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熟捻的点着银票数量与真假,李筠庆安静的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
雅间内一时安静,只剩了点钞的沙沙声。
半晌,
许元抬眸。
李筠庆立刻说道:
“三公子清点完了?”
“分毫不差,三殿下,你别担心,我会安排的,毕竟凡事都要讲究个诚信不是么?”
许元将点好的银票收入须弥戒,顿了顿,又略感兴趣的问道:
“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情,三殿下你外出一般都会带多少银子在身上?”
听到这个问题李筠庆眼神立刻警惕:
“你想做什么?”
“别紧张,就是问问而已。”
许元见状哑然一笑:“殿下伱是了解我的,我对朋友一向大方,说五百万就五百万,不会再提价了。”
李筠庆绷住想骂人的冲动,低笑道:
“三公子乐善好施的美名,我一向有所耳闻。”
“谬赞。”
许元拱了拱手,忽然问道:
“不过殿下如此大气,之后准备怎么补这五百万两的亏空。”
五百万两,这是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以大炎如今的生产力,寻常百姓一年辛勤下来赚到碎银也不过二三十。
在相国府内,若无特殊职位,二品源初这种冠绝天下的顶尖强者每年的年俸也不过百万两纹银,不过每去执行一个极为危险的任务,这个俸禄大概会逐次上浮个百分之四十左右。
李筠庆闻言微微一笑:
“之前我找瀛洲岛的一位大名借了六百万.”
“六百万?”许元眼神一凝。
李筠庆面色一变,忽地叹息一声:
“.但只收到了首款三百万,剩余的一百五十万,大概应该是要找一些记账的掌柜来顶锅。”
听到这话,许元心中翻了白眼。
这话大概率是假的,但会计这行业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高危职业。
安静一瞬,
许元也不再提及此事,转而问道:
“不知三殿下准备多久离开这北封城?”
见到话题回归正轨,李筠庆努力收整起肉疼的情绪,道:
“越快越好,最好今晚。”
“今晚?”
许元略微沉吟,认真的问道:“三殿下你确定要今晚出城?”
李筠庆略微疑惑:
“今晚不行?”
许元解释: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可能会有些危险。”
李筠庆表情不解:
“如今城外蛮族不是.”
话音未落,
仿佛是为了印证许元的话语,窗外漆黑的天际中猛地绽放出一阵白光。
随后,
“轰!”
一连串震天炸鸣响彻了城池上空!
因为已经被李清焰打过预防针,许元听到这响动倒也不是太过于惊讶。
起身,走至窗前,举目向南。
在漆黑的暴雪之夜里,以他五品的修为视距不远,只能看到数百团大小不一的白光在半空中亮起。
那是护城大阵的光亮。
蛮族的攻城器械掷出的投掷物在半透明的护城大阵之上所掀起的阵阵轰鸣与涟漪。
动静很吓人,但一轮齐射下来,整个北封城在那半透明的罩子下被护得仿若固若金汤,城内没有被任何一处建筑被砸毁。
而这时,
李筠庆也回过了神,透过窗户看着远处的天际:
“这是.什么?”
许元缓缓回过眼眸,眸中血焰缭绕,背后的漆黑天空轰鸣阵阵:
“三殿下,你认为呢?”
李筠庆瘫坐回了软榻上,喝了口酒压惊。
沉默半晌,
他呼出一口气,低笑一声:
“蛮族居然今夜便攻城了,不过看三公子你刚才的反应应该是已经知道了。”
许元缓步走回了软榻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是,你皇姐已经预料到蛮族大概率今夜便会袭城。”
“那便好。”
李筠庆点了点头:“皇姐既然料到了应该不会有失。”
许元摇了摇头,看着李筠庆,问道:
“北封城确实不会有失,但殿下你今夜还要坚持出城?”
