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清的饭碗,还是那么紧实。
王燕在给他添饭的时候,似乎都已经成习惯了。
如果以前是有捉弄陈秀清的想法,现在则是在知道陈秀清能吃后,习惯性地多添一些,碗中的饭堆得尖尖的,还特意用的大搪瓷碗。
陈秀清也实诚,别人边吃边说话,他是啥也不说,端起碗卖力地刨着,看得一干吃饭的人目瞪口呆。
王德民看他那样,都忍不住拐了他一样:“你慢点,别噎着!”
吕律和陈秀玉相视一眼,都忍不住一阵憋笑。
还真是本色出演啊!
于是,王燕立马被赵美玲给拉到厨房里训斥:“你个小妮子,瞎胡闹,哪有那样给人添饭的?”
“他能吃,这不是怕他吃不饱吗?”王燕小声地说。
“那吃了一碗再填一碗就是了,你这样不是让人难堪吗?他要是能吃三大碗,伱是不是还准备三大碗一次性按一碗里?”赵美玲伸手戳了戳自家闺女的脑门,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了,妈!”王燕小脸也立马红了起来。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呢,一点分寸都没有,你们以后结了婚,这日子咋过啊!”赵美玲忽然有些担心。
说这话的时候,她从厨房里偏着脑袋往大炕上看,目光从陈秀清身上移到陈秀玉身上,最后落到慢条斯理喝着酒,和梁康波、王德民、王大龙有说有笑的吕律身上。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不说吕律,单是陈秀玉都让她佩服,牵头领着捡拾蘑菇的那段时间,一个月下来,每个人分到的钱,不比大老爷们赚得少。
别看着陈秀玉在屯里挺温和,到了区上,跟那些来收购的人打交道也放得开,办事儿爽快利落,有条有理,深受大伙喜欢,关键是,做事有想法,还大方实诚,那些收购采买的人,那是找着来买。
原本赵美玲还想着自家闺女年纪小,舍不得让她早早出嫁,但王大龙一句“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让她不得不早早做下决定,两口子都指着在吕律和陈秀玉的帮扶下,王燕嫁给陈秀清后能过上好日子。
一顿饭吃完,一帮子人唠了一个多小时的磕,简单说好明年陈秀清房子建好后,挑好日子来订婚、成亲,吕律担心自家草甸子的事情,打了招呼,叫上陈秀清和王德民返回秀山屯。
“清子啊,这回事情已经说定了,你也该好好收收心,想办法赚钱了,别整天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回去的路上,吕律出声叮嘱道:“该是你的,跑不了!”
离开王大龙家,变得兴奋无比的陈秀清连连点头:“知道了律哥。”
“盖好房子,结了婚,那个家就得靠你一个人撑起来,自己拿不定主意,多问问你律哥和秀玉,别一天到晚浑浑噩噩的。”王德民也在一旁说道:“实在不会,你律哥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你今天那饭,吃得连我都觉得害怕。哪有像你这样的啊!”
想起饭桌上陈秀清闷头刨饭的样子,王德民还觉得一阵好笑。
陈秀清脸色涨红,闷闷地点点头。
“王大爷、清子,你们慢点来,我和秀玉先回家,还有一堆子的事情要忙!”
吕律翻身上马,朝着陈秀玉伸手,将她也拉了上来。
“先走吧!得空到家里串门。”王德民点点头:“对了,后天开始交公粮了,早早准备一下,给粮管所送过去。”
“嗯呐!”
吕律应了一声后,骑着追风加快了速度。
草甸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实在不放心。
好在,回到草甸子以后,里面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元宝它们早早地跑到栅栏边,冲着吕律欢叫,卖力地摇晃着尾巴。大葱在草甸子里悠闲地吃着草,鹿群也走下林子,在草甸子中晒着太阳,唯有那四只獐子,各自呆在一处,稍有响动,四下惊跳。
看这情形,吕律稍稍松了口气。
回到家中,熬了苞米面喂过元宝和几条狗崽,稍作休息后,两口子继续收拾那些苞米。
一天的时间悄然而过,第二天,吕律依旧没有上山,花了大半天时间,总算将剩下的苞米全给脱粒完成。
事实上,从庄稼收起来晒上一段时间后,各个屯子都在忙着做同样的事情:赶紧把粮食脱粒,晒干。
过了这段时间,一旦下雪,可就不太好办了。
关键是,区上的粮管所,已经开始在收公粮了。
这年头种地,那是需要上交公粮的,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平均每亩地得上交差不多五十斤的样子,吕律这里,三亩水田、五亩旱地,算下来,那就得交一百五十斤大米,二百五十斤苞米。
粮管所收粮,要求还非常严格,必须是最好的粮食,没有杂质,送到粮管所,哪怕晒得不够干都不行,必须拿回来重新晒。
每到交公粮的日子,四里八乡,各家各户排着队的簇拥到粮管所,往往很多时候,一等就是一两天才排得到自己。
这是土地联产承包到户的第一个收获年头,看着一年忙碌下来收获的粮食,交了公粮后,自己还有不少留存,都显得非常有积极性。
往后好些个年头,每到交公粮的日子,区上总是接连好几天排着长长的队伍,如同蚂蚁一样带着自家的粮食缓慢移动。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还要先过了质检员这一关,这也是交公粮的人最怕的人。
现在可没有什么仪器来检测这些粮食的质量和水分,全靠质检员来判断,他们以一根尖头中空的铁棍插进麻袋,带出的粮食放在手上搓一下,再放嘴里咬一下,以此来判断粮食干不干,质量好不好。
这种事情,那就跟质检员的心情有很大关系了,一句不行,哪怕你粮食再好,也交不了。关键是,超过时间粮食交不上去,还得多交一些粮食。
很多人和质检员吵过架,甚至打架也是常有的事儿。
就连吕律都不得不认真对待,省得来回跑麻烦。
这段时间天气晴好,不少苞米,已经晒了好几个日头,他还是拿筛子仔细筛过一遍。
那些苞米,都是陈秀玉之前从一个个玉米棒子上搓下来的,简单一筛,就变得很干净,倒也没怎么费力就准备好了交公粮所需的粮食,装了五个袋子。
就在这天下午,趴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元宝冲着对面出声了。
吕律不动声色地走到屋子拐角,悄悄地朝着对面山脊观望,不出意外地,再一次看到对面山脊的大椴树后,探头探脑的江显昌和那汉子。
他心中冷笑:就等你们来了!
