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学武也给家呢——”
易忠海同闫富贵进了屋,先是笑着同李学武打了声招呼。
李顺起身招呼他们坐,同时叫了李学才去泡茶。
闫富贵笑呵呵地同李顺客气着,称呼李学武的时候却用了李处长这一句。
甭说李顺听的别扭,就是易忠海也忍不住抬了抬眉头。
李学武倒也没惯着他,他叫了,也就含糊着应了,并没有纠正他,也没叫三大爷。
有的人啊,就是没脸,记吃不记打。
你要硬给他脸,不更助长他二皮脸的姿态了嘛。
闫富贵叫的这一声可不是真心恭喜李学武,更不是打心眼里的恭维。
这年月有一讲,不是一个门,不是一家人。
说俩人不在一个单位里,平日里也没有业务上的瓜葛,你就算是干部我也不用溜须你。
为啥?
因为这年月的职工流动性特别差,基本上进了什么单位,死的时候还是那个单位。
你想吧,都没有瓜葛了凭啥溜须你啊。
以前吧,为了儿子,为了自己,闫富贵还要控制自己,仰李学武的鼻息。
现在不一样了,就算大儿媳在红星厂,可他不在了,跟大儿媳和二儿子一家又不对付。
所以吧,当得知李学武更进一步,这小心眼就从嘴里溜出来了。
眼气啊,嫉妒啊,就想着撩拨虎须。
我叫你一声李处长,你敢答应吗?
你李学武不是常常谦虚地说,在家里,在院里,不用客气,该叫什么就叫什么嘛。
既然标榜了自己的亲善,做出了一副亲民的姿态,那作为院里三大爷的我叫你一声,你不得以更低的姿态来面对我啊?
他也不是坏,就是心里不服和嫉妒啊。
要是搁以前解成活着的时候,全家指望这么一个儿子有出息,可不就得巴结李学武嘛。
现在呢?
哎!我就可以撩拨你!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李学武刚刚起身跟易忠海招呼了声一大爷,到他这就嗯嗯哈哈了。
怎么着?我叫你李处长,你还真答应啊!
“坐,别站着了,喝茶。”
李顺兴许是看出了他的尴尬,未有责备儿子的意思,只是招呼了他们坐下喝茶。
李学才把两杯茶端过来摆在了八仙桌上,客气着叫了一大爷和三大爷。
易忠海笑着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却见闫富贵抢在他前头应了茶,道了句好。
“嘿,瞅着学才可长大了不少啊!”
“哪儿啊,三大爷您夸我。”
李学才跟医院里混了一个多月,也学会扯闲蛋了,应答这句夸奖都带了鲜活的味道。
面对夸奖说谢谢,那得是多自信,多骄傲的心态啊,这时代可少有。
人家要一夸你,或者夸你孩子,你道谢不就等于承认了嘛。
犬子不才,还是这个时候的主流呢,是改开以后外来文化的冲击,以及飞速发展后的民族自信,让人民有了说谢谢的心态。
李学武这样的不招人待见呢,闫富贵还是喜欢李学才这样的好孩子。
他笑呵呵地打量着李学才,把他好一顿夸,夸的李学才都觉得意外,这三大爷不会是想给他介绍对象吧?。
也只有媒婆才会这么夸人呢。
易忠海和李顺倒是听明白了,闫富贵这是拉一个踩一个呢。
明着夸李学才,实际上是贬李学武。
李学武却是没在意,笑呵呵地听着,时不时地同一大爷问几句闲话。
“听说学才上班了?”
闫富贵转头看向了李顺,问道:“不是还在上学吗?提前接了你的班了?”
像他说的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大学上了一半,家里却安排接了班。
为啥?
