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湘跪在前头,泣不成声,李曦峻则站在庭中,腰间的寒廪默默发着光芒,他眼圈微红,眼神在地面上的碎玉上打了个转。
李曦峻脑海中浮现出一连串的念头,一一从脑海中流淌而过,眼前出现的竟然是李玄宣的老脸。
祠堂内的灯火明灭,李月湘轻轻地呜咽着,微风拂动,李曦峻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他后退一步,转身出了祠堂,大雨滴滴答答,在脚边汇聚成溪水。
李曦峻先是驾风而起,落在丹阁之前,两手拢在袖中,踩上石阶。
庭前空荡荡,灰黑一片,唯一的光是大殿中的丹炉明火,照出一片阴影,在地面上跳动,李曦明正端坐在丹炉前,双手结印,举目看向他。
李曦峻摆摆手,并不说话,等到他把丹药炼制完毕,收起丹炉,这才上前一步。
“仲父命玉已碎。”
李曦峻轻声道。
李曦明还沉浸在丹方的研究之中,霎时呆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失声道:
“这…那…怎么!”
李曦峻掩面退下,听着身后李曦明失措的声音,他轻轻抬头,侧峰符峰上的灯火还在闪烁着。
夜色已深,李玄宣并未休息,李曦峻几乎无法去面对李玄宣,去告诉这个老人他最后一个儿子同样殁于族事。
“先拖拖吧…先拖拖…也许有转机。”
青松岛。
相较于洞天内大部分点到为止的战斗,青松岛上的厮杀显得混乱无序,散修们斗在一块,战成一片,相互杀抢。
李清虹持着枪在岛边飞着,玉甲上光华流淌,将飞溅来的血迹弹开,紫色的雷霆在身周回荡,震得海水上涌,化为白雾。
眼前的海水震荡,虚空之中突然落下一物来,是一枚黝黑发亮的石子,不过指甲盖大小,在空中静静悬浮着,顿时吸引了一众修士。
李清虹手中雷霆大放,抢先迈进一步,她长枪横扫,打得身侧几人连连退下,将面前诞出的灵物抢到手中,收入储物袋,很快退开。
李清虹突破了筑基中期,实力在众修中算得上上乘,屡屡斩获,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环顾四周,周围几人有联手之意。
李清虹虽然不惧,却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驭起雷电慢慢退开,一直飞到青松岛海域的边缘,天空中的人影才慢慢少起来。
她与东硫岛韩家联手,本来的打算是想得好,可天地之中风云变化,灵机模糊,种种灵物诞下,众人一瞬间便被冲散,各自抢夺灵物,很快就不见对方踪影。
此处乃是洞天与现世交融,浮现出很多怪异的灰色云彩,阻碍的灵识,更寻不到韩家人了,李清虹只在力所能及中救了几个韩家小辈,很快就捞了一笔,迅速远去。
无法与韩家联手,对李清虹来说算不上什么坏事,毕竟她实力更强,自己一人凭借仙鉴也能斩获颇多,不用与他人分享,倒也自在。
她挽了挽发,落脚在一片海礁上,灵识沉入鉴中。
还未查看清周围的状况,却见一道青光摇摇晃晃从虚幻中之而来,在鉴中游走不定,褪去青光,化为一颗普普通通的符种,逗留其中。
李清虹握着枪的手猛然攥紧发白,窒息般在原地呆呆站了许久,急急忙忙驾风而起,向着李玄锋入洞天时的小岛飞去。
这岛上一片荒芜,并没有人影踪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李清虹在原地站了片刻,抹了抹眼角,思忖道:
“兄长既然出事,二伯定然也不好过,不知道这洞天是个什么情况,最好在此地试试等到他出来…若是重伤还能有个照应…”
随着李渊蛟身死,仙基消散,那把紫府灵器的威能很快席卷而来,李渊蛟的身体渐渐在李玄锋的手中消失,化为青雨落下。
