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可以跟谷副主任谈。”
李学武并没有为难胡艳秋,主动建议道:“你们都是女同志,也方便开口讲。”
“不,李副主任,我……”
胡艳秋抬起红肿的眼睛,哽咽着说道:“我……我还是跟您谈……吧。”
“李副主任主管保卫组。”
周瑶看着她提醒道:“你的情况跟他讲是最合适的。”
“想想你的情况,想想你的孩子,想想你的未来。”
她表情很严肃,但语气里不减关心地说道:“这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
“我明白,我明白——”
胡艳秋不住地点着头说道:“谢谢您,我知道您是为了我——”
她嘴里是这么说着,可目光里的迟疑和犹豫是遮掩不住的。
周瑶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这会儿只剩下皱着眉头站在一边。
而李学武更没有催促她的意思,能说就说,不能说也跑不了她。
就在李学武准备起身离开,周瑶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胡艳秋惊慌地说道:“我坦白。”
“你也可以不坦白。”
李学武语气稍显不耐地说道:“王自健和张士诚已经到案了,师弱翁也在隔壁。”
“你要说的话很大一部分他们也许都已经交代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呜呜——我懂——”胡艳秋呜咽了两声,这才说道:“都是——都是张士诚让我这么做的——呜呜呜——”
嗯,都这么说,李学武都听腻了。
甭管以前山盟海誓,甜言蜜语,进来以后都是对方的错。
你要问团队和团伙的区别,现在听到的和看到的就是区别。
“从头说,好吧。”
不用李学武示意,周瑶已经给做记录的同事使了个眼色。
“这件事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比你想象中的要多,所以不要抱有幻想。”
李学武面色严肃地说道:“因为要照顾到你的特殊情况,否则你没有资格直接跟我对话。”
“我……我……”胡艳秋心里的忐忑,精神的紧张,嘴里的话最后全化作了呜咽。
“呜呜——我不想的,呜呜——”
她双手拧着手里的毛巾,手背上青筋明显,看得出来内心的状态。
说实在的,对付这种小卡拉米,李学武都不屑使用心理学上的手段。
仅仅是他的身份,以及长久以来在厂里树立的形象,内心有鬼的她都受不了这种煎熬。
如果她没有特殊情况,或者是个男同志,那在周瑶这里早就交代清楚了。
可以说保卫处在李学武的管理和指导下,已经有了后代的正规形象。
在一些手段和办案方式方法上,克制和保守反而成了保卫科工作的主要风格。
要是搁在其他单位……
“从你进入红星厂,认识张士诚开始说吧。”
李学武见她没有心绪,帮她起了个头。
这个状态下,是负隅顽抗还是心慌意乱,一眼便知。
“我……我是66年8月份进厂的……”
内容过于狗血,李学武甚至都猜到了开头和过程,但他是真的没有猜到转折的部分。
刚开始谁都能猜得到,无非是心机拜金女遇到了渣男负心汉,而且是2.0加强版的。
为啥说胡艳秋是心机拜金女呢?
因为她明明知道张士诚已经结婚了,还敢接受对方的撩骚。
原因无他,刚刚从学校里出来,参加工作以后的环境便是管委办这样工作范围相对狭窄的部门。
每个部门都有圈子和小圈子,圈子里还有顶尖优势的佼佼者。
只要是在管委办工作的,谁不想一步登天?
给领导鞍前马后,牵马坠凳是他们快速成长和进步的最好捷径。
三年秘书路,平步青云梯。
外放副科或者正科,几乎是进步成为干部的模版了。
红星厂一共就这么几位领导,得权得势的更少。
要说张士诚,那在管委办的圈子里真是不得了。
你要说是当红炸子鸡也不为过啊。
对比栗海洋这位大秘不如,但程副主任调来的时候就挂着常务副,他能算个二秘。
即便在几次博弈中程副主任没有占到优势,可还是主管着生产业务。
工厂的核心是什么?
当然是生产业务了!