两人在对面山脊上看了一会儿,很快离开。
从山坡上下来,江显昌显得有些焦急:“老高,我看这事儿,还是算了吧!”
“算了?那我这几天不就白忙活了?”被叫做老高的汉子白了江显昌一眼,笑得有些狰狞:“又给我打退堂鼓是吧?可没那么容易。”
“这盲流子和屯里的治保主任关系不错……”江显昌心惊胆颤地说。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老高打断:“一个小小的治保主任,怕啥?”
“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治保主任,人家背景大着呢,翻过松岭那边,青山屯的治保主任,当着区上来的领导,人家都敢直接打,这手底下,也有几十号民兵……”
江显昌此时觉得相当头痛,这几天回去,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里甚至开始后悔将人引到屯子里来,真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一摊子事情,让他连睡觉都不安稳。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瞅准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办了,他们人再多有屁用……你别给我再废话了,到了现在想退,门都没有,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我答应,那帮兄弟也不答应,大家都指着捞点好处好过这个冬!”
老高眉头皱了起来,不耐烦地问:“这两天啥情况?”
江显昌犹豫着不说话。
“咋地,你真想反悔是吧?”
老高神色变得狠厉。
江显昌看到老高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连忙说道:“这几天他两口子都在家里收拾那些粮食,也就今天早上两口子外出一趟。明天开始要交公粮了,不知道会不会出去,就即使出去了,留在家里的那几条狗也是个大麻烦,那几条狗厉害,可不好对付。”
听到江显昌这么说,老高神色缓和了一些,冷哼一声道:“几条狗有啥好怕的……明天再给我看看情况,我们在山里窝棚等着你。”
他说完,转身就走,很快拐进山里的林子。
江显昌愣了好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返回秀山屯家里。
木刻楞里,吕律和陈秀玉在厨房做晚饭。
“媳妇儿,呆会我去秀山屯找清子一趟!”吕律笑着说道:“明天要交公粮了,咱们没车,我让清子帮忙送一下,你跟着跑一趟,把这事儿给落实了。回来的时候想吃啥,自己买点。”
“你不一起去?”陈秀玉往灶里添着柴火,随口问道。
“全到区上干啥啊,傻乎乎地等着,啥事儿也干不了,咱们家就派你当个代表得了,我进山打溜去。”吕律笑道。
“行吧,反正我现在也没啥事儿做!”陈秀玉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吃过饭后,吕律骑着追风,去了一趟秀山屯,跟陈秀清说了事情,又往张韶峰家里去了一趟。
第二天早上,天还黑着,陈秀清已经赶着马车拉着自家要交的粮食到了吕律的草甸子,为了排得靠前一些,不得不早早动身,可秀山屯毕竟太远,这个时候去,估计也会落在很多人后边,到了晚上能回来就算不错了。
将粮食装陈秀清的架子车上,把他们送到大路上时,吕律看到,不只是陈秀清,还有别的人家也已经赶着车子陆陆续续地往区上走。
“清子,帮我照顾好秀玉!”吕律叮嘱道。
“放心吧,律哥!”
陈秀清说完,叫上陈秀玉一起,往区上去了。
吕律回家,给自己做了早饭,吃完后,天也已经亮了起来,喂过飞龙、鸡仔,在草甸子上巡视一圈,他装满子弹袋系上,把两把半自动也都背上,唤来追风,领着六条狗进了山。
“给你们这机会,怕你们把我门扣给砸坏了,我可是一道门都没锁!”到了山脊的时候,他回望着自己的草甸子,微笑着自语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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