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头哥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出现在《当代》编辑部,眉眼间不见了前几次的颓废之色,想来应该是爱情的滋润。
“你什么情况?我都以为你携稿潜逃了呢!”林为民调侃道。
汪硕自来熟的坐下,“我逃个屁,哥们儿忙着呢!”
“稿子呢?”
汪硕撇撇嘴,这么长时间不见,也不说关心关心自己的死活,上来就要稿子。
这种人啊,累死都不多。
一叠稿纸甩到桌上,汪硕一脸的嘚瑟。
“自己倒茶。”
林为民说了一句,便看起了稿子。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好不容易才看完,道:“不错,总算是改的像个样子了。”
“能发表了?”汪硕问。
“别的同事还得看看。”
汪硕并未往心里去,他来《当代》这么多回了,也了解这里的工作习惯,反正林为民都说差不多了,应该问题不大。
“什么时候给稿费?”汪硕问。
“给个屁!你这点稿子,还不够扣欠我的钱呢!”
汪硕冷笑一声,“就知道伱得这么说!”
说着话,他又从包里掏出一叠稿纸,“瞅瞅吧!”
呦呵!
林为民有些惊喜,“敢情一个多月不见,你给我憋了个大的啊!”
他捏了捏稿子的厚度,又是部中篇。
不错,不错。
有主观能动性的作者才是好作者,不要编辑催,自己主动就交稿,手下要都是这样的人,这工作得多好干啊!
翻了两眼,质量出乎意料的不错。
当了几年编辑,林为民的眼光越来越毒辣。
“你小子进步很快嘛!”
放在平时,林为民这么夸,汪硕高低得狂上几句,不过这回他罕见的露出了几分羞涩。
“不是我进步快,是我女朋友进步快!”
“什么意思?”林为民不解。
“这部小说是我跟我女朋友俩一起写的。”
林为民看了看稿子,又看了看汪硕。
你跟你女朋友一起写的?不会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吧?
“你那什么眼神?真是我们俩合写的!”汪硕强调道。
“你看你,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林为民那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让汪硕恨的牙根都痒痒。
隔了几秒,林为民才贱嗖嗖的说道:“上医院体检没?”
“体检?体检干什么?”
“你不是胃不好吗?大夫没让你吃点软的?”
汪硕素有急智,立刻明白了林为民的嘲讽,骂了一句:“你大爷!”
“你看你,又急了。许你做得,还不许我说得?”
汪硕气急又无奈,他这人向来嘴上不饶人,但碰上林为民每每都是占不到便宜。
正玩笑的功夫,到了下班时间,办公室的同事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汪硕道:“走啊,别忙了,请你吃饭!”
“请我吃饭?”
“怎么着?没钱不能请你吃饭啊?”
“穷嘚瑟!”林为民刺了汪硕一句,然后道:“算了,还是我请你吧。”
汪硕心知林为民是怕增加他的负担,心中温暖,道:“别了。也不是我要请你,是我女朋友要请你,要没有你借我的钱,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汪硕拉着林为民,“等会吃饭的时候再跟你细说。”
来到走廊林为民才知道,原来汪硕的女朋友沈絮嘉早就等在这里了。
从汪硕进门少说也一个多小时,她就一直站在这里。
曲小伟的描述很准确,沈絮嘉是个漂亮的的舞蹈演员,可能也是因为职业的原因,她的身姿挺拔,一身长款风衣衬托的气质极为出众。
林为民不好意思道:“你瞧这事闹的,怎么也不进去?”
沈絮嘉道:“编辑部那么忙,你们都是谈工作,我在这里等一会儿没事。”
只一句话,林为民就看出这是个识大体的大气女人。
林为民朝汪硕夸道:“找了嫂子这样的女人,你有福了!”
