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吗?”
周八指笑容阴森,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只手。
没有人知道,周八指背后早已被冷汗沁透。
“凤北无意冒犯……”
凤北轻轻舒了一口气,口吻淡然,礼貌说道。
顷刻间,遮住凤北右眼的长发被微风撩起,藏在发后的眼睛亮晶晶的。
瞳孔深处除了“丁未”二字之外,仿佛还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凤北云淡风轻道:“可你满口胡言,我不信。”
顿住的身影重新化作黑色闪电,凤北一步踏出,白皙五指轻轻扣住周八指那颗错愕的脑袋。
上弦叁,异人,凤北。
她是唯一,在夜未央中……不,或者说是在整个奇术师圈子内,众所周知,无需忌惮规矩与限制的“异人”。
即便是在异人中,凤北也是另类。
换言之,她是另类中的另类。
是怪胎。
是怪物。
硬要说凤北有限制,她的限制就是无法触碰他人。
譬如一把凶兵,若说“凶兵太狠见血封喉”,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不上限制。
这宛若诅咒一般的不祥,令凤北凶名在外。
直至目前,没有人能直面凤北的“不祥”仍能活着。
“我周八指,将是第一位!能在凤北的不祥下存活的人!”
周八指曾经是混迹于街头的骗子。
他曾街头行骗、拐卖小孩、设局敛财,无所不骗,只要是能来钱的活计,他无所不作。
周八指那两根指头,也是行骗被发现后,活生生剁掉的。
他后来当上了夜卫。
连他自己也万万没想到,竟成了。
街头骗子无需再担心温饱,啃上了官家口粮。
更让周八指没想到的是,就在数月前,他破格被夜主提拔,登上“下弦陆”的位置。而这个位置空余了近一年有余,一众星宿对此虎视眈眈已久。
周八指当上下弦陆后,领着高薪俸禄,干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案子,重大诡案从未派他出手。
这也没什么呀,周八指乐得如此。他更心安理得地吃喝玩乐、浪迹花丛,美滋滋地在滚滚红尘中逍遥洒脱。
直到二十天前,夜主一道密令将他平静而富裕的生活打破。
他需要去一趟蜀州。
在特定的时候、特定的地点、骗一个人。
这个人,叫做凤北。
他将自己的奇术称之为“相信则有”。
前两次的心脏是提前准备好的,两人倒下也有投机取巧的成分,周八指真正的目的,是第三次开盒。
每一位千门将都精通心理博弈,在出发前,周八指做过功课,从一些卷宗记录中,彻底剖析过凤北此人的心理。
根据可靠情报,他有六分把握,凤北此刻的死穴就是那名为“郑善”的俊猛汉子。
呵……女人。周八指对此深信不疑。
周八指从施术伊始,就没想过能彻底骗过凤北。
他要的,只是凤北一刹那的“动摇”,凤北只需看见了盒中物件,有了一刹那的“动摇”,走了千门将门径的周八指,就能使出真正的杀手锏“有则成真”。
周八指知道自己有赌的成分。
千门将既是骗子,也是赌徒。他相信,只要这一次能成功骗过“异人凤北”,他将能完全推开漆黑门径中,那扇紧闭的门扉。
周八指渴望知道,那扇门扉之后,藏着什么奥妙。
在凤北的手按上周八指头颅时。
周八指忽然间,觉得周围的声音、光影、气流、味道,一切戛然而止。
他的五感仿佛被那只不祥的手,剥夺了。
没有人知道被凤北的不祥带走是什么感觉,至少,没有人能活着口述这种感觉。
“我输了……”
周八指眼前一黑,坠入无边的黑暗中,口中吐出了泡泡,他来到了门径中。
那扇禁闭的门扉泻出了一丝绮丽的光影,周八指一愣,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飘去。
他推开了那扇门。
一点点、一丝丝、一寸寸,门扉推开。
一朵朵嫣红似血的红花相连,伴随着墨汁般如梦似幻的光影,从门扉后蔓延出来。
一只身材高大、浑身由蠕动的腐肉组成的人形怪物突然从门扉中挤出,蠕动的血肉构成狰狞可怖的头颅,嘴巴张开,转动的利齿暴涨百倍,将惨叫的周八指噬咬碾碎,一点不剩地吞入口中。
周八指被吞得一干二净,一瞬间。
人形怪物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退回门扉后。
它的手里,蠕动的腐肉末端,长着一柄巨大扭曲的斩马刀。
将军镇。
君不笑的“影子戏”中。
“我输了……”
“好美啊……”
虚鼠眼睁睁地看着凤北一巴掌,扣住周八指的头颅。
周八指瞬间目光涣散,只说出了两句话。
刹那间,周八指的身体,从头颅开始,仿佛被无形的绞肉机绞杀,化作了整整齐齐的碎块。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眨眼血肉筋骨,哗啦啦变成一地的碎块,此情此景,无论是谁见了,都会吓得亡魂尽冒、心神胆寒!
