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内院并不算很大,不过这是相比那占据数个街区的外院而言,整体的占地面积也少说有两三亩地。
由于无法借助源炁进行修炼,且相府内院没有任何的娱乐设施,许元在得知天衍近况之后便告别了许长歌,一路哼着家乡的小曲一路遛弯遛到了老爹书房之前。
飞燕翘脚屋檐下的红檀木门之上点缀着典雅内敛的雕花。
立于门前,许元略微扫视一眼,发现这等重地依旧没有上锁的习惯。
随手推门而入,看着室内那十余年来从未有过改变的典雅布局,许元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了一抹笑意。
推开房门入目所及是一处绣着水墨山水的丝绸屏风,举步越过,便能看到一处厚重的紫荆柳木桌案置于房间的最深处。
虽然那老爹也略懂书画,但那只是他尚未掌权之时为了博取上位者好感的工具,而非兴趣。
也因此,书房的墙壁上没有装裱任何古玩书画,有的只是装满了各类文案的各类书架。
靴子踏地的轻柔脚步响起,许元直接一屁股坐到了他老爹位置上,目光扫向了整个书房。
淡雅的熏香点缀着书卷的气息,整个房间显得寂静而清幽,此地仿佛能够隔绝外界一切的喧嚣。
不知为何,
每次坐到这个位置上,他总有一种自己已经坐上了金銮宝座的感觉。
摇了摇头,许元将这个念头扔出脑海,略微抬手按照记忆以源炁从右手第一个书架之上,摄取来了一摞纸质卷宗。
由于这个书房是老爹居家处理政务之地,室内那十余个书架之上没有任何典籍功法,除了那老爹偶尔以狼毫毛笔写出字迹以外,全是一些政务机要的文件。
而右手第一个书架,便是最近一月内下面人整理好呈上来的机密内参。
心中想着,许元不由得升起了一抹疑惑。
为什么以前他偷溜进书房偷东西的时候能找到的全是那老爹字画,而这些机密内参却一次都没见到过?
思绪至此,许元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
亏他当年还觉得自己做的隐秘,原来这些事情都是那老爹默许的.
伴随着室内的熏香,许元抬手开始翻阅手中卷宗。
一封又一封。
直到他浏览到某一封镶着金边的卷宗,略微浏览了几行,许元的眉头便是一挑。
这是一份关于北境战事的。
仔仔细细的将其全部看完,许元眉头便紧锁了起来。
第一份内参的内容便有些劲爆。
那自万药谷的万人窟中投放出来的恐怖疫病已经自那些封北洲的大宗山门之内扩散到了各地,上至其内北境宗门的高层、下至基层庶黎,一经染病便会化作被欲望驱蚀的厉鬼。
而这些染病的庶黎和武徒,以及那些高阶修者已然形成了海潮在冲击各地的郡县。
染病之人,已以千万计。
看着这份信息,许元脑海之中立刻检索出了最为关键的信息。
封北洲因为这一介疫病,已经近乎沦陷了三分之一的地界。
而且,
除了封北洲这大炎最北端的重灾区以外,其余两洲境内也已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疫疾报告。
北境的局势,在失控。
而朝堂之上传达的命令也很简单,
没有任何心软,也没有等待能将这些染病之庶黎复原的解药研究出来。
一个字,杀。
直接杀。
这代表着,李诏渊与万药谷已经完成了他们谋划中一阶段的目的.
