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保卫专业出身,这方面我就不再强调了。”
苏维德点了点头,看着委办的科员送来茶水道了一声谢。
等科员礼貌地走后,这才继续说道:“纪监工作你有什么意见或者想法吗?”
“来之前我做了些工作。”
他倒是没有藏着掖着,很坦然地讲道:“这方面的工作此前是直夫同志负责的对吧?”
“是,组织管理体制变革前,薛副主任负责纪监的工作。”
李学武点点头,也没有隐瞒对方的意思,直言道:“我给他做副手,搭了几个月的班子。”
“怪不得——”
苏维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说道:“管委办成立后,是你来负责这项工作了”
“保卫处、纪监处以及其他几个纪律、安全、监察部门合并成了现在的保卫组。”
李学武并没有去动科员端来的茶水,面色平静地汇报了保卫组相关的情况。
在上午的会议上,张副主任已经宣布了苏维德将负责红星厂的安全保卫工作。
也就是说,苏维德是保卫组的主管领导。
李学武可以作为管委办副主任来服务安排其到厂以后的生活和工作待遇。
同时也要快速地转变身份,以保卫组组长的身份接受主管领导的谈话。
苏维德倒是一副励精图治、不舍昼夜的模样,下车伊始便开门见山地谈起了主管工作。
“保卫处的工作我不担心,因为你是专业的,这方面比我强。”
苏维德话里有话地点了李学武一句,随后强调道:“纪监方面的工作还是要加强。”
“我来之前就听说咱们厂这两年组织纪律和干部监察工作不好做,需要注意啊。”
李学武当然懂苏维德话里的意思,他既然说保卫工作自己是专业的,那反过来就是讲,纪监工作自己就有点不专业了呗,没有他专业呗。。
或者引申开来想,自己在纪监工作方面的作为和成绩不够,达不到上面要求的效果呗。
这话该怎么理解,尺度都在个人掌握和思考。
李学武没多心,也没马大哈。
苏维德一直在部里纪监部门工作,他要说自己不比他专业,倒也没什么。
术业有专攻嘛,抬杠干不了工作。
听话听音,李学武没较真他话里的对比,反而听出了他随后强调那句的别有深意。
怎么?
打开在红星厂的工作局面,他要从纪监入手?
嗯,这就有点意思了。
苏维德讲的还是很客气,很婉转,并没有说李学武管着纪监工作这一年尸位素餐。
可见他并没有一上来就“立棍”的打算。
老油条了,过去那次剑拔弩张的会面他是只字不提,倒是强调了纪监工作的艰难和重要。
作为领导,他在语言上还是很有功底的。
“纪监处与保卫处合并后缩减到了科级单位,”李学武想了想,介绍道:“工作还是以大队和小组的形式来展开。”
“主要工作除了日常监督、纪律巡查外,还有暗访的工作小组。”
他眉毛抬了抬,看着对面的苏维德说道:“随着红星厂各项工作的积极展开,业务工作扩大、人事开展变革等工作,纪监工作的压力随之而来。”
“这是必然的嘛——”
苏维德点点头,从兜里掏出烟盒甩了两颗出来示意了李学武,见李学武摆手拒绝便自己点了。
“67年一年红星厂职工人数从过去的一万三千人增长到了现在的九万六千人。”
他抽了一口烟,放下烟盒和火柴继续说道:“干部队伍从两千多增长到了现在的九千多人,只靠一个科室怎么顾得过来。”
“纪监监察工作和安全保卫工作是两码事,工作强度和形式也大不相同。”
“嗯,这一点薛副主任是跟我讲过的。”
李学武点点头,说道:“形势变化的很快,我们也在学中干,干中学一个过程。”
“监察科和保卫科展开了一定的合作,与保密科也进行了业务上的交叉写作。”
他叠起腿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在人事体制变革的过程中,纪监干部队伍建设走的很慢,主要受限于专业和基本素质等条件。”
“我理解你的意思。”
苏维德坐直了身子,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说道:“组织结构变化,人事结构调整。”
“更复杂的是干部结构也在大幅度的变换,给纪监工作带来了太多的问题和困难。”
他夹着香烟的手晃了一个圈,说道:“但用薄纸一般的力量去执行干部监督工作,你不觉得危险吗?”
