱翊钧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
冯保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马丽昂所图甚大,但泰西那边,都不是很清楚马丽昂的目的是什么,还以为她真的打算搞什么仗剑传教,这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现。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和不太对付的人吃饭时,一定会带有绝对的警惕之心,甚至要做好跟对方鱼死网破的准备,这是自鸿门宴之后,必然的基本素质。
比如旧唐书载:建成又与元吉谋行鸩毒,引太宗入宫夜宴,既而太宗心中暴痛,吐血数升,淮安王神通狼狈扶还西宫。
如果不是李元吉的王妃杨氏告密李世民,指不定李世民就一命呜呼了,所以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对杀死兄长李建成还有些悲痛,但一想到把李元吉也一起杀了,瞬间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反面的例子,就是开启了倭国战国时代的故事,四职之一的赤松满佑,宴请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教,足利义教就那么没有任何戒备的前去赴宴了,然后被杀了。
还有类似的就是织田信长在本能寺,自己身边护卫就那么百余人,就敢入京,被明智光秀给做掉了。
中国的历史实在是太长了,长到几乎任何政治活动,都可以在历史长河里,找到对应的博弈模型,虽然不一定有指导意义,但一定有借鉴意义。
这也是为何后来的儒学士们总是说春秋以后无大义,甚至可以制造出不读史的史荒年代来。
在万历初年,士大夫常常以不读史为荣,不读史就是不屑于看那些不义之举,其实就是用史书可以制造政治门槛,类似于朝鲜上层用汉文,下层用彦文,人为制造壁垒。
梁梦龙作为大明进士,一直到翰林院,拜张居正为师之前,都‘未尝睹全史’,在翰林院如饥似渴的吸收这些史料。
冯保也读史,他看了半天,这个马丽昂干的这点事儿,都有点像养死士的司马懿,这个自由骑士团,在法兰西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会发挥出怎么样的作用来,可想而知。
当然这都是猜测,需要更多的消息,才能进一步确认这个大光明教大牧首的目的。
大明皇帝和内相的讨论,其实是一种非常傲慢的理解方式,以大明人的视角去理解泰西发生的事儿,就会陷入这种误区。
皇帝和内相实在是想得太多了,完全忽视了泰西宗教战争的残酷,因为大明的宗教冲突并不激烈。
马丽昂根本没想那么多,大光明教的传播,让罗马教廷如鲠在喉,开始有目的的针对大光明教展开了袭击,而大光明教必须要自己组装武装力量来反击,针锋相对。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一切宗教矛盾在泰西都有可能演化为战争行为。
马丽昂对法兰西国王没有那么大的企图心。
万历十四年八月份,大明进行了一次重大人事任命,总督军务梁梦龙将会在年底之前调回京师,而新任的总督军务凌云翼,准备回京,前往朝鲜赴任。
梁梦龙要回朝,则是因为他必须要回来,张居正为内阁首辅,还要处理吏部诸事,实在是有些过于忙碌了,而且在收复了汉城仁川之后,朝鲜也需要一个好杀人的凌云翼前往,凌云翼去朝鲜,是要对朝鲜进行清丈、还田、组建工兵团营,修桥补路,修建官厂、铁冶所。
如此急变,一些旧时代的残党,就会成为阻力,更加明确的说,朝鲜的文武两班被超度。但以庶子、妾生子为主的中人,仍然是朝鲜地面的流毒,需要物理消灭。
凌云翼终于离开了河南,郧阳巡抚徐学谟前往河南接管未完之事,主要就是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
八月二十九日,凌云翼的车驾抵达了良乡镇的固节驿,这里是京城西南第一驿传,也是大明京开驰道的第一站,凌云翼是坐着升平四号牵引的铁马回京,这一路上甚是平稳。
“这可比过去舟车劳顿要舒坦多了。”凌云翼跺了跺脚,对着左右说道,他下了车,站在站台上,看着固节驿的四个车道,伸了个懒腰,铁马可比马车要平稳的多。
“日后咱们大明遍地都是驰道,百姓往来,该多方便。”连成均也是感慨万千,自从开封到京堂的驰道修通之后,从开封府到京师,就只需要一天半的时间,实在是太方便了。
“凌云翼!尔不仁,罗定之战,残杀无数!暴虐之徒,社稷之贼!”一群士大夫模样看到了凌云翼下车,立刻想要围上来,大声的喊着。
“进者斩!后退!”陈末抽出了手中的手铳,指向了士大夫。
几个缇骑迅速将凌云翼围住,剩下的十数名缇骑迅速在车站附近布防,防止生变,很快人群都分成了两部分,缇骑将凌云翼护在了身后。
缇骑大多数都是从墩台远侯中遴选,他们手中的火枪,对准了人群。
陈末是提刑指挥使,他带了一个提刑千户随大珰前往河南宣旨,在河南都没有动手,在京师门户,反而掏出了火铳来,手铳是燧发手铳,里面已经装填了弹药。