因为大学的复课看起来遥遥无期,等不起了,倒不如踏实的以高中学历进工厂当干部。
当然了,这种情况有,但不在多数。
这年月的大学生,可不受家里控制,因为他们的户口都在自己兜里呢。
李家屋里现在就有两个半大学生。
李学文的户口就不在李顺的户头上,而是单立户,重新落在街道的。
李学武因为当兵也是带走了自己的户口,转业回来重新立户落户。
但在办理大学学习手续的时候,他已经参加工作,所以特事特办,并未挪动户籍。
李学才的户口也不在家里,而是在学校的集体户头上,毕业的时候随分配证落户。
有一种可能,李学才毕业时被分到了外地,那他就不是京城人了。
这种情况在这个年代特别的多,但多数会采取哪来的回哪去原则。
除非赶上政策或者形势变化,李学武就知道明年的大分配会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他安排李学才提前去中医院实习是有目的的,就怕这个傻弟弟成了非京户口。
李顺不知道李学武这么安排的目的,还以为只看不过老三游手好闲。
对于让老三去医院实习的决定,他是支持的。
这会儿听闫富贵问起,便也就直说了。
“还在上学,就是利用课余时间去医院里帮忙,顺便实践学习。”
“哦——我说的嘛——”
闫富贵用稍显失望的语气接了一句,目光也从李学才的脸上转移到了茶杯上。
李顺与二儿子对视了一眼,眉毛微微一挑,看向了易忠海问道:“你们这是……”
“啊,没啥,就是走访。”
还是抢了易忠海的话头,闫富贵一口茶还没喝完,便解释道:“这不是街道要求嘛。”
“上午通讯员来传达,要求各个大院在年节当下调查走访一下住户的情况。”
他介绍完以后,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道:“哎,学武,你是不回来住了对吧?”
“谁说的?”
跟刚刚的和气和客气不同,闫富贵的话音刚落,李学武便皱眉反问了回去。
闫富贵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脸色僵硬,但还是笑呵呵地解释道:“没啥,就是随便问问,你结婚以后不是在外面买房了嘛。”
“再加上你后院的房子。”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了外院方向道:“这倒座房也没见你住……”
“我住了,您没看见吧?”
李学武眉毛一挑道:“没办法,运气好,分的房子有点多,可家里人口多啊。”
他叠着右腿掰算道:“我姥爷是要我养活呢,再加上儿女的,眼瞅着就不够住了。”
“没啥,就是街道问问。”
见他的语气生硬,还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且闫富贵的表情更加的僵硬,易忠海只能说话了。
“听说是上面要统计房屋的分配状况,具体怎么着我们也不知道啥情况。”
“嗯,没事,随便问。”
李学武微微一笑,道:“如果有需要的话,也可以随时联系我,去街道也成。”
他拍了拍担在膝盖上的左手,笑着说道:“我还是大院的人嘛,户籍信息都在这呢。”
“是外院还是后院啊?”
易忠海很坦然地问道:“要是登记在外院也就没啥麻烦的了。”
“外院,那时候还没买后院呢。”
李学武眉毛一挑,听出了一大爷话语里的意思,点点头说道:“后院是个人产权。”
“嗯,我知道,许家的嘛。”
一大爷似乎是在强调着什么,喝着茶就把话说清楚了,似乎还有点咬文嚼字。
这院里谁会不记得后院李学武的那套房子是许大茂抵给他的,这么说一遍为了啥?
“行了,就这么着——”
一杯茶喝完,不再给闫富贵说其他的机会,易忠海站起身说道:“我们再去别家转转。”
“这就走啊,再坐会呗。”
李学武笑呵呵地站起身招呼道:“有事您说话啊,多来坐坐。”
“一大爷和闫富贵上你家去了吧?”
李学武从家里出来特意往后院转了转,路过傻柱家的时候被他拉着进了屋。
傻柱的大屋起的可够气派,尤其是坐北朝南中房的这个位置。
前年夏天从一大爷手里借的钱,可着劲儿地重新建了房子,非要争这个面子。
李学武刚看完自己那处后院,再跟傻柱家比,总觉得有太多的不如。
最大的不如就是这先天条件,坐北朝南永远比不上。
“甭麻烦啊,不渴,跟家里喝了。”
李学武见他要泡茶,赶紧摆了摆手拒绝了。
他就在炕边上坐了,打量着屋里的摆设问道:“你咋知道他们去我家了?”
“专门去堵你的,我为啥不知道?”
傻柱嘿嘿笑着,硬是端了一杯茶水过来,嘴里解释道:“三大爷盯你家好几天了。”
“知道周末你得回来,早晨便来一大爷家里打了埋伏,就为了找你查房子呢。”
“呵呵,有点好东西总有人惦记着。”
李学武笑了笑,问道:“也查问你了呗,是后院老太太那房子?”
