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室外的滚滚热浪,澄澈的阳光映入厅堂,两道人影先后走入,主次分明。
黑衣兜袍男子站于案桌正前,周琛次半步于左后。
许元斜靠案椅,目光伴随着探出灵视在兜袍男子之上来回游弋。
一时无声。
先前周琛检举此人摆烂,他其实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就西泽洲的局面而言,相府于此州势微,黑鳞卫没有朝廷政令和天安商会等平行机构作掩护,多做反而容易多错。
你是聪明人,但别人也不是傻子。
强龙不压地头蛇,更别提西泽洲的黑鳞卫就是一只麻雀。
指不定哪天因为扩张过度,直接被这边的本土势力给连根拔了。
许元将对方唤过来单纯只是为了看一下这沐司长的实力。
大炎十四州,黑鳞十四司,每司对应一州其内司长皆为蜕凡修为。
修者都是高攻低防的存在,在如今的局势下,这沐青若是足够强,兴许也能够派上用场。
而现在结果出来了,对方确实能派上用场。
凭借蜕凡修为,在牧兴义那一家魔怔圣人手里活下来的人能不强么?
可问题是,
若牧兴尘所言非虚,这家伙就得是个内鬼,不然就没法解释沐青身上的鬼柳阴源。
不过许元倒也并没有立刻做下定论,此事涉及黑鳞司长这种一方大员,不可妄下结论。
当然,
最主要还是因为许元他并不是很信任那“为民请命”的牧兴尘。
围杀虫圣一事,兴许这是对方抛出的离间之计也说不准。
不过呢,
这似乎倒不失为一个验证牧兴尘情报的机会。
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许元轻笑着将灵视收了回来。
而在这时,
立于案前的黑衣兜袍男子恰是时候的开口了:
“先生这是看够了,可在沐某身上探查出什么端倪?”
声线清爽含笑,但却带着若有若无的不悦。
很显然,沐青这是发现了许元灵视,在对他的无礼之举表达不满。
许元对此也是毫不意外。
灵视虽然隐蔽性很强,但对于蜕凡强者而言几乎无效。
轻笑一声,许元微笑着回道:
“端倪倒是没有,不过却是发现先生此行外出,似乎是受伤了?”
沐青那双注视着许元的吊梢眼闪过了一丝讶异。
讶异对方能够勘破自己伪装。
道蕴所至,同阶之内几乎无人可勘破他的伪装。
不着痕迹的用意魂扫过对面那锦袍男子,却发现对方的存在于意魂之下仿若空气一般透明。
半圣么.
眼眸流露一抹若有所思,沐青虽貌已中年,但那含笑呢喃的声线却给以不羁之感:
“看来娄总长对大漠这边有新的动作啊。”
说着,
他平举起手臂,双手结礼,郑重其事的对许元行了一个客卿礼节:
“沐青,见过先生,愿为娄总长大计效犬马之劳。”
大致猜出对方所想,许元也没有否认的意思,直接一屁股坐实了相府强者的身份,轻扣着桌案:
“咱们都是为相国做事,论身份我也不过只是一钦差之职,论贡献更是比不上沐先生你这黑鳞卫的肱股之臣。”
嘴上虽然客套着,许元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眼眸不断扫视着沐青那透着鬼柳气息的胸口,笑着道:
“不过说到效力,你这伤似乎不轻吧?”
沐青唇角噙上一抹无奈,轻声说道:
“先生好眼力,我这伤势虽重,但若使用秘术,还是能够帮上先生的。”
听到这话,许元心间闪过一抹好笑。
这些搞情报的怎么都这么厚脸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非但不主动交代受伤原因,还想反过来刺探他在西漠的谋划。
轻缓叩击桌案的指尖略微一顿,整个厅堂瞬时落针可闻。
数息,
许元弯眸笑着,慢条斯理的问道:
“我来此西漠已有数月,此地局势虽然动荡,但能够伤及沐先生你的人也就那几個,不知先生先前外出是遇到了其中的哪一位啊?”