程副主任再怎么落魄,那也是拥有无限可能的厂领导。
所以前途光明、做事成熟、稳重大方、幽默风趣的前辈大哥哥就成了胡艳秋的白月光。
张士诚这个人用彭晓力的话来说就是蔫吧儿坏。
看着是正经人,实际騒的很。
他对管委办的这些男同志表面上客气,实际骨子里傲气的很。
对老大姐们也不甚尊重,时常摆领导的谱。
大家畏惧他的身份,自然躲着他,奉承他。
可当科室里有漂亮年轻姑娘,这孙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嘘寒问暖,指点迷津,一副好哥哥的模样。
顾城说他是披着羊皮的狼。
胡艳秋从小聪明伶俐,在学校也是精明拔尖。
初到管委办,身份上的“降级”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这才想要抱个“大粗腿”。
这是正常的心理,人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总是会缺乏安全感,会主动向高地靠拢。
李学武听胡艳秋讲了三句半,就知道她当时的心理状态了。
在特定的环境里慕强。
这并不稀奇,很常见。
有机关里工作的读者应该知道,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主动跟领导的有多少?
你细品,她们能从领导那得到什么?
几件礼物?几万块钱?
实际上很多女人屁都得不到,还得主动给领导买礼物,献爱心。
她们实际能得到的只是心理上的安全感,以为床上奋斗了,床下就不用斗了。
殊不知用的时候你是褥子,用不着你的时候你就是裤衩子,办事的时候得扔!
就算你通过“奋斗”进步了,可挣的不还是那仨瓜俩枣的蝇营狗苟嘛。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调不走的人。
靠这个维持工作的女人,你且得保证要紧。
有人问了,这种心理只存在于女同志身上吗?
不,是所有人!
李学武管过安全,也管过人事,太清楚这些年轻人的心思了。
好高骛远,好逸恶劳,永远想着走捷径。
当领导的夸奖几句,抱着脑袋往前冲。
这就是为什么,领导都爱用年轻人当炮灰,因为他们便宜不自知。
用老人?那是谁坑谁啊?——
“谷副主任好——”
“我过来看看。”
谷维洁语气很是和煦地同走廊里的保卫点点头,问道:“学武同志在吗?”
“李副主任在房间里。”
保卫一边应着,一边敲响了房门。
三下不到,房间门从里面打开了。
周瑶见到是谷副主任便主动打了招呼,侧身让了进门。
“李副主任也是刚来没一会儿。”
“是嘛,我有点事耽误了。”
谷维洁点点头,走进屋内打量了几人一眼,同李学武握了握手,这才看向胡艳秋。
“我来看看你。”
她态度温和地说道:“虽然请你过来配合调查,但我们会充分保障你和孩子的生活。”
“谢谢,谢谢谷副主任。”
胡艳秋眼泪又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已经说了不少内容了,心里的纠结散去了很多。
这会儿站起身抹了眼泪,看向床上的孩子满眼都是心疼和后悔。
“不用谢,这是应该的。”
她态度温柔,语气和蔼,径直走到了孩子身边看了起来。
而后在胡艳秋感动的目光中坐在了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道:“错了就要认,认了就能改,改了就是好同志。”
“我听周科长说了,你想见见学武同志,”她温声地解释道:“师弱翁同志申请要求他回避这个案子,我是同意了的。”
“是,我听李副主任说了。”
胡艳秋越抹眼泪越多,哑着声音说道:“我知道错了——呜呜——”
“好,好,知道错了就好。”
谷维洁拍了拍她的后背,揽着她的肩膀说道:“年纪轻轻的,多可惜啊。”
“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啊。”
她满眼惋惜地说道:“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了。”
“嗯,我坦白——”
胡艳秋接了周瑶投的温热毛巾擦了擦眼泪和脸,这才继续说道:“我是三个月后才知道怀孕了的。”
“那个时候我刚调到对外办,紧跟着张士诚就调来对外办当主任了。”
“你刚刚讲,张士诚以前就有过弄虚作假,虚报贪墨的行为,你有什么证据吗?”
李学武抱着胳膊,将她的坦白拉回了正题,请谷维洁过来也是刚刚他的安排。
因为有些事他一个人听了不算数,需要更高级别的领导在这才行。
“我也是听他说的,没有纸质的证据。”
胡艳秋用毛巾擦了擦眼睛,说道:“不过他给师弱翁和程副主任送的年节礼我知道。”
“当时那些礼物都是我买的,票据都还在我的笔记本里。”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问道:“在你和张士诚调到对外办以前。”
“以前的话……”胡艳秋想了想,说道:“张士诚会联系一些供应单位和购销单位。”
“具体是做什么我不清楚,他只说这个来钱多,不能乱说。”
“嗯,这期间你只跟张士诚保持着密切来往了,对吧?”