“我?我可不惯着他——”
傻柱坏笑着抻了板凳坐在了炕边上,歪着脑袋说道:“你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做浑事,我不一样,我怕谁啊?”
“合着我有身份就得挨人欺负呗?”
李学武是又好笑又无奈,真如傻柱所说,他还能踹闫富贵两脚咋地。
但闫富贵敢跟傻柱来劲,傻柱备不住真要踹他两脚的。
“算了吧,甭搭理他。”
傻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他就那人,逮着便宜不占就算是亏了。”
“听说啊,整宿的睡不着觉!”
“呵呵——”
李学武轻笑了一声,道:“别再给整出大病来,大过年的,再讹上我。”
“我也说是呢,这不提醒你一嘴嘛。”
傻柱摇了摇头,放下茶杯解释道:“他是惦记你那倒座房呢,说分一间也是好的。”
“想屁吃呢?”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问道:“他想干嘛呀,闫解旷不得留家里养老啊,还分家?”
“扯淡呗,闫解旷才十五,分个屁的家,他是想着分房呢。”
傻柱撇着大嘴说道:“这不是听着厂里分房有信了嘛,紧着忙活呢。”
他示意了窗外前院的方向说道:“恨不得把门廊都砌上墙,好算屋内面积。”
“真是想瞎了心了——”
李学武搭着右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门口厕所他怎么不写上闫字呢。”
“嘿嘿嘿——”傻柱听他这么说,嘿笑道:“你当他不想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摆了摆茶杯,道:“就他们家那面积,少了说也能分个四十多平米的楼房。”
“就留一个儿子养老,要住多大的房子啊!”
“我没搭理他,一大爷跟着去的。”
李学武点点头,说道:“听得出来很为难,应该是被他摽着去的。”
“他傻,一大爷还傻啊?”
傻柱一挑眉毛道:“街道说让查了,就算?”
“他怎么不想想他有几斤几两,能摽来倒座房的房子。”
这话傻柱没说的太直白,更直白地说就太露骨了。
李学武的干妈是街道主任,沈国栋现在是街道小工厂的红人。
你就说闫富贵长脑袋没有,他只想到自己不教红星厂的学生了,没想过他在哪。
“要不我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呢,”傻柱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说道:“他这有点问题。”
“真的假的?”
李学武见傻柱不像是胡咧咧的模样,眉毛一挑问道:“是血管的事吗?”
“那不知道,大家伙感觉出来的。”
傻柱也是说正经的,捡了笸箩里的花生掰着吃了,道:“从今年下半年开始的。”
“你回来少应该没赶上,他有时候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跟神经病似的。”
“不会是装的吧——”
李学武目光看向了窗外,坐在这里能透过三门看见前院的情况。
“他以前可有前科,忘了那时候怕丢脸故意装疯卖傻的骗人了?”
“这次瞅着不像,”傻柱摇头道:“没跟谁闹别扭,不至于的这么长时间。”
“你看他出那个事就知道了,像正常人吗?”
“那书怎么教的?”
李学武怀疑地瞥了他一眼,问道:“学校里应该能看得出来吧?”
“得了吧,你真当棒梗学不好全是他自己的问题啊!”
傻柱好笑道:“真要是他自己的问题,跟咱们厂中学怎么就跟上了呢?”
“你还不知道吧,棒梗这学期考的不错,他妈到处跟人显摆呢。”
“你的意思是老师的问题了?”
李学武脸上的肌肉跳了跳,心想棒梗以前的老师是冉秋叶吧。
“你说呢,总有一小半的原因吧!”
傻柱点点头,说道:“连闫富贵他自己都说,两年没怎么上课了,谁看得出来啊。”
“再说了,他也不是很严重,可能他自己都意识到自己有问题了,克制着呢。”
“他家里人没发现吗?”
李学武坐直了身子,道:“这种病早治疗还是紧要的吧。”
“谁发现啊?”
傻柱坦然地讲道:“发现了也不会说啊,混一天是一天吧!”