“那是!”汪硕下巴一扬,表情得意。
汪硕选定的请客地址是东来顺,天气慢慢凉了,东来顺的生意又开始火爆起来。
进门先点菜,等上菜的时候气氛还很正常。
等待羊肉上桌后,林为民看着头都不抬全力以赴干饭的汪硕和沈絮嘉,默默的放下了筷子。
“为民,你别客气,吃啊!”
汪硕抬头往铜火锅里倒肉的时候才注意到林为民。
“没事,我还不太饿,你们俩先吃。”
“赶紧吃,你千万别客气啊!”
汪硕说了一句,来不及再说话,伸出筷子夹向铜火锅内的羊肉。
林为民真想问一句,穿的人模狗样的,你们俩这是逃荒来的吗?
好不容易等第六盘羊肉下了锅,汪硕和沈絮嘉的节奏终于缓下来。
汪硕吃的满头冒汗,沈絮嘉拿着纸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林为民笑了笑。
“哎呦,总算是吃了顿像样的饭。”汪硕说了一句。
这会儿他才有了闲工夫给林为民解释几句。
前段时间汪硕经商完全失败,最好的朋友谢靖也蹲了笆篱子,他进入了人生低谷,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沈絮嘉。
沈絮嘉是东方舞蹈团的舞蹈演员,尽管这个年代各行业之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差距,但舞台团出来的女孩儿不愁没人追。
谈恋爱这种事是很费钱的,追沈絮嘉更费钱,恰好汪硕又没钱,所以八月初的时候汪硕才在国文社门口见天儿的等林为民。
本以为可以靠着写作赚点快钱,没想到出师不利,折戟沉沙。
幸好有林为民及时伸出援手,那四百多块钱让汪硕度过了两人恋爱初期最艰难的日子。
好景不长,上个月沈絮嘉在燕京展览馆剧场演出,演出结束之后在后台洗澡,没想到衣服、手表、包全都让人给偷了,这下子损失不小。
被偷的东西里,最值钱的就是那块手表。那是汪硕刚从信托商店给沈絮嘉买的,一块梅花的女表,新表三百六,信托商店是二手表,还不要票,二百八。
林为民借给汪硕的四百多块钱,光是买表就花了一大半。
沈絮嘉是舞蹈演员,日常饮食会吃很多强化食品,一个月的工资、奖金大都吃进了胃里。
两人又是在热恋期,汪硕打肿脸充胖子,没事就带她去下馆子,手里的钱花的很快。
眼见手里钱不多了,汪硕不敢再乱花了,憋了快一个月。
一直等到这个月沈絮嘉发了工资,拖了两个月的奖金也终于发了,沈絮嘉提议请林为民吃顿饭。
恋爱这种事向来是费钱的,而且是毫无用处的费钱。
没有林为民借的钱,两人进展的也不会这么快。
听完两人的经历,林为民默默的夹了口羊肉。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
这一对,他真不好评价。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空中小姐》那篇中篇汪硕应该能得到二百五六十块钱的稿费,后送去的那部中篇叫《浮出海面》,如果能顺利发表的话,三四百块钱肯定有了。
加在一起六百多块钱,可能坚持不了多少日子。
林为民压根就没敢想汪硕能还自己的钱。
等这孙子还钱,还不如拿他的小说去卖版权。
“你啊,加油写吧,照你这么个嘚瑟法,得写多少小说才能够你花的?”林为民说了一句。
沈絮嘉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不怪他,是我一开始不知道他的经济情况,早知道我肯定不让他花那些钱。”
林为民摇头道:“嫂子,不是你的问题。你是不知道,以前他跟谢靖俩人投机倒把,没少赚钱,干了两年结果一分钱没攒下,他就是个漏财的手。”
汪硕不忿道:“要不是为了给他交罚款,我现在手里也能有不少钱。”
“行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回头我让会计那边赶紧出稿费单,省的你饿死!”林为民没好气道。
汪硕也不生气,嬉皮笑脸道:“谢了!”
三人边吃边聊,一晃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感觉吃的差不多了,汪硕问林为民:“为民,几点了?”