李学武问的很委婉,但还是刺痛了胡艳秋的心。
这是在众人面前揭开她的遮羞布,将曾经肮脏的过往暴露无遗。
“……是,是这样的。”
胡艳秋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他刚开始时答应我的,说要跟我结婚。”
“后来又说家里老人不同意,得慢慢商量……”
说到这,胡艳秋也知道自己当时是多么的执迷不悟,深陷其中了。
她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直到我感觉不舒服了,去医院检查才……才知道。”
“你确定是张士诚的孩子?”
周瑶皱眉问了一句,见她有些羞恼地抬起头,认真地强调道:“这一点对你很重要。”
“我确定——”
胡艳秋见她不是羞辱自己,便也收了羞恼,很是认真地说道:“那会我只跟了他。”
“然后呢?”周瑶接过了审讯的节奏,主动询问道:“你把这件事告诉张士诚了?”
“嗯,是过了几天才……”
胡艳秋迟疑了一下,低着头解释道:“我那个时候心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要用这个孩子要挟他?”周瑶眉毛动了动,问道:“逼迫他离婚,跟你结婚?”
“……是,是这样的。”
胡艳秋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这,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就算她不说,张士诚也挨不住这种程度的审讯,她可知道保卫科周瑶喜欢动人的。
至于说羞愧,相比于严厉的惩罚便有些微不足道了。
李学武和谷维洁的到来,稍稍给了她一丝希望。
她的希望就是襁褓中的孩子。
因为她还在哺乳期,还需要照顾这个孩子,而且有更高个的顶在前面,她的问题还是在于她坦白从宽的态度。
所以,就算李学武不来,她也要讲的。
只是说给周瑶听,她怕周瑶扛不住这种压力,不敢处理更大的那个,把她当替死鬼。
见到李学武,见到谷维洁,感受到了两人的态度,她这心里总算是踏实一点了。
“然后呢?”
“然后……他想让我引产。”
胡艳秋低着头介绍道:“说是未婚先孕会影响到我的声誉,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我说让他先离婚,他就开始躲着我。”
她抬起手里的毛巾捂住了自己的脸,只露着嘴还在讲述着过往的羞耻。
“直到我警告他,再不给我回复,我就去……去告他……”
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也许是回忆着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是带着钱来找我谈判的,给了我五百块钱。”
“我没要,我说要结婚。”
胡艳秋依旧是低着头,但言语间有了一丝悔恨。
悔的是她自己,恨的应该是张士诚了。
不过还是能看得出,她是有心眼,有主意的人,一般见钱眼开的姑娘,给五百块钱早打掉了。
所求甚大,所以坚韧。
“第二次来,他拿了一千。”
胡艳秋吸了吸鼻子,说道:“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只有这么多,我没答应他。”
屋里众人纷纷皱起了眉头,看向床上坐着的姑娘心里都起了异样的心思。
给一千块钱都打不动的,那除了爱情就是贪图更多的一千了。
其实众人心里很清楚,张士诚当时的心情也很明白,爱情,爱你马麦麻花的爱情。
五百和一千的随手就能拿出来,在不引起家里注意的情况下,你说他有多少钱?
这年月,一名工人半辈子都攒不下一千块钱,张士诚工作才四五年就已经拿得出来了。
你就说,以当初胡艳秋的心态,对他的仰慕,混杂着蝇营狗苟的变化之后,她会舍得一千块钱就松手?
“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谷维洁挑了挑眉毛,问道:“他以前犯错误攒下的?”
“以前的……他基本都花了。”
胡艳秋扯了扯嘴角,手指捏着手里的毛巾。
其实她想说来着,张士诚在她身上花的钱都不止五百了,她哪里看得上五百的现金。
“应该是……应该是那些手段挣的。”
胡艳秋努力稳定着自己的心神,在背叛和求生的复杂心态中挣扎着。
“我跟他说,要么结婚,要么给我……给我五千块钱,我把孩子给他生下来。”
狠角色!
屋里无论是男同志还是女同志,此刻心里想的都是这一句。
五千块钱是一方面,生下孩子才是非常手段。
这哪里是生孩子啊,这不是生饭票嘛。
“他同意了?”