这话倒是真的,这年月得精神病不是什么好事,人言可畏。
再一个,得了病就不能教书了,不教书哪来的工资养家糊口啊。
“我们都猜是脑血管的问题,”傻柱喝了一口热茶道:“毕竟当初没怎么好好治疗。”
“说谁呢?武哥也在啊。”
两人这边正说着,迪丽雅抱着孩子从门外头进来,同行的还有雨水。
“没事,扯点闲磕——”
傻柱站起身去接了儿子,笑呵呵地逗了。
迪丽雅则是同雨水脱了外面的大衣,笑着同李学武打招呼说拜年的吉祥话。
跟傻柱结婚两年,她终于从天山下走了出来,不再是忧郁的姑娘,有了市井的气息。
以前她就怕李学武,怎么都不肯跟他说话,现在倒是正常了。
李学武摸了兜里,招手叫了趴在炕上被他爹扒了外面棉袄的何壮过来。
小胖墩虎头虎脑的一点都不怕他,见他招手便噔噔噔地爬了过来。
“叔叔提前给压岁钱啊。”
李学武将十块钱折了个元宝形塞进了小胖墩的上衣口袋里,逗的何壮愣目愣眼的。
“给他这么多干啥,一块五毛的都行了。”
迪丽雅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走过来想要从儿子手里拿过钱同李学武客气。
小胖墩是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的,这会儿见妈妈要,便伸手递了过来。
傻柱却是笑着摆手道:“收着,不多。”
“真要让李处长给一块五毛的,不是寒碜人家嘛,给了就收下——”
“就你话多!”
迪丽雅叫他这么一说,真就不好意思往回退了,回身给了傻柱一下子。
李学武笑着伸手抱起了小胖墩问道:“多少斤了?二十五斤有了吗?”
“有,高高的,快二十六斤了。”
傻柱靠在箱柜上,笑呵呵地说道:“我抱时间长了胳膊都受不了了。”
“真随了你爸的体格子了。”
李学武捏了捏小胖墩的胳膊腿,逗笑道:“长大也跟你爸学摔跤吧,一顶一的好手。”
“我儿子还是学文化的吧。”
傻柱笑着挠了挠脖子,道:“还得是文化有用啊,听你家李姝都会背诗了。”
“牙牙学语,胡背一通。”
李学武笑了笑,将小胖墩交给了他妈妈,看向了亭亭玉立一身粉毛衣站在窗台边上的雨水问道:“没上班啊?”
“休班,放假——”
雨水抱着胳膊,语气很是平淡,心里想的却是你才想起来看我啊。
可哪承想,李学武对于她的关注一闪而过,问了她一句过后便聊起了家里的电器。
“一大爷说我糟践钱,我是不管那个。”
傻柱同样抱着胳膊,在地上转悠着,给李学武示意了家里的电器。
“暂时就能置办这些,等什么时候有钱了,我再把电视机搬回来就齐了。”
“成啊,这院里就属你家过得好了。”
李学武笑着点点头,站起身说道:“真要是电视普及了,那咱们厂也得搞电视台了。”
“那敢情好了——”
傻柱见他起身便问道:“干啥,再坐会呗,晚上跟我这整点?”
“算了吧,没有时间。”
李学武跟迪丽雅和雨水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嘴里解释道:“要不是他去家里问,我都懒得往后院来看了,早走了。”
“甭搭理他,再讹你身上。”
傻柱送了他到门口,嘴里嬉笑着提醒他道:“这块狗皮膏药我都离他远远的。”
“得了,你忙着吧——”
李学武摆了摆手,便往前院走了。
傻柱是看他走了,这才进了屋。
迪丽雅给孩子换了身薄一点的衣服,呶呶嘴示意了箱盖上的十块钱元宝问道:“咋整?”
“啥玩意咋整?”
傻柱没太在意地说道:“他们一家过年也要回来,到时候再还回去呗。”
“俩孩子呢,给多少是啊?”迪丽雅唠叨道:“给五块不太好看吧……”
“甭纠结那个——”
傻柱摆了摆手,道:“我跟你说啊,他是真不差这个,就图一乐呵。”
“你要是较真,那就真没意思了。”
他收拾了炕沿上的茶碗,道:“别十块五块的计较了,就一块钱,李家仨孩子都给。”
不等迪丽雅再说,他又强调道:“你再给老太太和他姥爷买点烟丝,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做双布鞋,也算是份心意。”
“那就做双布鞋吧,”迪丽雅想了想,说道:“老太太和刘婶还帮咱看孩子了呢。”
“再给一大妈做一双……”
“依你,甭算计那么多。”
傻柱很是随意地说道:“这感情相处最忌讳的便是算计和计较,越算计越薄。”
“你们刚跟屋里说啥了?”