现场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斗獬并不是第一次目睹凤北杀人。
如此轻描淡写地杀死一个人,杀得那么彻底,无论目睹多少次,对任何人而言,都能带来一种精神上的冲击。
“呕”
斗獬又一次脸色发青,趴地上干呕。
凤北长发垂下,重新遮住右眼,她看着屋顶上的虚鼠微微一笑。
“到你了。”
郑修面沉如水踏出地牢。
是夜。
皇城雪落。
屋顶墙头,白霜层叠,晶莹剔透。
月光洒下,偌大的郑家如披了一层银白的纱衣。
郑修没有惊动任何人,更没有惊动二娘,出了地牢,直接朝半空中吹出几声口哨。
地牢负二层,无间炼狱中,隐隐有惨叫声传来,不知今夜被摄入“无间炼狱”中的倒霉蛋是谁人。
郑修无心关注此事,吹出哨声,在庭院中等候。
一道道守夜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他们将郑修包围,安静地等待郑修下一步指示。
“辛苦伱们了。”
郑修朝影子们点点头。
有几道投在墙壁上的剪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几声低沉哨声吹出,示意老爷不必客气,都是收了钱办分内事,既能领工资又能练门径一举几得的事他们巴不得多干几票。
很快庆十三匆匆来迟,平时他不住这里,有事才来。
“红藕家的男人病重奄奄一息,抽不开身,那姓裴的莽夫半夜起身火气正旺忙着拱人也抽不开身……”
庆十三出现时有几分嬉皮笑脸没点正经的,抽着烟打着呵欠解释。但当他看清郑修那凝重的神情时,庆十三本想多开几嘴玩笑,也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作为流寇界的老流氓,庆十三察言观色的水平堪称大师级,一看郑修的神情就琢磨出别样味道。
“出事了?”
庆十三前一秒还没个正形,后一秒目光凌厉,烟雾在身旁缭绕,压低声音问道。
郑修点头。
他没有告诉庆十三远在千里外蜀州发生的变故。
“从这一刻开始,固守郑家,别让任何一位夜未央越过郑家门墙半步。别让任何一只渡鸦,飞到郑家头上。”
庆十三脸色一变:“包括……异人凤北?”
郑修摇头:“不包括。”
庆十三松了一口气。
夜未央里,他庆十三谁也不怂,就怂凤北。
他刚才有那么一刻,还担心是不是老爷偷偷摸摸拱了四妾的事迹败露了。
等会,老爷拱妾,这跟凤北有什么关系?
“渡鸦,飞过了如何?”
庆十三指了指天上。
“打下来。”
庆十三眯着眼睛,沉默片刻,并未多问,而是咧嘴一笑,吐出几个怪异的烟圈:“懂得叻!”
郑修吩咐下去后,转身往房间走。
末了,郑修想起一事。
“万一,我说万一,万一我这几日沉睡不醒,不必理会,守住即可。”
庆十三连声答应。
在郑老爷行色匆匆返回牢房后。
庆十三坐在阶梯上,默然抽烟,看着深夜雪景,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门神。
“哎呀,老朋友,看来,是你们开始搞事了吧。”
他想起虚鼠不久前找上门一事,隐约察觉到什么。
夜里只余一声无奈的叹息。
“昨日出了江湖,发誓不入江湖。今儿回首一看,老子压根就没出来过。”
“唉…都身不由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