周瑶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孩子。
既然孩子都生下来了,那就证明五千块钱拿到手了啊。
胡艳秋却是哭着摇了摇头,说道:“他告诉我没有那么多钱,除非逼死他。”
“他后来跟我说,想要钱也行,但不能一次性付清,需要我自己去拿。”
李学武和谷维洁齐齐挑了眉毛,这种话明显就是在钓鱼了。
甚至之前的五百和一千都只是鱼饵啊。
果然,胡艳秋随后的讲述,彻底将张士诚的野心暴露了出来。
“领导,丁主任在找您。”
彭晓力是不敢打扰李学武工作的,多着急的事也只能站在走廊里等着。
直到李学武从房间里出来,他这才主动汇报道:“李主任在楼上,请您这边忙完后上去一趟。”
“嗯,还有其他的事吗?”
李学武边往外走边问道:“丁主任在哪找我呢?”
“在一楼大厅,看着挺着急的。”
彭晓力轻声解释道:“我在走廊这等了您许有一刻钟左右了。”
“嗯,我知道了。”
李学武点点头,问道:“今天晚上留在厂里的领导有哪几位?”
“李主任是照常留宿的,”彭晓力轻声回答道:“谷副主任有工作,景副主任在等财务报告,其他的领导都下班回家了。”
“哦,对了,”他好像刚想起什么来着似的,补充道:“工会熊主蓆在厂医院疗养。”
“又住院了?”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问道:“熊主蓆这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奉献给厂医院了吧?”
彭晓力低着头抿了抿嘴角,想笑没敢笑。
领导开玩笑无所谓,他可不能接话茬儿。
两人很快从二楼下来,彭晓力在楼梯口这边便站住了脚,等着领导。
这么做也是有规矩的,因为在外面,你不知道领导会有什么突然的要求或者工作。
领导有安排的时候你不在场,这就是失职,无论你正在做什么。
但为了工作需要,你还得与领导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能打扰到领导的私密。
所以说当秘书很是不易。
“丁主任?这么晚了,”李学武同对方打了个招呼,问道:“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心里明白,但脸上不显。
这会儿还故作不知地指了指楼上解释道:“刚刚在了解案子的进展情况,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其实是他不知道丁自贵来找,彭晓力怕影响到审讯工作,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但在解释的时候就看领导有没有担当了。
这一句至少能让秘书不至于背黑锅,更能体现自己的风度和大度。
至于说对方怎么想,那就得看实际情况了。
现在是丁自贵主动来找他的,可不是他找丁自贵的。
果然,李学武还没解释完,丁自贵便已经不想听他的解释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案子。”
李学武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丁自贵的脑门上都见了汗。
大冷的天,就算红星厂的锅炉热,屋里气温高,可这里是门厅啊。
门缝里钻进来的寒风还是很冷的,可丁自贵竟然掏出手绢来擦额头和脸上的汗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
“丁主任,有什么事就这儿说吧。”
李学武一副着急的目光,指了楼上解释道:“刚了解完案情,等着跟领导汇报呢。”
“领导……是李主任吗?”
丁自贵差点呆住,说汗如雨下也不为过。
他话语里有些磕巴地说道:“我、我、那个……”
“要不咱们晚点再说?”
李学武看了看手上的时间,说道:“案子有了重大突破,我得跟领导请示。”
他故作信任对方,好像泄露了什么似的轻声讲道:“可能要连夜抓人,我得做准备。”
“李副主任!”
就在李学武即将转身的时候,丁自贵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带着往边上走了几步。
“李副主任,你得帮我一把。”
“这……丁主任,”李学武故作发愣,疑惑地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帮您什么啊?”
“唉,都怪我爱人啊——”
嗯???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熟悉啊?
李学武瞧了瞧他,疑惑地问道:“丁主任,我怎么没听明白您话里的意思呢?”
“唉,也怪我治家无方。”
他满脸的忧愁和悲伤,语气萧索地说道:“我爱人背着我,偷偷收了人家的礼物了。”
“这……”
李学武迟疑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扫了周围一眼,手按在了他的胳膊上轻声问道:“是贵重的物品吗?”
“有一台电视机,一块手表,还有一些布料。”
丁自贵低着头,就差把中气都叹出来了。
他哑着声音说道:“我真是对不起组织,对不起领导啊,我真是……”
“丁主任,您的这个情况……我没法处理了。”
李学武打量了他一眼,问道:“至少您得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否则我真的没法帮您。”
“是,是,我说——”
丁自贵点点头,讲道:“今天我回家,我爱人便跟我坦白,说收了人家礼物。”
“我问他收了谁的,我怎么不知道……”
一家之主,竟然不知道家里多了什么!
