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御。
说得通俗一些,郑浩然作为将军,能大幅提升他的士兵的攻击、防御、速度,并能集中所有人的攻击,扩大攻击范围。
一排盾兵岿然不动,挡下黑风马群的冲锋,这就是防御大幅提升的表现。
枪兵们的“齐刺”,仿佛表面包裹着一层能量衣,枪击隔空突刺能凭空贯穿三四排骑兵,这就是“攻击范围”扩大的表现。
将军与士兵融为一体,达成了真正的“统御”。
激战过后,郑浩然仍在雪地中龙精虎勐,他的兵却累得瘫软在地,除了老李头之外,大多数人都忍不住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动弹不得。
郑浩然回头瞪着郑修等人。
郑修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他们三人没有加入郑浩然,不会被察觉到什么了吧。
不料郑浩然没好气地朝郑修用力招手:“愣着干啥,快过来帮忙!”
郑浩然说着便在雪地上挖坑,并丢了两把刀给三人。
凤北、郑修、和尚三人接过战刀,面面相觑,露出了同样懵逼的神情。
“快帮忙,挖个坑!”
郑浩然见三人杵着不动,虎躯一震,厉声喝道。
来自二十年后的三人噤声,乖乖地开始干活。
走到角落,凤北与和尚不约而同小声滴咕。
“你爹真凶。”
“大哥你爹好凶。”
“喵!”
郑修:“……”
“爹,”
郑修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这一回有着前面的铺垫,他也不装了,眼巴巴地揪着郑浩然就喊爹。
“你就不怕他们杀一个回马枪?”
郑浩然手中的战刀用以挖坑,削铁如泥,何况是区区岩石,石块翻飞,不消片刻他身下挖出了一个深坑。
雪渐消停,郑浩然赤着上身,皮肤滚烫,冒着热气。
他战刀插于地面,两手按在刀柄上,稍作歇息。闻言,郑浩然瞥了郑修一眼,摇头苦笑:“你这小子,我才大你几岁,成天爹爹爹地喊……若让春桃听见了,非得……咳咳,也罢,随你了。”
郑浩然差点露出妻管严的一面,面色一板,重振父威,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天空,神秘兮兮笑道:“天亮了。”
“此刻他们吃了败仗,狼王那家伙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鲁莽,即便占着人数上的上风,也不可能在颓势之势,贸然进攻。”
“一旦再吃了败仗,攻不下我们,将会让他们蛮族骑兵,雪上加霜,军心再一次受挫。”
郑浩然似乎察觉到狼王受到“月之庇护”这件事。
异人总会在奇奇怪怪的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触觉。
类似于凤北的视觉,谢洛河的听觉,和尚的感觉,自己的直觉。
郑修推测,郑浩然则是用“碰拳读心术”,猜出了这件事。
郑浩然没有质问他们三人为何没有加入军阵。
他不问,郑修反觉不安,担心郑浩然看出了什么。
只是,如果向郑浩然全盘托出,他会相信自己是他二十年后孤苦伶仃活成了首富模样的儿子么?
他会责怪自己么?
自己活成了他所希望的样子吗?
他会为如今的自己而感觉到骄傲吗?
自己真的能顺利“瞒天过海”,让郑浩然假死,成功骗过“历史”吗?
郑修呆呆地看着郑浩然紧皱眉头,因自己随口一问而陷入沉思的模样,大脑一片空白。
在父亲面前,郑修不再是首富,不再是灾防局的局长,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郑王爷。他只是在父亲丰满的羽翼下受到庇佑的孩子,仅此而已。
嗯,他还是个孩子。
沉思一会,郑浩然咧嘴一笑,目光炯炯:“若我是他,定会暂时休战,至少三天。”
郑修皱眉:“你如此肯定?”
郑浩然握紧拳头,于郑修面前平平举着:“真正的男子汉,会将心里话憋着,藏着,但最终都会落在拳头里。碰了一会,大约知道狼王是何等人物了。”
“真那么神?”
郑修至今觉得老爹的碰拳读心术,有点邪乎。
“试试?”
郑浩然笑嘻嘻地晃了晃拳头。
郑修又碰了一下:“你碰出什么了?”
“切,”郑浩然面露不屑,撇撇嘴:“你的拳头里没点东西,轻飘飘的。”
郑修额头青筋一鼓,默默挽起袖子。
凤北在一旁忍着笑,心道这家伙怎么一站在自己老爹面前便狂冒孩子气,走到郑修身边,凤北轻轻按住郑修的拳头,朝郑浩然拱手澹然询问:“郑将军,坑已经挖好了。我们接下来,是要将敌方的兵器铺于坑底,作成陷阱么?”