迪丽雅在心里合计好了,哄着孩子在炕上爬,转头问了傻柱道:“谁没好好治啊?”
“前院三大爷,讹李学武房子去了。”
傻柱瞅见雨水听了自己点她的话后转身回了里屋,这会好笑又好气地摇了摇头,看向迪丽雅问道:“你说三大爷是不是精神病?”
“老寿星吃砒霜,找倒霉呢嘛!”
他撇嘴道:“这院里都等着看他的热闹呢,也就是李学武吧,不耐搭理他。”
“你可别招惹他啊!”
听何雨柱的语气,迪丽雅警告他道:“谁家有钱也不贴补他去,他也禁不住你收拾。”
“不用提醒,我又不傻——”
傻柱看向了窗外前院的方向道:“现在可轮到我看热闹喽!”
“我怎么没见您买电器啊?”
管委办副主任梁作栋笑呵呵地同李学武攀谈道:“您家不需要这些个?”
“暂时用不上,您呢?”
李学武笑着看了他一眼,问道:“没去选购一些,机会可很难得的。”
“去了,叫我小舅子去的。”
梁作栋倒是很坦诚,笑起来两颗大板牙嚣张地往外张着。
他靠在椅背上挺直了身子说道:“足足拉家去一三轮车,有这个正经的便宜我得占啊。”
“电视机买了吗?”
李学武微笑着说道:“现在这价格可合适,再往后就不定就执行哪条线了。”
他说的是计划市场价格,附带票证的那种,以及三产供应内部市场的价格。
按照哪种价格执行,还得看今年的电视机会不会被要求必须走计划市场渠道。
这玩意儿现在还算是紧俏物资,一个村都不一定有一台,可比自行车稀缺太多了。
红星厂要铆足了劲地生产,供应全京城其实蛮足够,甚至还会有剩余。
只是暂且不提外贸订单,就是零部件也跟不上生产速度,更别说京城电视机厂的反对了。
计划经济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一套经济体系,自由市场贸易对其只能起补充作用,绝对不能影响到其根本。
其实吧,红星厂也不愿意做内贸,价格不好定,利润不太高。
但有些商品是必须做内贸的,为了通过贸易管理中心换取必要的生产材料和物资。
现在红星厂打造的这一套生产体系尤为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梁作栋对这个已经有所了解,微微摇头道:“一个是买不起,二一个是看不上。”
他笑着对李学武说道:“我去看了,拢共就那么几个节目,翻来覆去的看也腻了。”
“要是咱们厂自己搞电视台就好了,”他侧身对着李学武讲道:“我听说咱们厂的广播和报纸都是在您的支持下做出如此改变的?”
“不得不说,是比我们原来那单位强太多,尤其是在节目的丰富程度上。”
“哪儿啊,您误会了——”
李学武笑着解释道:“我又不负责这两个工作,哪里谈得上支持和帮助啊。”
“就算是有,那也是会上提两个小建议。”
“您太谦虚了不是——”梁作栋笑着说道:“广播站的同志都说了,要感谢您呢。”
“呵呵呵,我可不信!”
李学武轻笑着坐直了身子,这会儿已经见到领导带着人进来了,收敛了话题和表情。
“叫你们来就一件事,”谷维洁也没坐,招了招手,示意了带来的两人介绍道:“这位是白常山同志,来咱们管委办担任副主任。”
她又抬手介绍了另外一位:“周泽川同志,相信大家都认识,他就不用介绍了。”
谷维洁看向两人,示意了沙发这边道:“梁作栋同志,管委办副主任,也是刚调来。”
“李学武同志,保卫组组长兼管委办副主任,咱们厂的老同志了。”
“李组长可不老——”
周泽川笑着主动与李学武握了握手道:“咱们又见面了,李组长。”
“又见面了——”
李学武笑着握了握他的手,道:“那天看通报我还说呢,是不是重名了,呵呵呵。”
“故地重游,欣喜莫名。”
周泽川笑着松开了手,说道:“以后跟您多学习。”
“太客气了,互相学习。”
李学武点点头,微笑着看向了刚刚同梁作栋握手寒暄结束的白常山。
对方很主动地伸出了手,客气道:“李组长您好,久仰大名了。”
“您太客气了,哪有大名。”
李学武笑着握了握手,问道:“您和泽川同志是同事?”
