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皇朝南境与大荒交界处的崇山峻岭之中,一座高耸入云的参天巨塔横亘于天地之间。
这里,是万年之前异鬼大劫末期整个宗门天下为防范异鬼自大荒卷土重来,而合力修筑的十六座“战争堡垒”之一。
时至今日,其余十五座巨塔的痕迹已然随着万年岁月彻底在世间消逝,唯余这座被监天阁改造成了自己山门依旧伫立世间,任由塔身下端的裂痕诉说着当年浩劫造成的生灵涂炭。
透过飞行阁楼的窗棂俯瞰着大半巍峨塔身,独坐窗前品着香茗的周博文眼眸之中不由得流露出了一抹赞叹。
不论见过多少次,依旧还是都会被这巧夺天工的造物所震撼。
塔身厚重而巍峨,繁芜复杂的各类阵纹镌刻其上,无数盘旋在侧的巨型飞兽在其面前如同麻雀。
静静注视了十数息,周博文也便缓缓收回了视线,转而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记得古籍中记载着万年前监天阁的故址也曾是一座巨塔,
一座比眼前这座更加巍峨庞大,名为监天的巨塔。
只可惜,那处故址已然在万年前的异鬼动乱中化为一炬,但却并非是毁在那些异鬼手中,而是紧跟其后的人祸之中.
心中思绪绵延,不过很快,周博文的思绪便被一道传入阁楼之中传音给打断了。
“周长老久等了,阁主要见你。”
听闻此言,周博文发散的眼神忽地一凝,脸上肥肉都跟着抖了抖,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目光所及,未能看见任何人影,不过在他座下青凰阁楼数十丈外塔身之上,周胖子倒是看到了一处正缓缓展开了的深邃甬道。
螺旋状的石门四下收缩张开,一处直径高达数十丈的漆黑甬道映入眼帘。
作为曾经的战争堡垒,巨塔中上层设有很多供给飞行妖兽降落的“空港”,而眼前这处甬道明显便是其中之一。
念头一转,意魂探出,其下的青凰鸟立刻发出一声嘹亮的啼叫,便舒展着翅膀缓缓的落入了其中。
青凰鸟在巨大的甬道中落稳,周博文刚一走下阁楼,一名穿着监天阁执事制服的男子便迎了上来,声音带着恭敬:
“周长老,您的坐骑鄙人会帮您看管好,这边请,黎阳长老会带着您前往阁主所在的塔顶。”
周博文略微点头便抬步跟着对方,而那双细小的眯眯眼则亮起了一抹幽光扫向四周,随即其中便流露了些许讶异。
这黝黑甬道里面的布局有些类似世俗中的马棚。
只是比起那凡人的马棚,这里可要大了很多,数十头用作战争的妖兽鳞次栉比的趴伏在两侧那黝黑的铁栏之中。
而周博文可是记得,像这样的塔层,在巨塔之内可是有着数十层。
也就是说,
光是这一座巨塔之中,便已经蓄养了数千头用于战争的各类妖兽
想到这,周博文眼中闪过了一抹无奈。
蓄养了如此之多的各类妖兽,阁主她老人家想做的事情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不过转念想想,周博文也便释然。
现在整个大炎皇朝之内基本上各方势力都在搞军备,若只顾着搞钱搞物资,真的打起来的时候那你就成人家的粮仓了。
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周博文很快便被这名监天阁执事带着走出了这处甬道,见到那名唤作黎阳长老之后,在巨塔内那繁琐的布局中几经周转,终于在走过一道漫长的螺旋楼梯之后来到了塔顶。
塔顶之上云雾涌动,繁芜的阵纹镌刻在地面,一名身着浩然白裙的女子正立于塔顶边缘举目远眺北方,衣裙与长发随着高空的寒流在空气中飞舞飘荡。
侧眸女子窈窕倩然的背影,又瞥了一眼立于原地的黎阳,周博文小声问道:
“黎阳兄,你不过去?”