李筠庆沉吟一瞬,还是坚决点了点头:
“要出,今夜应该只是试探性进攻,我看北境的卷宗,这些蛮族在攻城之时,一般都会先行用大量巨石混杂着“冰灵锥”和“腐酸兽”消耗护城大阵。”
许元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蛮族这边贫瘠,源晶炸弹这种东西他们用不起。”
这种攻城方式许元在娄姬给他的卷宗里也见到过。
冰灵锥外表看上去像是一个直径三米左右的铁刺球,中心是一个拇指大小的源晶,外面则是包裹着数百根冰锥。
而腐酸兽则是冰原上的一种硬壳妖兽,一旦冰晶外壳被击碎,它就会自爆,炸出一大滩的酸液。
比起大炎之前内部几次地方叛乱,这俩东西有些不够看。
因为大炎内战攻城都是用的源晶炸弹。
若无干扰,攻城器械一轮瞄着护城大阵一个点,几轮投掷直接能把大阵从正面打穿。
而蛮族这俩东西造价便宜,对结阵修者杀伤不大,但对建筑和普通百姓的杀伤却很大。
之前北封之围时蛮族也是用的这种方式攻城,试图将维系护城大阵的源晶全部消耗殆尽,但可惜那个时候的北封城强者云集,精锐尽在。
连护城大阵都不用开,光凭城内的高阶修者就能把这些投掷物击碎在空中。
不过如今北封城内空虚,面对这种铺天盖地的投掷,只能靠城防大阵防护,而城防大阵每一刻消耗的源炁都是以海量来计算。
进攻与防御代价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将杯中之物一口饮尽许元站起身,没有再墨迹: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出发吧。”
李筠庆再次看了一眼城南的方向默默的站起了身。
没有再言语,
二人刚一结伴走出雅间,立刻发现外面廊道上略微显得有些混乱。
很多持着刀兵的侍从在廊道中快步的行走着,神色各异,有惊慌的,有面沉如水的。
一路下楼,敲门声与议论不绝于耳,期间还有一些衣衫不整的红倌人与男子夺门而出。
很显然,蛮族攻城的举动也影响到了北封城内最昂贵的勾栏。
战争之下,人间百态。
但这份混乱却没有持续多久。
许元与李筠庆二人下楼来到大堂之时,在老鸨和龟公的组织下,整个大堂内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模样。
因为他们知道蛮族一时半会打不进来。
高挑的女子在台上扭动着自己盈盈一握的腰肢,乐师不受影响的弹奏着一些轻柔的曲调。
许元看着如此歌舞升平,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低声问:
“殿下,你觉得这景象如何?”
李筠庆一边下楼,视线在堂内的停驻数息,很光棍的笑道:
“三公子,我现在可没资格评价他们。”
顿了顿,
李筠庆瞥了许元一眼:
“不过我猜再过几日蛮族攻破南城,这还算有秩序的大堂里应该会变得疯狂。”
许元扫了一眼堂上的倌人们和堂下那些衣衫靓丽的恩客,轻轻摇了摇头。
impart是吧?
走出了大堂,待二人来到马棚时,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窃窃私语着。
不过这些人都是用的是传音手段,听到他们对话,想来应该是知道一些内幕信息的宗门子弟,没心思再在这里玩乐。
而且,若无背景在这军管宵禁的北封城夜行,士兵是有权直接斩杀的。
暴雪之夜除了风声与城南天空的炸鸣以外,一切都很是寂静,道路两侧镌刻明纹灯若隐若现。
偶尔还能在风雪中遇上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巡街。
不过再看到马车上北封府衙的标识后,这些士兵也都没有过多盘问便直接放行。
再次经过一队巡街士兵的盘问后,
李筠庆看着车窗外两侧民居,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
“待城破之时,这城内庶黎应该都会被那蛮子屠尽。”
闭目养神的许元听闻此言睁开眼睛看了这三皇子一眼:
“对于那些蛮子而言,我们大炎子民不过是两脚羊。”
“两脚羊”
李筠庆看着窗外,寒风吹拂着他鬓角的发丝,呢喃一声便不再说话。
车厢内一时间再次变得沉寂。
不知多久,
李筠庆叹了一声,忽然问道:
“长天,
“你说.我父皇和许公他们料到了这一点么?”