话落,一时沉寂。
沐青意识到来者不善。
而一旁听着二人对话的周琛直接想把头埋进地底。
他这个局外人都听出了三公子对自己这顶头上司那浓浓的不信任。
这是个什么情况?
自家上司不作为,不会是因为跳反吧?
周琛已经有点流汗了。
不过未等他多想,沐青便已然轻叹着解释道:
“沐某在西泽洲明面上的身份乃是镇西府客卿,如今镇西侯正与鞑晁人在漠南都辖府对峙,前段时间沐某受邀前去掠阵,战阵之上难免有意外发生。”
“这边都乱起来了啊.”
对于这个解释,许元蹙着眉头轻声呢喃。
由于双方的信息差,沐青已经暴成铁狼。
不过这对方编得这个理由挺不错。
笃定了作为“外来强者”的他不敢去军阵附近溜达,毕竟十万人以上的军阵一旦成型,主将隔着百八十里便能把你锁定。而且就算事后试图去找镇西府核实,牧氏商会那边也会替沐青打掩护。
许元略微思忖之后,决定还是先留着这位内鬼。
虽然不清楚这沐青为何背叛相国府,但内鬼这玩意一旦暴露,那便失去了其最大的威胁。
相反,若是利用得当的话,兴许还能反过来起到大作用。
思绪间,许元抬眸看向了沐青那隐藏于兜帽下的眼眸:
“沐先生,如今大漠动荡,我也就不废话了,相国遣我来此是有两个目的。”
一边说着,许元缓缓抬起了两根手指,收拢中指:
“其一,处理你们西泽洲黑鳞卫体系内的细作。”
沐青闻言眼眸略微一凝,刚想要对此事作答,却不想许元直接摆了摆手,直接话锋一转:
“不过经过我这几个月探查下来,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沐青摸不准对面的锦袍青年到底知晓多少,但却知道多说多错,只是低声问:
“先生你的意思是”
“直接放弃整个西泽洲。”
“.”沐青。
“.”周琛。
黑鳞十四司虽受娄姬直接管辖,但想要裁撤其中一司,那娄姬的话分量还不够,得相国大人的命令。
沐青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词,蹙着眉头说道:
“此事恕难从命,要么先生拿出确切证据,证明放弃西泽洲的必要性,要么先生拿出相国的亲令.”
“叮咣!”
许元没有说话,直接将另外一块令牌扔在了桌案之上。
令牌青黑,蟠龙点睛,环绕着一个鹤字。
相国亲令,见令如见人。
沐青望了一眼周琛手中的令牌,又看了看桌案上的令牌,咽了口唾沫。
他妈的。
眼前这人的身份到底有多高?
以前在帝安的时候也没见过啊
许元平静的盯着沐青,缓声说道:
“宗门蓄谋已久,你们西泽洲黑鳞卫受客观原因所限,无法探查到他们的动向,我可以不追究伱的责任,但还希望沐先生你能不要质疑我所做出的决定。”
“这数月以来,我已发现了三名圣人活动的痕迹,宗门于此地的大势已成,必须尽快将一切有价值的情报与人手转移。”
沐青面露一丝羞愧,躬身拱手,道:
“沐某这就下去筹措撤离之事。”
“你直接返回帝安。”
沐青心中一沉,迟疑着缓声说道:
“可若沐某走了,黑鳞卫于西泽洲的事务”
“一切交由我来善后。”
“但先生你对西泽洲的各条明暗线络并不熟络”
“你知晓西泽黑鳞内部需要肃清之人的名单?”
“不知.”
“既然不知,若是你将叛徒带上,我们撤退之举岂不功亏一篑?”
许元缓缓的站起了身,抬手揉了揉脖颈,低声道:“你只需要把文案卷宗存放之所告知于我,剩下的事情我会亲自处理。”
沐青脑袋低垂,眼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轻声回道:
“由于保密需求,西泽洲的各项机要卷宗皆是分开储存,整理起来需要时间,而且上书文法皆为密文,先生您”
听到这话,许元眸中不自觉的流露了一抹思索:
“密文方面周琛会协助我,你整理机要卷宗需要多久?”