李玄锋两手空空,只留下一把长剑,一枚玉瓶,和一个朴素黑纹的储物袋。
他把这三物挂在腰上,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盒来,嗡动嘴唇,天上的青雨顿时纷纷往盒中落入,汇聚成一盒青灰色的灵水,轻轻晃动。
洞天之中的异象很轻很薄,浅青色的雨水飘荡一阵,很快就散落消失,只余下灰色的云彩消散。
筑基身死,往往身归天地,江南有埋葬亲人的习俗,常常用留下的灵物替代,萧雍灵站在一旁看着,双手负在身后。
他默默看着李玄锋将玉盒收起,李玄锋两手的血已经止住了,把青尺剑配在腰上,在原地呆了呆,李玄锋驾风下去,在一处山头见到了郁慕仙的尸体。
郁慕仙在受斩时便身死,尸骨已经摔成两片,锐利细密的小小金针正从他的经脉之中流淌出来,满地都是亮晶晶、松针般的金色。
他曾经仙气飘飘的脸庞如今已经成了千刀万剐的鱼脍,露出鲜红的肉来,重新裂开的眸子中残留着不解,双唇微张,满是鲜血。
在他的腕边,静静躺着一枚白色的玉扣,形似小船,光滑细腻,滴血不沾。
郁慕仙的羽衣在战斗之中,前后受了两次贯穿之伤,碎成了一片片,在那枚羽衣的残留的袖中,正扣着一枚淡紫色的圆形物什,不知是何等底牌,到死都不曾发挥出来。
李玄锋一挥袖,一口气将他身上碎裂的羽衣连带着那枚玉扣收起,再用法力摄取他的储物袋,用灵识探了探,封得死死的。
他取下羽衣,郁慕仙的小腹正在微微起伏,满是血丝。
“啪…”
郁慕仙的腹部发出一声闷响,随着金销洞的消散,一样样法器从他腹部飞出,接二连三地跳起,在血泊中摇头晃脑。
几样法器都是练气巅峰到筑基级别,并不算很出色,唯有那六枚法盾和八枚金梭是成套的法器,珍贵非常。
远方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屠龙蹇一袭黑衣,缓缓落下,一旁的黑红色令牌正压制着一枚金圈,空中不断颤抖,烧得圈环通红。
“去云寻不到踪迹,已经跑了。”
他念叨一声,李玄锋表情变化不大,点头将郁慕仙的储物袋交到他手中,沙哑地道:
“多谢道友尽心相助,此人的储物袋在此处,不曾打开过。”
屠龙蹇踌躇了两下,打开储物袋来,六丁并火升腾而起,随手抹去储物袋上的禁制与后手。
腹部的伤势依旧在,屠龙蹇并不客气,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宝药与灵丹吞服,又取出几样疗伤药物给李玄锋涂抹。
郁慕仙身上的果真是些好东西,李玄锋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虽然还有伤势在手,却已经不如先前那么触目惊心。
屠龙蹇从他的储物袋中寻出一枚玉盒,收入囊中,又取了几样物什,把储物袋交还,李玄锋复又交到萧雍灵手中,轻声道:
“多谢前辈,还请前辈挑些,稍稍作补偿。”
萧雍灵看了看,并未多说什么,有些迟疑地在地上寻了两样法器,这才在储物袋中看起来,屠龙蹇则轻声道:
“前辈,这金圈中还有你的东西。”
他加大火焰,两样紫府灵器在空中搏斗了几息,这止戈金圈终于松了口,噗噗地吐出黑烟,飞出一粒金珠来。
李玄锋觑了一眼,这才想起先前的第一箭被金圈收住,受了灵器打磨、并火牡火淬炼、乃至于各类法术击打,被炼成这幅模样了。
顺手接过,萧雍灵把储物袋推过来,又取出一把明亮的金色长戟,两手奉上,轻声道:
“方才唐摄都看上的长戟…物归原主。”
这长戟是古魏国之物,说是物归原主也并不算过,李玄锋代李家收下了,略略扫了一眼储物袋,并未取出东西留下,而是亮出方才那枚淡紫色的圆形物什,问道:
“此物…可是紫府符箓?”