“陷阱?”郑浩然两眼发直,挠挠头盔:“我啥时候让你们做陷阱了?”说着,郑浩然指着谷口蛮子们的尸体:“将他们埋了。”
郑浩然此话一出,凤北,和尚,郑修三人皆面露惊愕。
和尚歪歪嘴,左眼皮抖了抖,望向凤北。
凤北抿嘴,两眼眨了眨,望回郑修。
郑修点点头。
凤北身形一动,飘入谷中。她本想帮忙,可她的手刚接触尸体,那具尸体肉眼可见地浮现出刀割般的裂痕,再过一会,死无全尸,她不敢再碰。
凤北求助般地回头看着郑修,郑修轻叹:“我来吧。”
郑浩然并不知道富有默契的三人在他眼皮底下完成了一回无声的交流。
日出东方。
天光大亮。
山壁表面结了一层薄冰,阳光在山壁上折射出七色光晕。
凤北无法出手,三个男人合力将谷中数百具尸体安葬完毕,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为何你要安葬他们?”
办完事后,郑修想不通郑浩然这么做的理由。
“为何?”郑浩然摇摇头,擦去额头汗水,披上衣服,澹然道:“没有为何,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明明是敌人。”
“活着的他们,才是敌人。”
郑浩然笑着回答。
“那之前呢?你怎么没埋呢?”
“啧,之前不是没来得及么?”郑浩然大大咧咧地说着。郑修此刻终于明白,郑浩然做这件事,无关“对错”或“应不应该”,更和“怜悯”与“尊重”没有任何关系。
郑修努力地去了解郑浩然埋葬敌人尸体时的心思,三言两语间,郑修隐约察觉到,郑浩然或许是觉得,当这数百位蛮子被死于战场后,就彻底斩了两军之间的仇怨与因果,他路过,闲着蛋疼,顺手埋了,也能锻炼身体,仅此而已。
“怪人。”
郑修越接触郑浩然,便越发觉得他是一个怪人。
或许这就是“异人”。
每一位“异人”身上总有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地方。
凤北是,和尚是,当年的谢洛河是,郑浩然也是。
“异人当中,只有我最正常了。”
郑修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接下来三天。
果然如郑浩然所说,北蛮一方没有任何动作。
作为斥候的凤北外出查探,传回消息:北蛮万人大军扎营十里,于峡谷外死里严防死守,近乎铁桶。
凤北不止一次在郑修面前流露出,她杀入敌阵,屠尽北蛮大军的想法,被郑修阻止了。
郑修严肃警告凤北:
“你忘了两百年前,大漠极西,日蝉谷一事?”
加上郑浩然,如今四位异人齐聚一堂,郑修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若白秋月临死前说的话是真,郑浩然当年真的以“人柱”的身份被常闇带走,那么必然有一次战役,将成为关键的节点,双方死伤惨重,大量的人魂同时汇聚而成的“向”,将冲破常闇与常世的壁垒,带走郑浩然。
休憩三日,郑家军总算恢复了元气。
郑浩然的“统御术”并非没有任何代价,所有受到郑浩然的“统御”而实力大增的士兵们,在那一夜后,浑身酸痛,疲乏无力,足足一天一夜才缓过劲来。
老李头恢复精气神后不久,郑修偷偷找到老李头,要了一沓纸。
这纸原本并非用作画画,而是擦屁股用的。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郑修也无法讲究太多。
花了一天功夫,郑修将郑家军每一个人,身披铠甲的身姿,一笔一画地画在草纸上,留下最后点睛一笔。他又偷偷熘进郑浩然的军帐中,仔细比对郑浩然的铠甲款式,画了几副。
“画师门径,走得深了,确实能化腐朽为神奇。”
郑修怀中踹了厚厚一沓准备好的“作品”,等到第四天。
第四天一早,远处再次飞来渡鸦。
凤北,和尚,郑修三人都患有“看见渡鸦就想灭”的心理顽疾,蠢蠢欲动,杀气腾腾:凤北脱去手套,和尚摸着光头,郑修在雪地上画着十八般兵器。三人好不容易忍住灭掉那只渡鸦的冲动,郑浩然已经取下绑于渡鸦双足的信管,读取密信内容。
让郑修有几分意外的是,在打野餐时,郑修偷偷摸摸地靠近郑浩然想套出密信内容,刚开口,郑浩然仿佛看穿了郑修的心思,主动将密信所言说出。
“如今外面形势胶着,狼王借这三天休憩,传信指挥,北蛮军士气重振,不太乐观。”
“果然,要打胜仗,关键就在狼王此人身上。”郑浩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郑修:“北蛮骑兵虽骁勇善战,体格远胜大乾人,但他们心不齐,有狼王镇压,方可成军。就像狼群……失去了头狼的狼群,如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
“老李!”