“李主任讲保卫组是红星厂保证安全生产的最后一道红线。”
苏维德点了点桌面道:“现在看来,这条红线有点虚啊,得画实一些。”
咚咚——
就在苏维德敲桌子的时候,门口也传来了敲门声。
李学武回过头,见是顾城站在门口。
“领导好,李副主任好。”
顾城客气地打了招呼,拿着笔记本和材料走了进来,就站在了办公桌的不远处。
“顾城,机关车队的队长。”
李学武给苏维德介绍了一句,又看向顾城介绍道:“这是咱们厂新来的苏副主任。”
“苏副主任好,我叫顾城。”
顾城表现的很是成熟稳重,有李学武在此,看新来的领导也不胆虚。
这会儿他很有李氏门徒的自觉,腰杆子挺的溜直,面上更是不卑不亢,礼貌自然。
听彭晓力讲了不少关于新领导的传言,知道跟李副主任有“旧怨”。
所以这会儿顾城心里暗自嘀咕,绝对不能给李副主任丢人。
呔!看什么!老狗!
爷爷我乃保卫处之虎、红星厂之狐李副主任座下第二狗腿子!
苏维德打量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来,看起来有点二哔的年轻人,不知道李学武耍的什么花腔。
“你的事等会再谈,”李学武点了点顾城说道:“我跟领导先谈完事情再说你的。”
他看出苏维德目光里的探究和打量了,想要给顾城表现的机会,也给苏维德一点观察的时间。
所以叫了顾城稍等,并未做进一步指示和暗示的情况下继续说起了刚刚的话题。
“组织力量的话,我暂时是有三个方向的考虑和安排……”
顾城并不知道李学武叫他来的意思,还以为是谈用车的问题呢。
两位领导刚刚谈的话他在门口听了两句,确实是比用车这种小事重要。
这个时候他不能说领导们谈话没注意节奏和时间,只能说自己来早了。
再加上彭晓力在近段时间把这位苏副主任渲染成了阴损小人的形象,他还在心里暗自思忖,领导叫自己过来是不是有炫耀和示威的意味?
你瞧瞧,连机关车队队长都是我的人,你一个“外来户”老实点!
不得不说,苏维德看人真准。
顾城的性格确实有点二哔,说白了就是思维活跃,脑子里时常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想法。
李学武在讲话的时候,苏维德有余光在观察他,被他发觉了出来。
一瞬间他想到的便是这个,而在这个时候,顾城的心里也在提醒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作为自封的李副主任座下第二狗腿子,怎么能让一个小人看扁了!
所以,不用李学武暗示,他便主动去门口茶柜上拎了暖瓶过来,给两位领导续了热水。
随后又给暖气片上的加湿盒添了温水,给窗子稍稍开了一个角度,让屋里不至于太热。
这些动作都被苏维德看在了眼里,提防和顾忌之下,也有了几分对这份眼力见的满意。
只是他的满意被顾城误会了,还以为是挑衅呢。
淦!老狗,我可不是为了讨好你!
别自作多情了,我表现是为了给李副主任看的,你看我点头点个屌毛啊!
你点!还点!你特么!
再点下去李副主任就要误会了!——
“首先是内部选调,从各专业科室选拔业务能力突出,思想素质过硬,正治考核合格的同志充任到纪监队伍中来。”
李学武见他谈的恳求,也没再顾忌今天只是第一天,便都说开了。
“相关的科室和部门我们也做了一定的调查和考察,比如保卫组的保密科和保卫科。”
他讲道:“其他部门则是考察了人事处、组织处、宣传处等等。”
“其次是考察去年兼并的十七家企业内部纪监监察干部,优选合格者录用到监察科。”
“最后便是组织培养。”
李学武抬手示意了一下,道:“就在联合学校,我们开办了一个纪监干部培训班。”
“学员主要的来源是去年招录的大学生和高中生,以及社会上招录的高中及以上毕业生。”
“这已经很全面了,我倒是多虑了。”
苏维德伸手弹了烟灰,笑着点点头说道:“我还想着发挥一下关系作用,从其他企业借调一些干部过来充实一下纪监队伍呢。”
“如果能这样当然更好。”
李学武眉毛一挑,微笑着说道:“您的思路和方法可能比我专业。”
“至少也是多管齐下,事半功倍嘛。”
“嗯——不然——”
苏维德晃了晃夹着香烟的手,抽了最后一口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他吹了一口烟雾后讲道:“我这招叫饮鸩止渴,也叫远水解不了近渴。”
“要想打造属于红星厂的坚实可靠的纪监干部队伍,还是得有自己的思路。”
李学武看苏维德不是在找思路,而是明着在找死路,暗地里在找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
为什么这么说?