他和沈絮嘉俩人现在手腕上空空荡荡的,在外面想知道个时间都得跟别人打听。
林为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撤吧。”
“好。”
汪硕起身要去结账,被林为民摁住了,“得了吧,说的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我要是让你请客,回头你不得背后戳我脊梁骨?”
这也就是处了好几个月了,要是汪硕刚跟沈絮嘉谈恋爱那会儿,他就是给林为民下个腿绊儿也得抢着把账结了。
林为民态度坚决的结了账,沈絮嘉一个劲儿的说着不好意思,本来是她张罗着要请客的,最后却成了林为民结账。
“甭客气了,你们俩现在不是条件紧张吗?回头等手头宽裕了,再请回来就是了。先说好啊,到时候我得吃两顿才行,要不然回不了本儿!”
他的轻松幽默化解了汪硕和沈絮嘉的尴尬。
又过了几天,林为民给汪硕送稿费单。
《空中小姐》那篇稿子用了,《浮出水面》那篇稿子也用了,稿费还涨了一块钱,两篇稿子的稿费加在一起一共七百出头。
汪硕接过钱喜的眉开眼笑,他往大拇指上啐了一口数着钱,然后将其中一部分递回给了林为民。
“不着急,你先拿着用吧。”林为民道。
“别介,要不我老是记挂着,心里头不得劲儿!”
汪硕硬是将钱塞进了林为民手里,林为民道:“行吧,等再需要的时候你再开口。”
汪硕笑骂道:“你丫就不能盼我点好?”
玩笑了两句,林为民又掏出一个盒子。
“这什么呀?”
汪硕接过盒子打开,一块崭新的闪耀着光辉的梅花女表安静的躺在表盒里。
“你可真行,有给女朋友买二手手表的吗?”
“二手的怎么了?好几百块钱呢!”
汪硕将表盒一扣,他说着话要将表盒送回来。
林为民不接,道:“拿着吧,那块表估计怎么着也能算你们俩的定情信物,就这么丢了怪可惜的。找是找不回来了,正好这块是新买的,当个定情信物不跌分!”
汪硕捏着表盒的手有些用力,眼眶酸涩,隔了几秒才道:“你丫的,要是把这手段用在追女孩儿上,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也不至于现在还是个光棍儿!”
林为民佯怒道:“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有女朋友!”
“哪儿呢?我怎么没看着呢?”
林为民没好气道:“手表拿好,收据在表盒里了,一共三百六,花的是外汇券,下回稿费里扣!”
汪硕啐道:“我就知道你少不了这出!”
“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写稿,交稿还钱!”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知道了!”汪硕无奈道。
又聊了一会儿,林为民告辞而去。
骑着摩托车,他嘴里哼着小曲儿。
那天在东来顺汪硕问时间的时候,他心里灵机一动。
汪硕的两部小说马上就要发表了,万一这货拿到稿费又开始浪,大几百块钱可是能花好一阵子呢。
得给他找点写稿的动力才行,恰好汪硕刚刚说过沈絮嘉丢手表这事。
这借口不就来了吗?
什么叫好编辑?
那一定得是想作者之所想,急作者之所急。
收了这块手表,你不卖命给林老师写稿?
不写你都不是人!
“金色盾牌
热血铸就
危难之处显身手,显身手”
一路哼着小曲儿,林老师的摩托车驶进了国文社大院。
迎面碰见了背着一大包东西的冷解放。
“林老师!”冷解放跟林为民打了个招呼。
“呦,解放,今天回去了?”
“是啊。”
冷解放的稿子终于写完了,前天交的稿子,昨天收到的稿费。
整整两千四百块钱,拿到稿费的那一瞬间,冷解放热泪盈眶。
回首两个月的小黑屋时光,一切都是值得的!
“走,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就行了。”
“别客气了,赶紧的。”
林为民拉着冷解放将他送到火车站,再回到国文社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他正打算先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午饭再回办公室,就听到街上有人在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