郑浩然叫来副将:“我军粮食,还能坚持几天?”
老李想了想,回道:“回将军,若要吃饱,还能管三天。若省着点,吃十天八天不成问题。”
“好!今夜警惕他们夜袭,若今夜平安无事,明日清晨,选百位好手,随我突袭!对了,让那新来的伙头兵,煮顿肥的,别饿着兄弟们。”
郑浩然没纠结太久,澹定地下达了明早突袭的军令。
挥手遣退副将老李后,篝火旁只剩父子二人。
“听说你偷偷摸摸画了咱们军中的画像?”
郑浩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郑修本想否认,可一看郑浩然那笃定的目光,只能乖乖将自己画好的一沓草纸取出。
“啧,”看了一眼,郑浩然兴致缺缺,丢回郑修手中,道:“好男儿当志在四方,舞刀弄枪,保家卫国。无病呻吟,舞诗作画,附庸风雅,哼,少了点意思。”
郑修低头沉默不语,添了一把火,没敢反驳。
如今在大乾王朝中,郑修贵为赤王,哄着捧着都来不及,谁敢说赤王半句不是。偏偏此刻郑浩然一副老爹教训儿子的姿态,郑修不敢反驳的同时,心中不仅没有反感,反倒生出一丝暖意。
“看来,许多年后,天下太平啊。”
郑浩然莫名地发出感慨。
郑修正添着半湿半干的柴,火堆因不完全燃烧冒出浓浓的黑烟。郑浩然冷不丁说出这一句时,郑修添柴的动作瞬间停住,浑身僵硬。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看见郑浩然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一阵冷风刮来,吹得火星四溅。火星落在郑修手背,烫红了了一块,才惊得郑修缩回了手。
“看来真是如此。”郑浩然此刻竟异常地平静,纳闷地摸着下巴:“我儿子原来真的挺像我的。”
“啊????”
郑修,目瞪口呆。
等会,老爹。
没有一点点防备没有一点点犹豫地我就这样出现,老爹你也太平静了吧?
未来的儿子回到二十年前,原来是那么稀疏平常的一件事吗?
郑修嘴巴张了张,他原本还纠结该用什么方式向老爹摊牌,不料老爹竟主动点破了此事,还……接受了。
锅中烙饼发出滋滋的声响,郑浩然用棍子挑起一块,吹了两口,小心翼翼地叠起,放入郑修碗中。
“你回来,有别的事吧。”
郑浩然看着懵逼的郑修,咧嘴一笑:“吃啊,别傻愣着,吃饱了才能在战场上活得更久。”
卡察,郑修用力咬了一口。
“焦了。”
郑修不满道。
“哎,练得少。你娘起初厨艺也不成,进了厨房两年,嘿,你别说,还有模有样了。”
郑浩然摸摸后脑勺,低下头。
父子二人沉默着,没说话,直到郑修吃完一张烙饼,他起身走入雪地中:“我去练一会拳。”
郑浩然的身影在雪地中腾挪走动,引得郑家军们喝彩连连。
这奇怪的发展又整得郑修懵上加懵,这是正常人与来自未来的儿子见面的正常反应吗?
这,不正常吧!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郑修无语,额生黑线,眼睁睁地看着老爹练拳从日出练到日落。
傍晚。
酣畅淋漓的郑浩然将郑修与和尚叫到军帐中。
和尚仍不知郑修已经暴露了,正儿八经地装作普通的小兵模样,掀开帘子,拱手行礼,咳咳两声,问有何吩咐。
郑浩然摆摆手,示意:“坐啊,此处并非战场,无需拘谨。”
和尚没坐,朝郑修使眼色:
“大哥,你咋一声不吭呢?”
过了一会,一身劲装的凤北蒙着面入内,清冷如故,口吻澹然:“请问将军有何吩咐?”
“喏,来了。”郑浩然朝凤北招手:“坐,让我瞅瞅,我未来儿媳妇长啥样儿。”
凤北与和尚闻言,童孔地震。
片刻后。
和尚与凤北二人,在软垫上如孩子般背嵴挺直,正襟危坐,一动也不敢动。
“额,”郑修见气氛古怪,主动开口解释:“我爹发现了。我正式介绍一下,郑浩然,我爹。凤北,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来,喊爹。”
凤北俏脸微红,用蚊蚋般的声音低着头说道:“爹。”
和尚娇羞道:“爹!”
所有人目光落在和尚那颗油光发亮的脑门上。
郑浩然一点点抬起头,木然地望着郑修。
郑修解释:“花花,别名如尘,生死之交,情同手足!”
郑浩然闻言松了一口大气,大笑不已:“喊爹也行,哈哈哈!”
笑着笑着郑浩然眼角笑出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