“数十年积累的卷宗堆积成山,短则三日,长则五日。”
“尽快,下去吧。”
“是。”
“不是,周琛你杵在这作甚?”
“.”周琛。
随着房门的关闭,厅堂之内一时又只剩了许元与天夜二人。
许元看着沐青二人离去的方向,轻声呢喃道:
“看来黑鳞卫的通讯圆晶多半被做了手脚,想来应该是不能用了,只能去寻一下密侦司的了。
“当初我还觉得春节期间的那场清洗这有些过了,但现在,看来那完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啊。”
一边说着,许元半侧脸瞥像侧后方站着的少女:
“天夜,你怎么看方才那沐青?”
“你坐那么久,该我坐了。”
天夜闻言缓步走到许元身边,拎小鸡一样的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自己坐下后,轻笑着问:
“还能怎么看?你们相府的叛徒呗。”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
被强行拽起来,许元有些不悦的撇了撇嘴,斜着眼眸:
“你不愿意说,那便把天衍换出来。”
天夜轻哼一声,娇小的身形侧坐,翘起二郎腿,撑着香腮,有些无聊的说道:
“你自己不是已经看出来了么?”
“我也只是想验证一下。”
许元靠坐桌案,手掌拂过桌檐上纹路,低声道:
“不过你这么说,看来应该是和我的想法一致了。”
说着,
他瞥了一眼方才沐青所站立过的地方:
“方才那般警告他不要忤逆我的决定,结果这沐青还想着留在这镇西府城,多半是背后的主子给他下了什么命令。”
天夜笑吟吟的顺着许元话头向下说道:
“是啊,这日子还正好和牧兴尘所说的袭城之日对上了,他所接受的命令应该和那城防大阵有关吧。
“你要不要直接把你娘舅唤过来把这沐青宰了?
“若是让他们的计谋成功,此事可就得扣在你们相国府头上了。”
许元手掌握拳以指骨扣了扣桌案,轻笑道:
“倒不用打草惊蛇,整个西漠线索脉络都已然清晰,既然已经知晓此事,我又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说着,
许元瞥了一眼西南的方向,眯了眯眼:
“如今看来,那牧兴尘还当真是个为民请命之人啊”
天夜不置可否的哼唧两声,轻声的提醒道:
“你这般暴露身份,那沐青转头肯定会通知给城外守着的圣人,你现在想走估计已经没可能了。”
许元闻言轻笑着说道:
“我也没想走啊,从实力出发,我们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你是不是对圣人有什么误解?”
闻言,天夜精致绝伦的金眸翻了个白眼,开始掰手指头给许元算账:
“对面来势汹汹,白帝、监天阁主、牧氏夫妇、那不详的鬼婴、秦家圣人这就已经有六个确认敌对的圣人,而你呢?你不会真准备让你娘舅一个打对面六个吧?”
许元轻笑着说道:
“这不是还有你么?”
天夜闻言勾了勾唇角,仰着臻首:
“我倒是无所谓,就看你舍不舍得让天衍妹妹燃命了。”
说着,天夜眼眸流露了一抹兴奋:
“到时候若真打起来,人家可以负责帮你揍这一代的监天阁主,到时候师徒相残,天衍妹妹应该会很痛苦吧”
“砰。”
许元皱着眉头下意识一记掌刀劈在天夜的脑袋上。
天夜也没躲,老老实实挨了一下,双手捂着脑袋,可怜巴巴。
许元冷哼一声,低声说道:
“我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战力上虽然不能说完全对等,但至少是有一战之力的。
“不过,
“这一切的前提是李君武和大漠神女得在镇西府城之内。”
天夜好奇的问:
“若是她俩不在呢?或者说,藏着不出来呢?”
“那就带着我跑路啊。”
白日灼热的空气随着大漠旭日的西斜快速冷却,壮阔巍峨的镇西府城被镀上一层金边,在这夕阳之中,在宵禁来临之前,行商旅客各种嘈杂人声在此到达了顶峰。
而在这其中,
一声声抑扬顿挫,略显疯癫的呼唤响起在了大街小巷:
“胸弟,我找你看腿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