他这么问是有技巧的,因为谷维洁并没有介绍他的来历,猜不如直觉问嘛。
就是问,也得讲究个技巧,既然知道周泽川是哪来的,谁调来的,不然就往上靠。
很简单的,对方一定不是周泽川的同事,更不是同周泽川被同一个人调来的。
就因为知道如此,他才故意这么问的。
因为对方在否定的时候也会做出解答。
“不,我和周副组长也是刚认识的。”
白常山微笑着解释道:“我原本在京城工业局信息处工作,以后还请李组长多多帮助。”
“是嘛,没见过您啊——”
李学武对他同样表示出了热情的一面,握手过后看向谷维洁说道:“这一次厂里可真大方,是听到我们喊辛苦了吧?哈哈哈——”
“我在三楼都听见了!”
谷维洁应了他的玩笑话,瞅了他一眼,对周泽川和白常山说道:“李组长会安排你们接下来的工作,我就送你们到这了。”
“谢谢谷副主任——”
两人齐声道了谢,微笑着送了她出去。
“抱歉啊,人事调整太频繁了。”
李学武主动给两人递过台阶,解释道:“没有办法和精力组织任职仪式,简陋了些。”
“梁副主任来的时候也是一样。”
他示意了梁作栋,又指了指自己,道:“我也是这一批得到的任命,就一张纸。”
“哈哈哈哈——”
办公室里的四人年岁都不是很大,话说开了,倒是没什么了。
当然,内心有什么计较那就不知道了。
就算是有也没办法,苏维德来的时候都只是小范围的会议,他们这副处级不值钱啊。
有李学武这位组长级,一肩挑两担的人来接他们,已经算是够可以的了。
听两人讲,都不是很在乎这些仪式什么的,李学武便也就笑着揭了过去。
“这样吧,梁副主任早来了几天。”
李学武示意了白常山说道:“您带着白副主任熟悉一下咱们委办的工作好吧。”
他又示意了周泽川说道:“我带泽川同志回保卫组那边,咱们中午就在这楼下集合。”
“第一天,也是大年下的,咱们聚在一起也是缘分,我请咱们几个去招待所吃顿饭。”
“那怎么好意思呢——”
白常山笑着客气道:“就在食堂吃点得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往后是往后的。”
李学武笑着同他再次握了握手,道:“今天你们刚来,给不了仪式,必须接风洗尘。”
“哈哈哈,那就谢谢李组长了!”
周泽川倒是很坦然,毕竟在这蹲了快两个月,跟李学武说是新同事,也算老朋友了。
只是朋友二字要加双引号,因为是不是朋友还得往后再说,先把这顿饭吃了。
“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常山笑着说道:“遇到李组长真是让我体会到了找到组织的温暖了。”
“年前来报到,真是辛苦了。”
走下楼梯,李学武对着身边的周泽川说道:“我还以为你们要年后才来呢。”
“领导有要求,没办法。”
周泽川摇了摇头,道:“催着我们把手续办好,就给厂里打电话叫来领人了。”
“呵呵,没有心理落差吧?”
李学武瞅着他笑了一声,道:“以前是工作组的领导,现在是保卫组同志了。”
“哈哈哈——”
周泽川虽然是干纪监的,在工作中确实是一副冷面孔,可在私下里却是很随和的性格。
只是不知道这是表象还是本质,亦或者是故意麻痹别人的手段。
“啥心理落差,没有。”
他很是坦然地讲道:“我跟您说,您也别笑话我,其实来红星厂是我自己申请来的。”
“哦,这是为啥啊?”
李学武眼珠子一转,问道:“下来锻炼?”
“您可真够直白的——”
周泽川见他毫不掩饰地提问,也有点招架不住了。
这会儿主动解释道:“办公室坐久了,不开心,没意思,尤其是看见你们厂的福利。”
走到一楼大厅,他示意了公告栏上的福利通报,嘴里羡慕地说道:“我就喜欢这个。”
“呵呵呵——”
李学武轻笑出声,心里道是信你个鬼!