沉寂。
半晌,
许元低声的回道:“也许料到了,也许没料到。”
李筠庆听到这话翻了白眼:
“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许元微微一笑,提醒道道:
“这位二品源初只会送你去到侯亭县,到了记得小心点,那边情况也不算太好,囤积的粮草估计也只够宗门精锐撑个一月左右。”
李筠庆安静了一会,道:
“长天,你留在北封城应该是有事要做吧?”
“我只是留在你们皇族这边的质子。”许元滴水不漏。
“呵不说就算了。”
李筠庆脸上的严肃消失,伸了个懒腰摊在了软榻上:“我就一俗人,北境这些糟心事知道得越多,心里就越烦。”
许元很是认同的点头,看着城南的天际:
“是啊,知道越多就越烦。”
李筠庆回眸认真盯着许元的侧脸看了数息,忽然笑道:
“三公子,本王给你个建议,你可以学学我二哥,冷血一点,不择手段一点,只有这样才能成为我大炎的下一个许公。”
许元听到这话饶有兴趣的回过眼眸:
“我成了下个许公,你们皇族能吃得下饭?”
李筠庆耸了耸肩:
“你成了下一个许公,该头疼的是我大哥和二哥,还有天下宗门,与我无关。”
许元眼眸闪了闪,盯着对方,试图判断出对方的话里的真假。
最终,他轻笑一声:
“你倒是洒脱。”
“这不是洒脱而是自知之明。”
李筠庆一摊手:
“我呢,虽然自认为还算不错,很多东西也都看得明白,但比起我二哥还有大哥都差了一大截。
“所以这天下姓谁名谁,我都无所谓,反正手上有钱,此行回京若是要不到兵,我就去个偏远点的地方当个富家翁,娶几个漂亮婆娘安稳过一辈子也不错。”
许元眼眸之中带上了一抹笑意:
“在画本里,最后一般都是你这种人最后成了皇帝。”
李筠庆嘿嘿一笑,拱了拱手:
“谢谢三公子看得起。”
说话间,马车已经缓缓的停下了。
许元侧眸看了一眼车窗外:
“到了。”
李筠庆也回首望了一眼:
“当铺?”
马车在风雪之中停靠的位置正是一处大型当铺的门口,借着街道上的明纹灯能够看到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的“天下当铺”。
下了马车,
车外风寒,许元略微裹紧了李清焰为他准备的袄子,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笃——”
短促而有节奏,很轻。
一旁的李筠庆见状略微迟疑:
“我不用回避?”
许元轻笑一声:
“一次性的暗号,你下次再用估计会被当细作。”
李筠庆闻言有些失望。
而这时,门内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公子,本店已经打烊了,明日赶早。”
许元按照娄姬给的联络暗号:
“我来典当玉佩。”
“玉佩?”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黑龙玉佩。”
“吱呀——”
门开了,一位与苍老声音完全不符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中。
穿着一身睡袍,似乎已经休憩。
许元没有说话,直接须弥戒中取出一枚纹着黑龙,背刻三字的令牌,但还未扔给中年男人检查,对方直接朝他躬身行了一礼:
“三公子。”
许元看着中年男人,收回了铜牌,略微拱了拱手:
“您便是酒先生?”
中年男人站直身子,目光落在了许元侧后方的李筠庆身上:
“正是老夫,娄姬大人已经提前与我交代,您是要出城?”
许元摆了摆手,指着李筠庆道:
“不是我,是他。”
“他?”
酒先生略微皱了皱眉,迟疑道:
“三公子,您确认么,老夫送了他出城可就再难回来了。”
李筠庆听到这话,瞳孔微微一缩。
他意识到这北封城内黑鳞卫应该就眼前这一个二品源初。
想至此处,
伴随着城池上方阵法的轰鸣,李筠庆看向许元的眼神有些古怪。
倒不是因为感激,毕竟才被这小子坑了五百万。
而是因为这许长天把逃命的路卖给了他,他自己怎么办?
他可不相信这小子会搞和城池共存亡的那一套。
所以,
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