只看苏维德谈话的态度和重点就知道了,明确地表现出了一副要严抓组织纪律和纪监监察工作建设的模样。
一句不提保卫工作,更不碰安全监察工作,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是当着李学武的面摆了一道以退为进的棋路。
他在来之前已经对红星的基本情况做了功课,老李从未见面便给他接连挖了几个大坑。
苏维德倒也是光棍,老李给他制造的对立和矛盾一概不接,包括董文学和李学武一系。
董文学的职权在李学武进步,能够独自撑起保卫工作之后便收缩到了钢城。
京城这边李学武早晚要挪一步,苏维德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跟李学武顶起来。
红星厂的形势看着很晴朗,但又很复杂,不能来硬的。
所以,他谁都不招惹。
这个时候抓组织纪律,抓纪监监察,看似是自讨苦吃,自绝生路,隔绝了群众基础。
但在标榜自己,标榜清高的同时也给红星厂班子成员纳交了一份投名状啊。
苏维德抓纪律得罪人,但不会得罪李怀德等人啊,反而让其他人放松了对他的敌意和警惕。
所以李学武才说他自找死路,自找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
不过苏维德要玩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套路,李学武能让他如了愿吗?
老李已经把程开元搞废了,这个时候端着酒杯喊接着奏乐接着舞,不正缺少一个敌人呢嘛。
你看看,苏维德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他若是一上来便表现出划江而治的态度,或许李学武还不会轻易谋算于他。
以退为进,算计着他从保卫组离开以后,利用重建纪监工作的条件逐渐掌握保卫力量,李学武只能说他想瞎了心了。
老李但凡有三分执掌全局的能力,李学武也不会给苏维德摆下这一副空城计。
毕竟他离开了保卫组,回头苏维德倒向了李怀德,两人瓜分保卫组,抄了他和董文学的后路,那乐子可就大了。
到时候别说董文学回京,就是他再进一步的可能都没有了。
你以为老李没这么想过?
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之所以对董文学,对李学武以怀柔之心,完全是多方面考虑。
董文学势力已成气候,李学武能力突出坦诚相待,互为把柄。
最后,就是他自己没有掌握全局的能耐,能用董文学和李学武,也不会用程开元和苏维德。
老李这么器重和依靠自己,你就说李学武不得为老李多考虑考虑?
所以,程开元废了没关系,再立一个苏维德就是了。
程开元就是废了,也有一战之力,时刻为李怀德所警惕。
你别看老李拿老程戏耍和玩弄,但凡老程没有这份威胁,他至于如此安排吗?
你看上面对老程的处理很严重,但他还在目前的岗位上,就说明问题不大,可以原谅。
生活作风,在当前这个时代并不是很严肃的问题,直到后世很长时间都没有被重视。
是该问题引发了更多的经济和纪律问题,这才被标记在了纪监通报当中。
同时期被重视的还有家庭管理和子女管理等问题,你看18D以前有相关的标记吗?
对比董文学的情况就能判断一二了,这种事只要不闹大,甚至不经过组织层面处理,一般不会对个人工作造成重大影响的。
程开元这件事啊,是太过于奇葩了。
他的错在上面看来不是错在了玩的花,而是糊涂。
御下不严,工作不实。
被自己的秘书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沾沾自喜,乐不自知,不是糊涂是什么?
