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名传千古”?
很简单,把字刻在石头上,朴素无华,但却有效。
欧阳戎望了好一会儿,觉得这一圈莲花碑刻若是留了下去,放在他前世那个时代,都够拍十集《走近叉叉叉》的考古流水剧了,开头配点音乐,画外音是某某村民某次入山偶然发现……便还能带点悬疑惊悚的画风,而后人好奇探究时围绕的主角,八成也是“刺史欧阳良翰”和“女史容真”了。
真的绝了。
不过逗乐好笑之际,欧阳戎脸上隐隐还有些动容之色。
这样一份礼物,是他未曾想到的。
欧阳戎此前想过千万种可能,对于容真的礼物,甚至从最坏的情况下想过,是不是容真设了个局,引君入瓮,惊喜变惊吓。
但绝对没想到是这一种。
欧阳戎从在龙城醒来上任,到现今为止,除了涉及私人情感与家眷好友的,其它所作的所有事情,都是利民利国的公务,是利他人的。
而现在,容真在履行公事之余,却利“他”了一次。
还是这种能“流芳千古”的美事。
要说心底没有一点遇见知己之感,肯定是假的。
可是没等欧阳戎酝酿措辞,真诚感谢一番,就听到了这位女史大人随后的一句轻叹“远近”的话语。
台上,容真破天荒的露出浅笑。
欧阳戎表情困惑的回头:
“容女史此言倒是有趣,一下远一下近的,不都一样吗,不过仔细揣摩,确实有一丝辩证意味,话说容女史最近是不是在读什么书,是道门还是佛门?”
容真依旧直视着他。
这时,在台阶上默契停留的易千秋、宋嬷嬷、段全武等人,又继续默契的前进,来到台上二人面前,暂时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对视。
“除了主持白雾法阵的韦将军,其它人都来齐了?”
容真转过身,面朝他们,问了一句,随后又问易千秋:
“俞老先生呢,离开竹屋了吗。”
“嗯。”易千秋颔首了下,回答道:“已经在山路上了,老人家腿脚有些不便,到山顶预定好的地方,估计还有一会儿。”
“好。”
一旁的欧阳戎看见,容真闻言,重重点了下头,她还回首望了一眼大佛后方的山崖,小脸面朝着那边。
欧阳戎循着容真目光看去,发现那儿是双峰是北峰的最高点。
易千秋脸色似是有些犹豫。
容真看见,直接问道:
“什么事?”
易千秋微微凝眉:
“俞老先生出门走的很随意,我去之前,他还在厨房开小灶,我到了竹屋请他出门,他却偏偏抱了一柄简陋竹制的一弦琴出来……”
容真干脆道:“放心吧,俞老先生不会托大,一弦琴就一弦琴吧,今日的事,他既然答应了,就会做到,本宫信老先生。”
安抚完,她又叮嘱:
“易将军,务必派人保护好俞老先生。”
不等易千秋答话,宋嬷嬷摆摆手:“安心,老身盯着呢。”
这位白眼老妪个头矮矮,几乎与容真登高,皮包骨般瘦巴巴的,特别是站在大佛脚下,与后方东林大佛相比,如同大山脚下的竹林里的一根枯黄竹竿,可说出来的话,却轻描淡写:
“不过一处高崖,老身十息内能到姓俞的身边。”
容真认真道:“那就有劳宋前辈了。”
宋嬷嬷摆摆手。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眼宋嬷嬷,可能是见多了,加上她这段日子又低调的吃斋念佛,他差点忘了这可是一位实打实的上品炼气士,洛阳司天监的副监正,某种意义上还是朝廷放在浔阳石窟的压舱石,虽然她除了对圣人忠心耿耿外,脾气很臭,但能在宫廷中一路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证明了,她确实有脾气臭的资格。
容真环视一圈众人:
“好,欧阳刺史也来了,除了在双峰尖渡口的妙真女史和李将军外,今日该到齐的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有最新的几道消息要和大伙互通下,虽然咱们早有预料。”
宋嬷嬷、易千秋等人面色专注的倾听。
容真把水贼,还有欧阳戎刚刚从赵清秀那边听到的消息,向大伙讲了下。
当然,众人都在,她没有直接提赵清秀,而是用线人代指。
欧阳戎瞧了眼她。
“三足怪鸟?”