书房寂静,熏香袅袅。
拿着内参的手掌略微攥紧,许元沉默了很久,才将手中卷宗放下,默然翻开了第二份。
而这一份,也是关于北境战事的。
只是落款的时间相较于上一份近了很多,两天前呈递上来的。
看完这一份内参的内容,许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无意识的在书房之内踱起了步。
前世看那些关于二战的相关视频,看那些各国在战争中死亡的人数,他的心绪会有波澜涌动,但毕竟时代已然承平已久,战争又是近百年前所发生的事情,他无法真切体会到那数字背后的含义。
而此刻这份内参却让他明白了。
就如同他与娄姬最初的推测一样,
那些染病的修者与低阶武徒虽悍不畏死,但却不成阵法,在大炎朝堂那铁血的兵锋之下,只有被一边倒的屠戮的结局。
随着朝堂的命令下达,那恐怖的疫病在短短的二十天内已然逐渐被初步控制住了。
而其代价则是浮尸千万。
内参原文,
诸城之下,残肢血肉如山,冲阵之千万疯人已皆伏诛
短短二十天,
北境领兵的各方将领便将那些冲击郡县的大型人潮屠杀了一空。
这是一场屠杀的竞赛。
李诏渊、李清焰、武成侯、宗青生皆是参与了其中。
而他们之中的胜者,没有任何悬念的是有着万药谷相助的二皇子李诏渊。
他不但率军以最小的代价剿灭了冲击州府的最大一波疯人潮,还将一个被彻底感染的大型宗门剿灭。
“哒.哒.哒.哒.”
许元来回踱着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书房不断响起着。
忽然,
“啪!”
许元突然猛地将手中的这份卷宗砸在了地上。
他能够接受为了未来的太平盛世付出一切的牺牲,但却不能接受为了一己私欲而造成的生灵涂炭。
许元,第一次感觉李诏渊是那么该死。
李诏渊安排那白狐前来刺杀他与李清焰,许元也只是觉得这是对方的手段。
毕竟站在李诏渊那个位置上,想要活下去,想要从地狱爬上去,那便必须无所不用其极。
但可能是相府的“太子”之位来得太过轻易,许元发现在自己好像还是有些低估“夺嫡”这二字背后的残酷。
内参之中话语简明扼要,但背后代表的东西,却是那无数的生灵涂炭。
为了谋取那至高的皇位,李诏渊竟然能让能将数以千万的庶黎百姓化作枯骨。
那些染病的无辜庶黎,已经化作了军功,
他们化作的无数尸骸正在为李诏渊铸起一条通往那无上宝座的阶梯!
“长天,放平心态。”
低沉而让人安心的声音自书房门口忽然传来。
许元眼神略微凶戾的回眸望去,却见许殷鹤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书房门口。
许殷鹤看着三子那眼中翻红的凶光,缓步走入了书房,声线平稳而柔和:
“那疫病的解药短时间内无法研制,就算研制出来短时间内也无法进行大规模的生产,如今北境的局势等不起。”
“我知道这是最好选择,我也没有质疑父亲你与皇上的决定,但是.”
许元的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袖袍下的拳头攥得很紧:“但是父亲您应该已经了解这疫病的源头是出自何方势力之手了吧?!”
许殷鹤的挺拔淡然的身姿掠过许元,俯身将砸在地上的卷宗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回过眼眸,眼神深邃:
“为父自然知道。”
许元盯着父亲的眼睛,低声道:
“那我想要他死。”
话落,无声。
许殷鹤盯着许元的眼神看了数息,轻轻点了点头:
“好,
“但不能是现在。”
许元安静了少许,眼眸垂下,小声问道:
“因为皇上?”
许殷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看着许元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当今圣上李耀玄,不允许李诏渊死去。
呼吸略微有些急促,许元抬起了眼眸,声音有些冷:
“为什么?
“李耀玄那老不死真的打算把这皇位留给李诏渊?”
这个问题,许殷鹤依旧没有正面回答,拿着手中方才拾起的卷宗,走到案桌之后坐下,轻声道:
“若是李诏渊乃是皇后的子嗣,这一切都会变得很容易。”
听着这老爹话语,许元呼吸略微一滞。
虽然没有肯定,但这话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至少说明了李耀玄真的很中意李诏渊。
也就是说,当今圣上也是和李诏渊一样的人。
许元心中忽然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娄姬曾不止一次的给他说过,你爹手上的血,不比李耀玄那家伙的少。
心中思绪蔓延,许元忽然有一种想要开摆的冲动。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冷血理性的人,但和权力中心的这些人的心一比,他就是一个弟弟。
也许让许长歌那个逼王来做继承人也许会更好。
至少,许元不认为以那大哥的心性会在这种事情上心慈手软,更不会因为千万庶黎的命而动摇自己的决定。
“呼”
许元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从一旁抽了椅子一屁股坐到了老爹的对面。
许殷鹤看着面色逐渐归于平静的三子,问:
“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层次事情,感觉如何?”