大明军是不会轻易把枪口对准百姓的,但缇骑不是,缇骑的职责就是听命于陛下。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打算声讨凌云翼的士大夫止住了脚步,他们的神情各异,但没有一个人,敢真的迈出脚步,士大夫们毫不怀疑缇骑会动手。
士大夫声讨凌云翼,是一次踩凌云翼获得名声的行为,凌云翼名声不好,京师的士大夫们,没事都喜欢骂两句,显然这群年轻的士大夫是为了博名而来,不是为了送命。
“诶,陈指挥不必如此紧张,放下火铳,我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凌云翼快速分析了情况,反而笑了起来,示意缇骑不必过分紧张。
“你要说什么?”凌云翼好奇的打量了一番领头的人,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章士伟是也!苏州籍万历十四年新科进士!”章士伟大声的回答道。
凌云翼满脸笑意的说道:“哦,好,我记下了,这次去朝鲜,我带上你。”
“啊?”章士伟目光变得呆滞了起来。
他就是来博个名声,没想到居然要去朝鲜,朝鲜现在可是战场,刀剑可不长眼,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我现在要沐浴更衣进宫面圣,无暇闲谈,来日方长,我们去的路上,你再好好说说你的想法。”凌云翼挥了挥手,在缇骑的保护下出站前往会同馆。
陈末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呆若木鸡的章士伟还站在原地。
陈末稍微思考了下,总觉得这些个读书人,确实是十分歹毒,凌云翼和风细雨,甚至有些慈眉善目,一顿连消带打,这章士伟非但没捞到名声,反而捞到了份苦差事。
果然陛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读书人是对的。
当初姚光启也干过这个事儿,现在已经成为海带大王,并且在上海县做知县了,成为了大明循吏。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领圣命至河南清丈,幸不辱命。”凌云翼在下午的时候,抵达了通和宫面圣。
“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手虚伸示意凌云翼不必多礼,他面色凝重的说道:“听闻凌部堂到了固节驿,被士大夫给堵了?把他们送去辽东填大水泡子,才是正理。”
凌云翼赶忙俯首说道:“陛下,都是些年轻人,听闻不平事,义愤填膺,听闻臣的凶名,还不避让,反而到车站围堵,这也是一种勇气,他们只是没有接触到那么多的庶务,才会觉得那是不仁。”
“不谙世事,故不知,一时的妇人之仁,才是对他人的不仁。”
“他们怜悯罗定瑶民的悲剧,却没想过被瑶民暴乱洗劫的百姓何其痛苦;他们听闻河南乡贤缙绅的哭诉,却没听到穷民苦力对不公的悲鸣,所以才会认为臣恶。”
“臣要去朝鲜,正好缺些大明官员随行,毕竟朝鲜新辟,万象更新,需要更多的腹地官员,去教化万民,等到他们真的处理这些棘手的事,就会明白,世上本无双全法,万事皆在取舍间。”
朱翊钧沉默了下,暗暗加重了对文官的警惕,看看这凌云翼,说话多体面,这话说的多漂亮!看起来是为士大夫们开脱,还给士大夫们找了个差事。
但让围堵凌云翼的士大夫选,他们九成九愿意去东北填大水泡子,都不想到凌云翼手下做事去!
朝鲜是战场,是新开辟之地,是万象更新,在朝鲜不明不白的合理死去,实在是太简单了。
到这个时候,这些围堵凌云翼的士大夫只能指望凌云翼的德行了。
“好,就依凌部堂所言。”朱翊钧选择了赞同,朝鲜缺官。
“陛下,臣在邸报上看朝鲜捷报,发现了这仁川是朝鲜锁钥之地,决计不可落入他人之手,以大明军之能,在仁川打了这么久,只要在仁川布置一个步营,就可以控弦整个朝鲜。”凌云翼作为第一任朝鲜总督,他阐述了自己的对朝鲜的看法。
看来看去,这仁川,就是锁钥之地,就是咽喉,大明在仁川驻军,无论是朝鲜如何风云变幻,都必须要听大明的话。
朱翊钧十分肯定的说道:“诚如是也,这次若不是倭寇急了,户田胜隆带了三万兵出汉城,恐怕仁川、汉城要到冬天才能解决。”
户田胜隆的计划很好,可惜被戚继光给看穿了,汉城守备空虚,羽柴秀吉不得不驰援汉城,仁川防务露出了破绽,最终导致了仁川、汉城防线的整体崩溃。
户田胜隆的计划能够执行,是因为等到冬天也是输,不如搏一把,对于倭寇而言,搏一把是一种常见的决策。
“陛下,臣有一惑,陛下还要灭倭吗?”凌云翼低声问道,他问的是陛下的意思,而不是大明明公的意思。
朱翊钧十分郑重的说道:“自然,朕可是许诺过戚帅的,朕不可能食言。”
“陛下,如果还要灭倭,臣以为,忠州之战不必急。”凌云翼听闻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灭倭是一种打法,不灭倭是另外一种打法。
“陛下,忠州、釜山没有多少耕地,若是倭寇不肯放弃,就要持续投入兵力,并且还要从本土运送粮草到朝鲜战场。”凌云翼说的非常平静。
绞肉机打法。
放弃忠州和釜山,就代表着放弃了以朝鲜为跳板进攻大明的可能性,织田信长、羽柴秀吉都不可能放弃,但是不放弃,就只能不断地把武士、足轻,投入到这个血肉磨坊一样的战场。
最可怕的是,会进一步加重倭国的粮食危机。
有的时候,允许敌人投降,也是一种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