一身雪白铠甲的段全武,随着众人一起仰头望天,冷笑一声:
“那雪中烛是上品炼气士,飞来就飞来了,这什么三脚鸟要是敢低空靠近大佛,本将一箭射下它,白虎卫里,九石的弓不缺,齐发必中。”
宋嬷嬷也冷冷道:
“雪中烛交给老身。”
容真轻轻颔首,细细叮嘱:
“好,雪中烛是关键,在天南江湖一直流传,三足怪鸟出现的地方,必有雪中烛,鸟现她现,八成是要一起过来的。
“宋前辈尽量不要让她靠近江上白雾,最好和上回星子湖事件一样,战场放在空中,或者旁边的山林,防止她出些怪招,或利用神通余波,破坏咱们的白雾阵法,那样云梦令就有些难防了。
“咱们这次的防御重点,就是大佛和白雾两座大阵,只要她们赶来浔阳石窟,天时地利就会在咱们这边。”
宋嬷嬷眯眸答应。
“不难,上回交过手,探过底了。
“不过这金毛女娃是有两下子,听说是前几年才进入的紫气上品,哼,虽是短短数载修行,打架的威势倒是不小,这南方越女道脉的剑修确实杀力可怕,以前在北边倒有耳闻。
“但老身也不是吃素的,她的剑确实很虎没错,但紫气修为毕竟是水磨的功夫,她资历尚浅,初入上品,丹田紫气没有老身多。”
沉吟片刻,宋嬷嬷收敛森笑,脸色稍微严肃起来,轻声补充了一句:
“老身与她交手,注定了她只能利用剑修的杀力优势,将此优势在前几剑发挥到极致,以求前期速胜,也就是三板斧的打法……所以,只要不让她第一剑后滚起雪球就行。”
易千秋皱眉问:“还是宋前辈经验丰富,思路透彻,不过得小心她有补气丹药,或者其它外力帮助。”
宋嬷嬷嗤笑一声:
“就算有补气丹药也没用,老身也有,是宫里送来的最上等,名为墨蛟,优势抵消,若她没有,或比不上,那更是此消彼长。”
宋嬷嬷说着,枯爪入怀,掏出一个檀木丹盒,在手中掂量了下。
宋嬷嬷没有打开,稍加展示,随手收起。
一旁正在小透明般倾听的欧阳戎,在听到“墨蛟”二字,并侧目看见丹盒后,脑海里早已冒出了此丹的碧绿模样。
这不就是他当初服用杀人的那一枚吗……味道有点苦,但是效果确实带劲,当初他都杀冒火了。
欧阳戎当初听栗老板说,此丹是当下道门能炼制的最上等的补气丹药之一,适合上品练气士的丹田,除非是像欧阳戎那样,是执剑人道脉,施展鼎剑神通需要蓄力,能消耗完大量外溢的灵气,达到防止灵气撑爆丹田。
欧阳戎默不作声的多瞧了两眼老妪与丹药,他此举并不起眼,因为容真、易千秋、段全武也纷纷投去了目光。
易、段二人眼神都有些艳羡。
后者直接问道:
“宋前辈,此丹是不是魏王殿下上贡给宫里的?末将有些耳闻,听说魏王府只珍藏了寥寥三枚,看来这是其一。”
“嗯,应该是。”
宋嬷嬷面北,恭敬抱拳,一字一句:
“不过这些都是圣人的隆恩,我等齐心,戮力杀敌。”
“这是自然,圣恩浩荡。”
众人纷纷点头,朝北行礼叩谢,宣誓效忠,欧阳戎也跟随他们一起抱拳。
欧阳戎挺烦和宋嬷嬷待一起的原因,就是这个,不管是戴佛珠,还是面北叩谢,尽是一些繁文缛节,连大敌当前,商讨要事的时候,都得例行拍下马屁,就这白眼老妪爱内卷,大伙不跟还不行……
欧阳戎从宋嬷嬷怀中收回目光,抿了下嘴,却见容真正看着他。
当着易千秋、宋嬷嬷等人的面,容真板脸,语气拒人千里之外清寒道:
“欧阳刺史,你今日方才来,这边的布防,还是和你说下为好。”
“好,容女史和诸君请讲,在下不才,看看能否查漏补缺。”
“好,你帮咱们参谋参谋。”
容真也不废话,直接袒露:
“白雾大阵的事情,本宫当初和你讲过,它的用处就不赘述了。”
欧阳戎点头:“嗯,在下猜到了,是克制云梦令的。”
容真没有详细说血青铜的事情,点了下头:
“没错,有白雾在,云梦令在双峰尖范围内无效,眼下双峰尖内外被咱们重兵把守,云梦剑泽朝天南江湖发放了数以百计的云梦令,妄图联络江湖人士,前来捣乱。
“现在有白雾在,克制云梦令,至少这些人拿着云梦令过来,得掂量掂量此令能不能保住他们了。
“而且此前你已经颁布了限越女令,面朝江南诸州通缉私藏云梦令者,现在江南百姓人家应该都知道私藏此物是死罪,满门抄斩。
“呵,看还有谁,胆敢冒着抄家的风险拿着一枚失效的云梦令来冲击朝廷大佛。”
欧阳戎点头:
“这招不错,分而化之,目前看,敢来冲击大佛的,只有那批水贼,他们敢反攻湖口县,抢船南下,应该是不怕死的,这些水贼携带的云梦令算是无效了,削弱一手。”
“不止,还有那副桃花源图。”
是易千秋幽幽开口,补充了一句。
欧阳戎装作疑惑的问道:“桃花源图。”
易千秋看了眼容真没有阻止的表情,开口道:
“李正炎等反贼手中的桃花源图,与云梦令有渊源,白雾亦克此物。”
“原来如此,所以说,此物也是和云梦令一个用处?”
易千秋言简意赅:“八九不离十。”
欧阳戎多看了眼这位元氏奇女子,顺势环视一圈场上,问道:
“这座白雾大阵是否妥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这回是宋嬷嬷开口,语气有些骄傲:
“这是司天监和玄武卫共同设下的大阵,请了司天监里两位最老道的阴阳家阵师,韦将军他们现在所在的阵眼位置十分隐秘,除了容丫头和老身,没人知道。”
欧阳戎微微挑眉,继续自若说道:
“好,咱们有这座白雾大阵在,云梦令和桃花源图有应对法子了。
“雪中烛的话,由宋副监正对付。
“那批湖口县的水贼,在下与容女史已经安排了李将军、妙真女史他们,带领甲士在对岸渡口埋伏戒备,严阵以待,这个也可以见招拆招,暂时不急……”
欧阳戎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提出道:
“除去这些,云梦剑泽其它越女们呢,比如二女君鱼念渊,或是……或是越处子,还有其它天南江湖的高手们呢?
“嗯,虽然现在双峰尖重兵把守,咱们人多,全城戒严状态,一些阿猫阿狗们都靠近不了,无法用数量冲击咱们的阵型,原本一直警惕的云梦令,也失效了,现在这些江湖人士,敢冒着杀头风险过来的应该寥寥无几,顶多是一些高手,能突破外面重围,跟随鱼念渊等越女过来的,应该很少……
“对于这些漏网之鱼,可有防范,若是不小心让她们靠近了咱们大佛,也有风险。”
易千秋白甲覆面,绷脸上前一步:
“这些边角料交给本将,今日可不能让韦将军的玄武卫抢了风头,本将会带领一千白虎卫拱卫主石窟。”
她一张长脸昂起,神色桀骜,低沉沙哑的说一句话:
“玄武卫有水阵可布,咱们白虎卫也不遑多让,本将最爱围猎所谓的山上人了,呵呵。”
欧阳戎仔细注视了下摩拳擦掌的易千秋,少顷,旁边的容真,轻声问道:
“欧阳刺史还有何补漏的?”
欧阳戎移开目光,沉吟片刻:
“万一天南江湖卧虎藏龙,不止雪中烛一位上品炼气士呢?”
只见容真淡然颔首:
“嗯,所以朝廷才把俞老前辈挽留到了今日,坐镇大佛。”
欧阳戎眸光微微一凝,沉密静立,过了会儿,他颔首轻叹:
“明白了,你们这番布置用了心思,在下没问题了。”
容真突然开口:
“欧阳良翰,还有一环,你没有问。”
欧阳戎顺着她话,随口问:“哪一环?”
紫衣耀眼的宫装少女,嘴里每一字都铿锵有力:
“蝶恋花主人,欧阳良翰,你怎知他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