黎阳轻轻摇了摇头:
“阁主只说要见伱,黎某便先行告辞了。”
说罢,
周胖子便注视着对方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塔顶。
咂了咂嘴,周博文缓缓挪步上前,来到女子背后三丈处站定,从须弥戒中取出了那件灵天仪,双手奉上,深深躬身一礼:
“阁主,这是太史尊者临死前托周某交还于你的。”
天苑闻言缓缓回转过了眼眸,神性淡然的目光望向了身后这名身形肥胖的蜕凡长老,但没有说话。
见到这一幕,周博文感觉瞬间有些汗流浃背。
有的时候,沉默的注视更能让人心神不宁,尤其是在人心中有鬼的情况下。
他又不得不前来复命。
不过好在很快,天苑那淡然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失败了?”
“是。”
周胖子将脑袋垂得更低了,身子屹立不动,但心跳已然悄然的加速。
他有些害怕这阁主在此刻给他来上一句“既然失败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毕竟,整个刺杀的行动可以说是完全的失败了。
既招惹了相国府,又折损了人手,甚至还某种意义上加速了劫难演化的过程。
而作为刺杀五人中,唯一幸存的监天阁长老,他周博文无疑是唯一的问责对象。
沉寂了一瞬,
周博文忽觉手上的一空,那灵天仪被隔空摄走,随即天苑那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便再度传来:
“此事,我已有预料。”
听闻此言,周博文低垂的眼眸瞬间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阁主她老人家是不准备追责了。
不过其回答的话语却不由得让他心中升起了一抹疑惑。
已有预料
什么意思?
眉头略微皱起,周博文缓缓抬起了眼眸,看向了眼前这位似是不染丝毫凡俗尘埃的阁主,问:
“阁主您知道此行我们会失败?”
天苑平静的注视着对方,声音清淡平缓:
“劫难起始已成定数,若想改命,很难。”
周博文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安静了一瞬,他呼出一口浊气,低声道:
“既然阁主您知晓结果,为何还”
“这是必然的尝试。”
“就为了一次尝试,搭上三名蜕凡”
不含任何情绪的视线投来,让周博文心中猛地一颤,连忙垂下了眼眸,低声道:
“属下僭越。”
天苑手中拿着灵天仪,缓缓的回转了身子,再度远眺向北方:
“下去吧。”
周博文闻言略显迟疑:
“阁主.此行具体的过程,以及那许长天演化出的劫难,属下还尚未汇报。”
天苑看着遥远的天穹声音很轻:
“之后我会再次召见你,圣女她马上就要到了。”
周博文听闻此言瞬间了然。
圣女奉命前往帝京,而此刻却抗命而回,明显是为了这刺杀许长天之事。
他这“凶手”之一若是正好被其撞见,恐怕会生出不小的乱子。
心中想着,周博文躬身再度一礼,肥胖的身形瞬息之间消失在了原地。
一时之间,
偌大巨塔顶端又一次只剩了天苑那遗世而独立的倩影默然伫立。
时间分秒而过,半刻钟后,一道金色的遁光便映入了天苑的视野之中。
遁光划破天际,转瞬之间便来到了塔顶上空。
于巨塔顶端虚空而立,少女望着下方那目光淡然的师尊,小巧虎牙的紧咬着唇角。
对视数息,
天苑清淡低柔的声音轻轻响起:
“下来吧。”
天衍闻言没有动,依旧立于虚空,金瞳之中的目光复杂至极,咬着牙出声问道:
“天苑,
“为什么?”
听到这个称呼,天苑那双神性的金瞳之中依旧并无任何情绪波动。
圣女与阁主皆是代行于天,并无上下级之分,即可按照世俗伦理称呼师尊,亦可按监天法理直呼其名。
安静了少许,天苑没有否认,清声的反问:
“你觉得是为什么?”
天衍纤柔的身子略微颤了颤,清脆的声音低沉:
“劫难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原因,大劫起始并不代表其一定便是劫难本身。”
天苑看着少女脸上的纠结之情,语气柔缓了一些:
“此事我知晓。”
天衍闻言袖袍下的拳头略微攥紧:
“既然你也知道此事,那为何一定要强行刺杀”
“你觉得我做错了?”