能力问题可以培养,思想问题可以纠正,生活问题可以教育。
唯独智商,不可逆袭。
如果有脑残片的话,上面恨不得请大夫给程开元开几个疗程的。
这一次的处理也是让他冷静冷静,思考一下自己的工作思路和方式。
当领导的,业务水平和能力都是次要的,看人和用人出了问题,可是大忌。
程开元得到了一次自我修正的机会,就看他接下来怎么做工作了。
毕竟还是负责生产管理工作嘛,职级影响了,职权……至少表面上并没有影响太大。
你能说老程管不了生产吗?
残废了的老程算是褪去了一身的浮夸和虚伪,干净直白地站在了众人的面前。
这样的老程反倒是“清白”了,轻装上阵,是为老李所忌惮的。
对比苏维德,老李现在更怕程开元呢。
苏维德有什么战力?
很简单,在会议上他自己都爆料了,无非是上面的支持。
你老李这么直白地搞了程开元一下子,谁调程开元来的,都觉得很没面子。
上面的面子没了,自然要在某些方面找回来。
你不是善于使用纪监这等手段嘛,那上面就给你一个纪监方面的人才。
苏维德的到来,也标志着上面的态度。
此后红星厂的问题要提早发现,提早治疗,万万不能再牵扯到班子层面。
也就是说,李怀德再想把小问题培养成大问题,再利用大问题摆平其他问题的心思不能有了,这招也不能用了。
其实老李冤枉着呢!
这问题可不是他培养的——
早知道程开元玩的这么花,他早就吃了这个瓜了,还能等到现在?
不管他如何想,这个锅他背定了,上面也认定了他的这种手段和事实。
苏维德来了,算是斩断了老李一根触角,对职权使用空间进行了限制。
因为谁都知道,两人不可能尿一个壶里去。
李学武甚至都不需要做太多的布置,老李对他有天然的警惕。
他更应该做的是帮助苏维德尽快在红星厂站稳脚跟,形成对老李的威胁。
苏维德想要重建纪监监察系统,那他必然要鼎力相助。
因为在建设的过程中,也是他个人影响扩张的体现,现在保卫组还是他说了算呢。
以前他要在保卫组施展拳脚,大刀阔斧地招人用人,必然为老李所忌惮。
现在无所谓了,苏维德主动来顶缸,他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在离开保卫组之前,完成所有布置。
而越是如此,苏维德在老李的心目中危险性越大,对李学武的依赖越强。
甚至会支持李学武暗中布置影响,以便于掌控保卫组,给苏维德以威胁。
即将离开保卫组的李学武对于老李来说毫无威胁,局面推进到这里,艺术已经大成。
李学武要帮助苏维德,看似无理,实则深谋远虑,吃完这边吃那边。
谁说敌人就不能帮助了?
在机关的组织生态中,这种匪夷所思的操作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都算不上骚操作。
红星厂没有人比李学武更懂三角关系的稳定性了。
这么说吧,就连联合学校初中部教几何的老师都不如他。
老师能教,老师应用过吗?
李学武可是把三角关系用的炉火纯青,进而还引申出了更多的三角关系联合体。
你就说,为了不让老李飘,不让老李挨千刀,多在红星厂奋斗几年,李学武操碎了多少心!
你就说,他对老李好不好?