见两人点头,李玄锋道:
“我指望能取得此物,用来镇压族运,其余之物,我便不取了。”
将这储物袋推出去,他又指了指这储物袋本身,答道:
“此物…我不宜留下。”
这储物袋着实烫手,屠龙蹇微微点头,轻声道:
“交给我吧。”
几人分了物什,寻了一处山峰落脚,默默调息,只待着洞天关闭之时离去。
洞天之中无昼夜交替,李玄锋等人调息数日,各自有所恢复,这才睁开眼。
三个虽然皆坐峰上,可面色都不平静,事情的发展出乎屠龙蹇的预料,让他始终欲言又止,直到天地之中发出轰隆隆的变动声,云雾如潮汐一般涨落,屠龙蹇道:
“两位前辈,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陪同两位出界,还请见谅。”
李玄锋与萧雍灵当然知道屠龙蹇这样直白出去一定会落到紫府手中,都出言告别,屠龙蹇踌躇一阵,答道:
“渊蛟前辈一事,屠龙甚憾之,倘若屠龙有幸逃出生天,在东海寻得一立足之地,终要重建屠钧门,有一日会上门拜见,交换功法,全我屠钧道统。”
李玄锋并不清楚自家与屠钧门有什么深入的接触,只当这就是屠龙蹇出手相助的原因,替自家应下来,沉声道:
“我并不清楚此中细节,兴许是渊蛟一人之机缘,但家中晚辈今后应知晓名号,扫榻以待。”
屠龙蹇点头,道了两句节哀,驾起火红色的流光,如同一道旋风一般消失在天边,沉入深深的云海中,消失不见。
余下两人驾风而起,却发现周遭的一切都在慢慢变淡,天上的星辰也在迅速远去,萧雍灵等了片刻,终于克制不住,轻声道:
“节哀……”
李玄锋摆手,哀恸只在眼里闪动一瞬,又变幻为深深的忍耐,萧雍灵仔细看了他的面庞,轻声道:
“当年黎夏屠郡,你与如誉一同追去,义杀司徒家之人,还犹在眼前,转眼几十年,只觉得你已经大有不同。”
李玄锋垂眼道:
“当年之事,如同铜鉴沉水,受沙石磨砺,复观朦胧不显,如今想来,有如前世,再难期了!”
萧雍灵顿了顿,不知怎么答他,只好轻声道:
“当年,我只觉你锋芒毕露,好誉气短,必受其害,还想着与通崖一提,如今看来,你处处胜如誉一筹,是我目光短浅,惹了笑话。”
李玄锋深深摇头,没有接他话茬的心情,还想说几句客气话,身边的萧雍灵却猛然间远去,从头到脚消失的一干二净,星辰、云雾、山脉尽数淡化远去。
“洞天关闭了!”
李玄锋抬眉来望,周边已经满满都是蔚蓝的海水。
脚边还是开始的岛屿与沙石,进来时布下的大阵还在隐隐闪烁,林沉胜一袭黑衣,捂着胸口站在身旁,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而另一侧的阚紫烟扑通一声坐倒在地,盘膝而坐,立刻调息恢复,李玄锋灵识在岛上一扫,并没有找到钟谦的踪迹,心中明白此人多半凶多吉少,即使没有在洞天中出事,也很可能已经落入紫府手中。
他虽然没有找到钟谦,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着玉甲,手持长枪,眼圈微红,盯着他的双手看。
“清虹!”
李清虹用力点头,只是不明情况,不敢多说,只哽咽应了一句,李玄锋杀了郁慕仙,更不愿意在此停留,向着林沉胜轻轻拱手,驾风而起,飞速向分蒯岛坊市而去。
他这才驾风而起,猛然间愣住了,眼前的太虚破开,晃动不已,一身白金色盔冑的男子迈步而出,熟悉的长戟凭空指来,而他身后,正站着一位青袍老人。
这老人鹤发童颜,鼻梁高挺,两眼遍布金色的纹路,身后附着长条物什,就这样静静立在空中,而他的身侧,一把金色短剑正嗡嗡作响,剑尖直直指向李玄锋。
这剑铿锵作响,似乎在指认着什么,而在这老人的另一只手上,一枚熟悉的金色圆环,正在缓缓盘旋,发出呼呼的风声,仿佛在委屈。
唐摄都气息虚弱,一身铠甲碎了不少,就连长戟上也有两道伤痕,面如金纸,看起来比当时逃离时虚弱了不知道多少,沙哑着道:
“禀真人!正是此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