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朱亮祖也在诈我,可惜他胆子还是不够大,只敢拿那帮广东土豪说事,只字不敢提他自己。”他摸了摸开始冒胡茬的下巴,苦笑道:
“要是他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放言跟广东土豪一起造反,本王还真会担心他们会把我抓起来,换朝廷赦免呢。”
“但他始终不敢这么说,所以我知道他根本没有造反的勇气,便可以放心的诈唬他了。”
“不一样的,殿下只管尽情诈唬他,把话说的怎么狠都没关系。可他要是敢放言造反,也许能换殿下一时退让,却会招来无穷的后患。”道同倒是更明白朱亮祖的心态。
“在他眼里,殿下和皇上是一体,跟殿下说了那种话,就等于跟皇上宣称要造反。那不是作死吗?免死铁券也救不了他。”
“有道理。”朱桢点点头,笑道:“看来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说到底,他还没有彻底绝望。”道同有些郁闷道:“他家的铁券可以免他两死,免子一死,人家还是有指望的。”
“免死铁券,真的可以免死吗?”朱桢却摇了摇头,淡淡道:“当初廖永忠怎么就没用?”
“……”道同嘴角抽动一下,心说那得问你爹。
朱亮祖回到将军府,何迪早就恭候多时了。
看到侯爷跟落汤鸡似的回来,何迪赶忙起身相迎,低声问道:“怎么,谈崩了?”
朱亮祖摆摆手,在主位上一屁股坐下,接过亲兵奉上的手巾,默默的擦拭着脸上头上脖子上的雨水。
“你回去跟他们说一下,让他们明天就把人交出去。”良久,朱亮祖才缓缓开口。
“啊?”何迪吃惊的看向永嘉侯,虽然他用手巾遮着脸,但还是能看出他怂了。
“啊什么啊,没听清楚本侯的话吗?”朱亮祖闷声道。
“听是听清了,可是侯爷,你怎么能答应楚王呢?”何迪一脸不敢相信道:“咱们说好了共进退的!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他能奈我们何?”
“跟伱们搅在一起?那正中了老六的下怀!”朱亮祖一把扯掉手巾,露出狰狞的面目道:
“他会豁出去换掉本侯,让他的人挂帅,下令十万征南大军调头平叛,就凭你们这些料,能顶得住吗?!”
“他能换掉侯爷?”何迪难以置信。
“别人说这话我不信,可他是谁,他是楚王啊!”朱亮祖拍着桌子道:“皇上和太子爷对他言听计从,把他当成股肱心腹!他要是豁出去了逼着皇上二选一,你说皇上会怎么选?”
“把他调走不就行了吗?”何迪不解道:“老子还能让儿子要挟住?”
“要是老子全家都是靠这个儿子养呢?”朱亮祖幽幽反问一句。
“呃……”何迪无语。
“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诈唬我,还是真要鱼死网破。”朱亮祖沉声道:“但我不敢赌,因为我太清楚这种二世祖了,你要真跟他杠到底,他一定会不顾一切跟你拼命的。”
何迪不由点头,不光朱亮祖家里有二世祖,他家里也有二世祖。还真是像永嘉侯说的这样,千万不能跟他们较劲,不然一上头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就这么办吧,”朱亮祖长叹一声道:“今天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了,只要把他们交出去,楚王就不会掀桌子。”
“难办……”何迪却像吃了苍蝇一样,各家要是愿意交人的话,又何必闹到这般田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是那些大族长把人都交出来,会引起宗族强烈不满的。”
“难办也要办!”朱亮祖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死道友不死贫道:“等到大军开拔旨意下来,主动权就回到本侯手里了,到时候我有的是办法让楚王放人!”
“能不能让每家酌情交一部分?”何迪变通问道。
“交就全交,交一部分有个鸟用?感情老六喷的不是你?!”朱亮祖没好气道:“本侯早就说你们这帮广东土豪眼碟子太浅,只盯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把自家的事看得比天还大。”
说着他提高声调,指着北方道:“也不放眼看看如今全天下是个什么样子,皇上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励精图治,文修武备,我大明国力之强,直追汉唐,哪里还有国中之国的容身之处?!”
“你们再犯浑,就别怪本侯翻脸无情,奉命剿灭你们了!”朱亮祖知道不把话说绝,这帮冥顽不灵的广东土豪还会心怀侥幸的。
“侯爷,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见他要划清界限,何迪一下就急眼了。
“我知道。”朱亮祖闷声道:“但是免死铁券不免谋反,你们执意跟朝廷对抗,本侯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见朱亮祖已经彻底怂了,何迪还能说什么。再把话说的太重,只会彻底撕破面皮。
他只能叹息摇头,告辞离去。
出了将军府上车时,何迪忍不住啐了一口,低声道:“竖子不足与谋。”
何迪破防,主要是愁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那帮广东土豪开口。让他们把子弟交出来,这种话怎么能由他说出口呢?
那马车在街上缓行了许久,何迪终于咬牙下定决心,敲了敲车厢吩咐道:“去我大哥家。”
车夫便调转车头,向西关外的何府驶去。
何真一身儒袍,正在香烟袅袅的书房中悠闲的抚琴,琴声雨声交汇在一起,整个世界仿佛都宁静了。
直到何迪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静谧,何真皱皱眉,按住琴弦对走进来的弟弟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哥都知道了?”何迪错愕道。
“我不知道,只是你都写在脸上了。”何真摇摇头,问道:“是不是事情跟你预想的不一样?”
“是。”何迪颓然点头,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大哥,末了叹息道:“没想到,陈伯运他们也好,永嘉侯也罢,全都变的这么胆小,在楚王面前全缩了卵子。”
“不是他们变胆小了,是这个世道变了。”何真指了指满脸挫败的二弟道:“只有你还执迷不悟,不撞南墙不回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