感动不?(敢动不?)——
“现在车队里暂时没有新车,”顾城站在办公桌旁汇报道:“有两台老伏尔加,状况都不是很好,不过有新采购的羚羊吉普车。”
他看了苏副主任一眼后,对李学武汇报道:“采购申请我们打过了,领导的意见是等一等,其他班子成员到任后统一采购。”
“这个情况我了解,我来跟您解释。”
李学武主动帮顾城解释道:“一直以来,厂里领导的用车都没有统一标准和规范。”
“在跟李主任请示后,领导的意思是晋级工作在即,集团化进程已经开始实施,机关用车必然要形成一定的标准和规范。”
“正好借着这个时机,把所有厂领导的用车标准拉齐,统一采购,统一更换。”
他笑了笑,说道:“虽然说咱们厂的汽车工业已经走在了同行业的前列,但在高级轿车的领域还有待提高,所以嘛——”
“这有什么的,理解。”
苏维德坐直了身子,点了点顾城说道:“用一台红星羚羊就可以,我暂时没有调研和太多的外出需要,看着安排就可以了。”
顾城点点头,应道:“那好,领导,下来我安排一台新的羚羊吉普。”
“李主任的意思是想采购伏尔加M24这款轿车,”李学武插话道:“就是他现在用的那款汽车,下来我再跟您介绍,您有什么意见也可以跟我,或者跟李主任沟通,都可以的。”
“哎,我不是说了嘛——”
苏维德端起茶杯笑着说道:“我个人不搞特殊化,怎么规定的就怎么安排。”
他看向顾城交代道:“司机你看着安排一个合适的就行,咱们车队里一定都是精兵。”
“您这么说,他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李学武笑呵呵地赞了一句,同时看向了顾城说道:“顾城同志还是很有想法和能力的。”
“谢谢李副主任——”
顾城挺了挺胸膛,能被领导看重,自然欣喜,知道今天的表现给自己加分了。
只要李副主任满意,他就满意。
“您看呢?”
谁承想,李学武夸了他一句后,却是没理会他的客气,反而问了苏老狗一句。
看?看谁?看什么?
“挺好的,就用他吧。”
苏维德看了一眼有点愣的小伙子,对着李学武点点头说道:“我还得多熟悉几天呢。”
“那您先忙,回头我再给您汇报工作。”
李学武点点头站起身,对着有些发蒙的顾城交代道:“苏副主任刚来,需要熟悉厂里的情况,我推荐了你来担任秘书工作。”
“机关车队的工作你交接一下,暂时交给副队长。”
不等顾城反应,他严肃了表情,叮嘱道:“一定要做好领导的服务工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沟通,也可以跟委办梁副主任沟通。”
“就这样——”他看向苏维德点头说道:“那苏副主任,我就先回去了。”
“谢谢你的帮助——”
苏维德站起身,很是客气地与他握了握手,送了他到门口。
顾城呢?他还愣着呢。
早就没有了自信张扬。
就像被主人丢在路边的小狗,满脸的错愕和惊慌失措。
我做错了什么?
不要第二狗腿子了吗?
李副主任你这是卖了我?
“嘶嘶——嘶嘶——”
中午,机关餐厅一楼。
彭晓力刚吃完了饭,饭盒还没来得及刷呢,便听见了熟悉的信号。
他转头踅摸了一圈,却见是顾城坐在一处角落里冲着他叽咕眼睛呢。
什么玩意?
在顾城发出的信号里是不让他过去,而是去老地方见面。
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名堂,跟特么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呢。
彭晓力扯了扯嘴角,给了对方一个了然的眼神,便继续刷饭盒了。
虽然这份了然里带有一丝不耐和无奈,可顾城终究是落下了提着的心,狂吃饭菜。
在红星厂,他能依靠的只有好基友了。
匆匆吃完了饭菜,也没刷洗饭盒,就这么往门外去了。
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同他打招呼,连称呼都变了。
你不得不说机关里看人下菜碟的水平,只一个上午,他就从默默无闻的顾队长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顾秘书。
中午来餐厅吃饭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这股子热情,实在让他诚惶诚恐,冷汗直流。
就连以前很少收到的姑娘们的青睐,他现在都来不及回应,直奔老地方而去。
老地方就是他和彭晓力以及李雪三人私下里碰面的地方。
毕竟是机关嘛,总有信息交流或者临时放松的需要。
牛马都有白天和黑夜,拉磨的驴也不能每天都干活,总得有休息时间吧。
中午吃饭的这会儿,只要领导没特殊需要,秘书们或三或俩的便聚在一起闲扯。
有条件的备一杯茶,一根烟,厂里大事小情梳理一遍,双方互换信息,互通有无。
其实领导耳边的消息也是这么来的,只不过他们的渠道不止秘书一个就是了。
顾城匆匆赶到老地方的时候,李雪也在。
“呦,顾秘书来了——”
李雪笑着调侃他道:“刚刚履新,您怎么还有时间出来闲聊啊。”
“别寒碜我了——”
顾城双手合十,给李雪做了一个揖,满脸苦笑着说道:“我那算什么履新啊!”
