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晦暝。
群星暗淡,微微颤抖着,渺小如蝇虫,巨大的、尚未愈合的伤痕依旧横贯在银河之上,那由陨落亡者掷出的摩罗斯之矛,亮色如浓墨,在每个直视星空的生灵上印下那终生难忘的画面。
被创击的神明正咆哮着,外侧者——一个真正、尚且完满的神明正在跃迁,空间宛如它面前的石子,抬脚便可轻松越过。
银河正目睹着一切。
这片生长出亚空间的土壤具有着魔力,足以孕育出辉煌的文明、至极的智慧——以及真正的神明。
或许是在反抗整个宇宙的命运,自奇点爆炸后,熵增已是板上钉钉的必然,宏大宇宙必将在无序混乱间化作虚无,届时一切都将融合,混乱,毫无规则,毫无分界。
唯于热寂永恒。
或许银河也有意志——似乎不该称之为意识——而是某种对抗整体环境的逆流而上——又或许概念与规则亦在某个角度具有着自己的选择。
宇宙一角,本星系群仙女座星系间,一个小小的银河正在以自己的土壤孕育着对抗命运的武器——
神明。
神明、deities、deus、δαμων、,不同的文明赐予其不同的称谓,所指向之存在亦有差别,但那形象的大体轮廓却是确定的。
强大的、无法抗衡的、人力所不及的。
但这不过是蝼蚁对神明的定义。
银河有着它自己的选择。
神明,不论是混沌,亦是星神——银河对此的概念与定义极其严谨,从不模糊——
概念与权柄统一的集合体。
这便是银河间“神明”的全部概括与描述,某种将自然与银河力量汇总起的个体,具有一定自我意志。
或许混沌的诞生亦是某种银河的默许,将无序亚空间进行分割与归类——而星神则是银河更加主动的尝试。
将权柄赐予意志。
将意志施于权柄。
不同的、相近的、互相融洽的概念与规则开始自动融合,于那些与它们相性良好的意志之上,又或许干脆从这些权柄间萌芽了意志。
但归途依旧统一。
意志具有反抗的能力——意志本身就是反抗的存在——意志就是抗衡、抗争的最好写照,没有规则会反抗它们的底层逻辑,但生命与意志本身却可以否决自己存在的基本意志,并进一步进化。
风吹走纸张,却无法吹走蝴蝶,生命的意义在于不服从,在于用自己的能力强行更改规则,宇宙是个该死的正在缓缓融合为一体的各色豆子粥,而意志则有能力将那些不一样的豆子挑出来,重新安放分类。
或许就像是自它之上诞生的意志与文明那般,银河拒绝熵增,拒绝热寂。
它需要意志——一个融合了一侧世界权柄的意志——只有这样,才能反抗熵增——但直接的权柄融合却只会带来无序的混乱,必须要有一个真正的赢家在统一这些权柄的时候将它们分门别类,忍受不同概念与权柄的冲突,阻止它们之间的完全融合。
这便是归一。
就像是至高天内的伟大游戏,最终且最后的结局注定是归一,自九开始,万权归于一体。
这便是星神间相互吞噬的源泉,自诞生之初被赐予的诅咒与祝福,注定走上一条同族相残相食之路,最后的生还者踏于圣殿,加冕银河。
物理侧与灵能侧的伟大游戏都是归一,这便是银河所选择的法则。
外侧者正嘶吼着,以银河足以聆听的音量,它本是最后的幸存者,却不是最终的赢家,一个弃甲而逃的懦者,一个落荒而逃的弱者,过于善良,过于犹豫,过于懦弱。
若银河具有意志——它大抵会很愤怒。
如果银河再更拟人些,让旁观者将那些恢弘的、难以归类的概念流淌概括尝试着翻译一下——
它或许正在怒骂,跳脚破防,大骂这些文明与意志是不是脑壳有问题,它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的物理侧神族被自己培养出的奴隶粉碎,而那些奴隶在击碎自己桎梏后又并未选择继续将反抗熵增的路线走下去,反而亲自套上项圈,选择了跟最后星神一样的道路,自我放逐。
就没有文明或者存在在意一下银河的最终命运和反抗整个黑暗宇宙的最终结局吗?
为什么一个两个在成为了银河最大文明或意志后,不是选择自我放逐,就是选择自我放纵的?