天苑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天衍的问话,那双神性金瞳仿若利剑,直插天衍的心脏:“若是错了,那便告诉我,我的这个决定错在哪里?圣女合理的提案,我会考虑。”
“.”天衍呼吸略微急促,湛金之瞳死死盯着下方的师尊。
“虽不能确定大劫起始便是劫难本身,但只要有几率,那便值得尝试。”
天苑望着胸脯起伏不定的少女,声音淡漠如雪:“天衍,我们监天阁不是儿女情长之地,现在你的情绪已经能够左右你的判断,等你冷静过后再来找为师。”
说罢,
天苑缓缓的转过了身子,拖着那如瀑的繁芜白裙,缓步朝着塔内走去。
望着师尊的背影,虚空而立的天衍猛地一咬银牙,缓缓闭上了眼眸。
下一瞬,她的周遭瞬时之间扩散开了一股玄妙的波动。
而随着这道波动扩散,天衍娇躯的颤抖和紧攥的拳头皆是缓缓舒缓了开来。
再一次睁眸,天衍那双湛金之瞳内已然是如天苑般的神性淡漠。
气浪翻涌,缓缓落至塔顶,天衍盯着对方的背影,声线淡漠:
“师尊,你方才说劫难只是原因的一部分,而其他部分可是因为我?
“你认为只要杀了许元,我的对他的感情便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去?”
听到这淡然的声线,天苑脚下的步伐立刻一顿,略微侧身,看向身后的金瞳少女,没有否认:
“有这方面的考量,我曾提醒过你,情之一字需要你自行解决,你的身份与他的身份注定不会有结果。
“如今我监天阁根基是植根于宗门之中,想要存续壮大,那便与许长天背后相府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
天衍缓步上前,清声开口:
“如今大劫将至,我监天阁与相府有合作的可能。”
“那这个可能性,你觉得有多大?”
天苑衣裙飘舞,抬手将几缕长发拢至耳后,盯着面前的少女:
“而且,如若那许长天真是劫难本身,你又当如何?
“是叛宗,
“还是亲手杀了他?”
浩然塔顶,寒风呼啸而过,二女无声对视。
而在这份沉默中,
天衍淡然的眼瞳之底逐渐浮现了动摇。
而随着这一抹动摇的出现,环绕在天衍周身的那股玄妙波动逐渐散去,她眼中那抹淡然神性也迅速变回了平时的状态。
神无之态,被破功了!
见到这一幕,天苑心底瞬间感到了一丝棘手。
她发现,她有些错误的估计了天衍对于许长天的感情。
这逆徒如今对那许长天的情愫竟然已经连衍天决的神无之态都压制不住了.
理智告诉天苑,她应当立刻处理掉这个天衍这个变数。
监天圣女若是叛敌,那便相当于大炎皇帝自己造自己的反。
这,对于监天阁的损失那将是无可估量的。
但很可惜,如今局势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这一代的监天阁只有天衍一位圣女可继承阁主之位,而且那将要到来的劫难也需要一位“天衍”来应劫。
沉默了数息,
天苑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声线略微柔缓了一些,支开了话题:
“天衍,你特意回来应当不只是想询问为师原因吧?”
神无之态的破功让天衍受到了些许反噬,擦了擦嘴角溢出了些许鲜血,她盯着面前师尊,略显迟疑的轻声问道:
“许元他还活着么?”
天苑听到这问题,瞥了一眼遥远的北方,道:
“此次行动失败了,只活下来一人。”
天衍闻言眼眸之中瞬间闪过了一抹如释重负,但旋即又有些复杂。
许元活下来了让她这段时间沉重的心情瞬间放松了下来。
但对于监天阁的归属感,这个消息,却又让她有些彷徨。
刺杀之行,监天阁死掉了三名蜕凡.
天苑盯着天衍眸中的神情,这次倒是略微安心了一些。
至少,至少圣女离叛宗那一步还很遥远。
心中想着,天苑轻声说道:
“此事,为师已有预料。”
天衍闻言略显讶异,不解的问:
“既然师傅你明知会失败,为何”
天苑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严肃:
“这是一次终结劫难的尝试,也是为师对于未来考量。
“这万年以来监天阁松散的管制体系都是建立在衍天诀之上,如今未来已然不可见,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外敌来让下面的诸宗凝聚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