说完他手一指彭晓力说道:“彭副主任这才叫履新呢。”
“哎、哎,有点正型啊。”
彭晓力白了他一眼,提醒道:“今天是来说你的事,提我干什么啊。”
这一次机关组织力量大调整,保卫组里也有变动。
除了兼任的王小琴,还有一个副组长已经有了消息,只是还没到任而已。
晋级工作前夕,各部门有条不紊地在做微调,李学武的秘书彭晓力资历和年龄都够了,也在这一次的微调中确定了副主任科员的职级。
就像前年的沙器之一样,彭晓力只是比沙器之更幸运,少走了许多弯路而已。
他有文化,有能力,跟着李学武学了不少本事,在相关的报纸上也有文章刊载。
一些硬性和软性的条件都够了,李学武安排他进步,不算谋私,很正常的步骤。
顾城是与他同期的,这几天可没少羡慕彭晓力的青云直上,好运连连。
没想到,刚羡慕嫉妒完好基友的运气,期望李副主任多看他一眼的时候,他倒霉了。
“我都要哭了啊——”
顾城真是要哭出来的模样,给彭晓力和李雪说道:“我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
“看出来了,语无伦次的。”
李雪打量了他一眼,说道:“给厂领导当秘书,不是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机会嘛。”
“就是啊,别得了便宜卖乖啊——”
彭晓力明知道顾城什么心思,这会儿故意逗他道:“现在我都要羡慕你们了。”
“咱俩换成不成?别羡慕我——”
顾城拉着彭晓力的胳膊说道:“你去给苏……苏副主任当秘书,我去服务李副主任。”
“你当红星厂是你家开的?”
彭晓力一甩胳膊,撇嘴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安慰安慰你,你咋还顺着杆子往上爬呢,倒反天罡了属于嗷!”
“我就知道——”
顾城怼了他一杵子,撇着嘴角说道:“兄弟有难了,你就站在那看热闹是不是!”
“别说的这么夸张——”
彭晓力见李雪偷笑,无奈地拍了拍顾城的肩膀劝慰道:“苏副主任可是厂领导啊。”
“你这也算一步登天了。”
他挑了挑眉毛,说道:“不过你也别着急卖乖,苏副主任可能已经知道咱们的关系了,说不定用你几天就不用了呢。”
“当然了,这是我猜的。”
见顾城要急,彭晓力按住了他的肩膀,道:“我是衷心地希望你有更好的前程。”
“你想吧,李副主任推荐你到这个位置上,也是希望你有个好的发展机遇对不对?”
“我怕就怕这个啊——”
顾城懊恼地说道:“明知道我……对吧,李副主任为啥还推荐我去给他当秘书。”
“更让我糊涂的是,他就用了我!”
他拉着彭晓力的胳膊讲道:“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他问我关于……嗯,你懂的。”
“现在大家都跟我喊顾秘书,真被退回去了,你说我这脸往哪搁,不成大笑话了嘛!”
“哎——我听明白了!”
李雪点了点他,挑眉道:“你是既不想夹在中间为难,怕跟着苏副主任为难落难,又不想丢了这次机遇,又回不到机关车队对吧!”
“知我者,李雪同志也——”
顾城一把拉住了李雪的手,感慨着说道:“没想到我在机关混这么久,还是你懂我。”
“哕——”
李雪被他恶心的翻了个白眼,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是不能。
还是彭晓力看不下去了,心里警钟当当地敲,有种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的感觉。
他迈步隔在了两人之间,揽着顾城的肩膀说道:“你看你,着啥急,把手撒开。”
“我们这不是帮你想办法来了嘛。”
彭晓力使劲挑开了顾城的手,推着他站在了窗边,提醒他道:“我跟你说啊,做秘书工作,最重要的就是忠诚。”
“这我不用你教——”
顾城瞪了瞪眼睛,很是干脆地说道:“我对李副主任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嘟——打住——”
彭晓力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强调道:“我说的是对组织的忠诚!”