先是古圣、然后是星神,随后是太空死灵,再然后崛起的灵族帝国则也陷入沉沦。
与之相比,整个银河的阴影——亚空间则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自九为首,开始倒数,最终归一,四神同意伟大游戏的开始,并兢兢业业试着促成黑暗之王的诞生——但黑暗之王那个该死的混蛋拒绝了它,就像是该死的外侧者一样。
随后,混沌神被击碎,被分割,就像是昔日星神四散成碎,权柄再度分散。
是的,分散是好事,是拒绝熵增的体现,但分散亦是坏事,过散的权柄代表着弱小,即便可以在银河系内有一席之地,但要想抬头望向真正苍穹,直视宇宙的恶意,却依旧不够。
仔细聆听,这是银河在爆粗口。
当然,银河显然不具备意志,不具备一个统一的人格,这些都是某种规则与概念的表现,但显然它们对于现在的画面不甚满意。
但侧耳聆听、悉心观察——你会看见银河的不满。
冥王、哈迪斯再再再再再一次睁开了他的眼。
但他眼中的画面并不是重症病房的天花板,也不是马卡多那张正指着鼻子骂他的脸,亦不是银河之间的点点繁星——而是一片黑暗。
黑暗到哈迪斯以为他自己没睁眼。
于是哈迪斯再次尝试了睁眼的动作,随后他想他大抵是睁着眼的,是他所处的环境太过漆黑,冥王心念一动,几团内部惨白,外焰轮廓却是漆黑。
他这才勉强看清了环境——依旧是他昔日陷入幻境时分的餐厅,只不过一切都昏暗下去了,墙壁上原本挂着的画也都不见了,连那副《蒙娜丽莎》都已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巨大的、混沌的巨型画,整幅油画由一个颜色填满,无一丝遗漏,无一丝轮廓与形状。
只是一色。
仿佛填满全部天地与寰宇。
哈迪斯挠挠头,说不出那颜色究竟是什么——这显然是一种未被命名与定义的颜色,一种人类、惧亡者、虫族、任何文明与意志都没有见过的颜色。
但在看见它的第一眼,哈迪斯就知道这个颜色是最后的颜色——由全部颜色均匀混合而成,随后只存在这一种颜色,再无其他姹紫嫣红。
这显然是个让人下意识感觉到不舒服的颜色。
哈迪斯眨眨眼,想要试着脱离出这片幻境——他得返回战场,他试着平日里的做法,失败了。
于是他开始试着在这个房间里找门或者是窗户,“离开”这一动作将让他从深层意志里退出,回到外侧世界。
但随后他发现,整个环境在改变。
他行走着,餐厅却似乎越拉越大,沙沙的声音在哈迪斯脚下传出,他低头却看见大片大片的泰伦壳——内里是空的,血肉与内脏被什么存在吞吃了。
哈迪斯下意识擦擦嘴,心虚地移开目光。
应该不是他。
但估计就是他。
他继续行走,祈祷着不要再度遇到喷马卡多的电饭煲,好在尚且无事发生。
他依旧在行走,整栋房子外却传来了隐隐的咆哮,风暴在嘶吼,越来越大,带着疯癫与不清不楚的吟语。
这似乎是某种同类,哈迪斯想到,听见这个声音让他更加饥饿了,而似乎另一个存在亦在看着他流口水,就像是黑夜里直立朝他行走的熊瞎子。
但这幢房子现在既没有门,也没有窗,所以他们俩大抵现在都是安全的。
终于,他走到了他想他应该到的地方。
冥王周身的鬼火向前向上探了探,在看清面前的东西后,冥王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看见一个工作台,跟他撞大运转生前自己家里面一模一样的工作台,只不过那上面并没有他所心爱的棋子,而是无数散落的,正在互相融合的拼图碎片。
这是要他拼?
哈迪斯坐下来,一把把那如山般的拼图碎片推到一边,准备清出一块干净的桌面再拼,但随后他的手却又碰到了什么,在拼图山的最下面,哈迪斯眨眨眼,将那个东西抽出来。
那是一个薄薄的小册子。
上面写着《银河自救指南》。
哈迪斯下意识回头,显然,屋外的怪物似乎也得到了跟他一样的东西。
某种存在选择了他,选择了冥王——这个下策中的下策,因为其他存在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哦不,或许至高天中的万变之主亦可给予期待——
前提是那个该死的人类之主不再玩弄他无趣的小把戏。
但这现实吗?这显然不现实。
在拼图之前,哈迪斯翻开了那本小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