许元靠在椅背上,望着书房那精致的天花板:
“不太舒服,甚至有点想把这位子让许长歌来做。”
听到这个回答,许殷鹤两鬓斑白的发丝颤了颤,带着些许皱纹的面容上却并未流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反而唇角流露一抹笑意:
“若是太过冷血,那便会忘记很多的东西。”
一边说着,许殷鹤随手拿起另一份卷宗,一边翻看,一边温声说道:
“看着这些东西,为父也会不舒服,但要继续走下去,那便必须接受,并忍耐,等待机会。”
说到这,
许殷鹤忽然抬起眼眸,深邃的眼眸中流露一抹一闪而逝的慈爱,温声道:
“若是长天真的不愿,为父也不会强求。”
听着老爹这话,许元唇角也流露了一抹笑意,随口说道:
“爹,人家皇族为了皇位已经打得狗脑子快出来了,我怎么感觉咱相府这嫡子之位好像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许殷鹤鹰隼般的眼中闪过一抹好笑:
“长歌与歆瑶对为父都是恭恭敬敬,你倒是一点都不拘泥于礼法。”
许元双手一摊:
“我是什么样,父亲伱还不清楚么?”
说着,许元目光瞟了一眼,那存放老爹字画的书架。
“玩世不恭,有玩世不恭的好处。”
许殷鹤放下了手中的卷宗,轻轻用指尖敲了敲案桌:“你大哥他太过于拘泥于礼法,若是他日后接手相府,只会照搬为父的路,但为父这条路也许并不适合他。
“至于歆瑶.那些宗门恐怕都期待着能让她接手相府。
“若是你二哥”
说到这,
许殷鹤话语戛然而止,眼眸黯然,带着些许皱纹的脸上仿佛瞬间苍老很多。
“所以,还是只有我呗。”
许元摇了摇头,半开玩笑的轻笑出声:“父亲您想要做的事情我大概清楚,我也愿意继续将您的路走下去,但我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许殷鹤神色收敛很快,但眼中黯然依旧存在着,轻声道:
“为父应当能将这条路走完大半,只是收尾恐怕得交由你们了。”
坏了。
许元忽然感觉这老爹开始立FLag了,立刻出声转移话题:
“父亲,李耀玄大概还有多久会死?”
许殷鹤闻言眉头略微一挑,盯着许元眼神有些无奈。
他知道这三子话语直接,但这种事情起码也得绕个弯子。
轻叹一声,许殷鹤低声的反问道:
“你想知道这个作甚?”
“提前做一些准备。”
许元话落,边间对面的老爹眸中的柔和消失,阴戾的磅礴气势瞬间朝着他压来。
“.”许元。
许殷鹤声音很轻,但不容置疑:
“皇族之事,你不要掺合进去。”
如山岳般的压力涌来,许元顶着压力,笑了笑,略显艰难的说道:
“爹,我怎么说.也算是皇族驸马,这事算咱一家人的事。”
许殷鹤听着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话语,无奈轻叹一声,收敛了气势:
“行了,你是在担心李耀玄临死之前会对为父动手?”
许元张嘴想要否认,但看着老爹那眼神,最终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许殷鹤微微一笑,抬眸望了一眼宫城方向,视线仿佛穿透了一切:
“长天,凭李耀玄,可还杀不了我。”
“可是.”
“没有可是。”
许殷鹤打断了许元话语,目光微移,一堆裱装好的信封被他摄取到了近前:
“卷宗你也看完了,这是你之前去了北境李君武那丫头寄给你信件,自己回房间看看吧。”
许元知晓这是对方在让他这小子滚蛋,默默接过信封,便要退出书房。
不过走了两步,他又被叫住了,回过眼眸,边见一个锦盒漂浮了过来。
许殷鹤望着三子,眼中带着笑:
“为父知道你闲不住,这是姜荷那边最新鼓捣出来的人皮面具,里面有你的新身份,若是想要外出,便带着它,不过记得不要出京。”
许元接过锦盒,略微迟疑:
“我记得这东西.”
“放心,圣人之下无人可窥透此物,佐以你那黑色源炁,圣人也需运功方可窥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