“马屁精——”
李雪在一边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李副主任才不需要你的忠诚呢。”
“哎、哎,听我说——”
彭晓力按住了还想表忠心的顾城,安抚道:“你就没想想,委办那么多精兵强将,李副主任为啥要安排你去给苏副主任当秘书?”
“为啥?我也想知道呢。”
顾城皱着眉头说道:“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卧底,可我不想当卧底。”
“你特么能不能正常点?”
彭晓力像是看傻哔一样看着自己的好兄弟,皱眉道:“你当李副主任是什么人了!”
“就是,小人之心——”
李雪同样皱眉道:“我二哥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你别胡思乱想行不行!”
“是沟通的桥梁,懂吗?”
彭晓力点了点顾城的脑门,道:“你特么穷人乍富,钻牛角尖里了,好好想一想。”
“你是需要保持一颗对组织绝对的忠心就够了,别特么自以为是地胡搞乱搞。”
“真的?”顾城有些不信地看了两人一眼,问道:“我用不用去问问李副主任?”
李雪阴沉着脸提醒道:“我二哥会打死你的——”
苏副主任来厂,在机关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在基层倒是没怎么反馈。
而就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委办全部门通报了一则消息,是关于原副厂长聂成林的。
在通报中强调了聂成林对组织不老实,不忠诚,非但没有积极改造思想,反而错上加错,搞小动作等等。
对聂成林的惩罚是调离营城造船厂,去往钢城继续劳动改造。
通报中还对负有监管责任的营城船舶主任徐斯年进行了批评。
当然了,对徐斯年的处理只有批评,并没有进一步的处罚。
明眼人都知道,老徐这是无妄之灾。
聂成林在营城船舶的监视和劳动改造一直都是由师弱翁来完成的。
早不批评,晚不批评,只等师弱翁回来几个月出事了才批评,你说这是因为啥?
机关里有人说师弱翁报复李怀德的一盘棋是聂成林帮忙参谋和布局的。
目的就是借程开元掀翻李怀德,执行的人就是师弱翁,幕后黑手则是聂成林。
聂成林要报复李怀德情有可原,师弱翁发什么疯?
太好理解了,任是把谁丢去营城船舶大半年,跟着工程队挖泥巴,都会对抛弃自己如弃子的领导恨之入骨。
更何况是偏激的书生意气师弱翁呢。
这份通报没有经李学武之手,而是由新的管委办副主任梁作栋处理的。
李学武看到这一通报的时候,正在钢城参加红星厂辽东工业领导小组办公会议的徐斯年打来了电话。
在电话中老徐足足跟他诉了十多分钟的苦,只言说机关的工作不好做,分厂的工作更难熬,什么臭狗屎盆子都能掉脑袋上。
李学武也清楚,徐斯年并不忌讳老李的厌恶,他是在提醒自己,这么突然的情况,必须有所控制。
他在京的作用就是给身在分厂的同伴遮风挡雨,更要把脉把关。
李学武能说什么,还能说跟新来的副主任没有沟通好,没有工作默契?
通报已经发出了,默默地听着就是了。
机关组长级干部陆陆续续地外放到任,筹备组建专业厂和专业分公司。
这个时候厂机关里正是乱的时候,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能发生。
新人要出头,积极表现自然很正常,他在保卫组是组长,在管委办可还是副主任。
人家也是副主任,没有义务跟你汇报工作是不是?
撂下钢城的电话,李学武收拾收拾,叫了彭晓力准备下班。
问题永远处理不完,就像工作一样干不完。
李学武把单位的烂糟事抛开在脑后,只要大方向不出问题,小问题会有人解决的。
回到家,看着温馨的灯光,欢乐的儿女,尔虞我诈就留在了大门外。
“爸爸,我要放炮——”
李姝看见爸爸回来了,颠颠地跑了过来。
也不等他换了拖鞋,便推着他说道:“你教我吧,爸爸——”
沈国栋帮忙置办的年货,昨天送来家里,鞭炮就堆了一小堆儿,可叫李姝知道了。
“放炮?放什么炮。”
李学武好笑地弹了闺女一个脑瓜崩,逗着她道:“爸爸可不会放炮,只会自搂胡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