“我说个事,您别哭啊。”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谨慎地说道:“您来的不凑巧,您看见的那份福利是去年的。”
“哦?有什么区别吗?”
周泽川好像真的很在意工作福利,挑了挑眉毛问道:“今年的少了?”
“嗯,不是少了,是少很多了。”
李学武无奈地苦笑道:“一万多人变九万多人,除法您会算吧,就是这么个意思。”
“工资和岗位我们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排开的。”
他强调道:“似是去年的福利待遇,至少也得红星厂完成集团化建设,消化掉这份机遇才行了。”
“嚯,您是说真的——”
周泽川惊讶地问道:“那我现在就给领导打电话去,问问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嘛。”
“哈哈哈——”
李学武现在能确定了,他就是在扯叽霸蛋!
叫了保卫组的副组长和各科室的干部到会议室,把周泽川介绍给了大家。
周泽川用相对温和的表情同科室干部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而后由着李学武和孙健送了他到准备好的办公室,这套流程便算是结束了。
保卫组现有一正三副四个组级干部了,从保卫组成立之初,也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不过他估计,这副组长还得来人。
为啥?
因为他得走,于德才是红星厂的干部,周泽川是上面空降的,王小琴是外援。
没发现这些人里缺了什么吗?
没错,就是以京城工业为根基的十六家企业的干部,或者就是京城工业的干部。
现在的保卫组还是红星轧钢厂的保卫组,按照与京城工业的协议,两年后移交给京城工业的是一个完整的轧钢厂管理班子。
看目前车间三班倒、机关超员、班子超员的情况就知道了,保卫组还缺一个人。
这种较为冗员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三年计划已经过去了一年。
从去年开始,钢城那边就已经在建轧钢厂的厂区了,只等圣塔雅集团敲定从阿美莉卡引进的带轧钢技术,这边就会完善设计方案了。
而京城这边也已经选好了京城工业旗下新轧钢厂的厂址,于开年上半年破土动工。
也就是说,两年之内,这些冗员的干部、结构、工人和设备,都会被剥离出去。
而在两年之内,红星厂恰恰就要进行集团化的瘦身工作,节奏和计划完美地匹配在了一起。
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早就设计好了的。
到时候被剥离出去的会有两类人,一类是原十六家企业早就定好的人员。
另一类则是红星厂轧钢工业原有职工,不愿去钢城工作的,可以跟着去新的轧钢厂。
参与设计这一瘦身方案的李学武预估,到时候会缩减两万人。
没错,京城工业新开的轧钢厂规模比较现在的红星厂一定是更大更完善的。
除了接受红星厂现有的所有轧钢工业装备外,他们还兼并了一些企业搞机加工。
这还是乘了供应链的风,轧钢匹配机加工,就算是做代工也是能养活两万名职工的。
红星厂目前正在筹建的建筑公司,最大的项目除了亮马河工业区和钢城工业区外,就是位于丰台的新京一轧钢厂了。
红星轧钢厂原名首D第三轧钢厂,后来兼并了二厂和四厂以及五厂,这改名叫红星厂。
现在京城工业也是励志,直接新建第一轧钢厂,似乎有跟红星厂叫号的意味了。
要不老李怎么嘀嘀咕咕的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呢。
现有的组织结构中,给京一轧钢厂培养的干部都是副手,并不满员。
目的很简单,就是不想多花钱,给对方一整套班子配齐了,两年得费多少工资啊。
先配一个吊着,等最后半年的时候再突击一下,配齐一整套的班子。
这么做,老李也是别有目的的。
到时候红星厂要进行集团化,有些刺头不听话的,直接匹配到京一轧钢厂的班子里,踢走了算逑。
提级了,还任命了,那些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认命了。
在哪干不是干呢,至少留京城了。
管委办新来的这位白常山副主任,可不就是这样的角色嘛。
带了明显标签的,未来都是要走的,这也在红星厂内部形成了一个圈子。
这个圈子的干部必然会天然地团结,甚至会短暂地影响到红星厂的组织生态。
所以老李用的都是狠人,比如李学武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