可笑不可笑?
可人家就这么解释了。
他这么说,李学武就这么听着,丝毫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她说是厂里有人硬送到家里来的,我问她是谁,她说当时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丁自贵把所有的干系甩了一干二净,这才吐露实情:“是对外办主任张士诚。”
“我爱人也是听院里有人说起他,这么一比对才知道,就是他送来家里的。”
“我这……唉……”
丁自贵摊了摊手,苦着脸说道:“那些个玩意儿我爱人也不懂,还给谁都不知道!”
“她怕给我惹麻烦,就一直藏着掖着的,直到今天知道出事了,才想起来跟我说!”
他见李学武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又跺了跺脚,道:“我爱人是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你看这……你看……哎呀——”
“丁主任,如果情况真如您所说。”
李学武表情凝重,缓缓点头说道:“您只需要跟组织解释清楚,并积极退赃,妥善处理就好了。”
“但如果牵扯到其他的情况……”
他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看着丁自贵的眼睛强调道:“比如您在工作给予了张士诚某种方便,损害了公家的利益,您可能就要……”
“嗯,这是很严重的纪律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
丁自贵不断地点着头,手里的手绢都来不及擦脑门上的汗了。
他手哆嗦着说道:“我听说张士诚被带走调查了,没想到惹出了这么个事。”
“万一他要是反咬我一口,拿我戴罪立功的话,我这可就……”
他抓着李学武的手腕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道:“李副主任,咱们的关系……您可得帮帮我啊!”
“这个您放心,案子还在保卫组。”
李学武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我这个人您是知道的,最是热心肠。”
“不过嘛,我按照工作程序进行了回避,谷副主任在负责具体调查工作。”
“我虽然不负责案件,但我也有权了解和知晓案件的情况,保卫组不会放纵他乱咬的。”
他好似好心地提醒道:“我们做事和办案都讲究真凭实据,不会冤枉好人的。”
“当然了,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跟领导说,或者有细节之处向领导坦言的。”
他指了指楼上说道:“谷副主任就在二楼,她现在应该有时间见您。”
“……好,好的,谢谢啊。”
丁自贵听了李学武的话,胆有点虚,尤其是最后一句,不会冤枉好人的。
你下一句是啥?
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呗!
他嘴里应着李学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楼梯口,却是想上去,又不敢上去。
面对李学武,和面对谷维洁是两码事。
两者的身份给他带来的压力也是不同。
从家里来的路上他想过了,凭借跟李学武的关系,看能不能从中砍掉关于他的部分。
也就是说,他把所有的礼物退回来,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他甚至敢向天发誓,再也不会收礼了。
只是看着李学武消失在了楼梯口,他都没有自信跟着上楼。
脚步挪动着,不知怎么的就往后退,往外走。
直到恍惚间出了门厅,被寒冷冬季的风雪这么一抽,好像一个嘴巴打在了脸上。
刹那间,满脸通红,像是醉了酒,又像是亏心事上头,难掩愧疚。
一想到自己兢兢业业这二十年,想起多少个日夜的艰苦奋斗,到头来再因为躲藏而被揪出来,那可真就没有脸面活在这世上了。
他也知道,转回身上楼,跟谷副主任谈,那就绝对不能扯谎了,一定要实事求是地说。
为什么?
因为在李学武这里,他的话还能收回去。
在领导那里,他说的话不真实,很有可能给他的处理结果带来不确定的影响因素。
本来都到这了,算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再因为不老实,不彻底,那不就是彻底不老实了嘛——
也正因为如此,他站在门口心里打鼓。
迈出这一步,他真是不知道厂里会如何处理他。
在管委办主任的位置上一年多了,明年厂里要晋级,他是没有希望再进一步的。
最好的安排便是调出去,外放一到两任,努力拼一把,回来就是草头王了。
就算回不来,在外地四五年,也能攒下足够多的养老本钱,如何都是赚。
所以他早就在谋划,在钢城碰了钉子,在吉城碰了钉子,他实在是不甘心。
直到师弱翁和张士诚联系他,可以协调和帮助程副主任获取更多的话语权,来支持他去钢城担任一把手。
所以那个时间,虽然李学武已经提醒他了,会支持他负责汽车工业,可他认准了要更好的,便一意孤行,上了张士诚的贼船了。
现在的他真是欲哭无泪,站在这里回想,可不就是自己猪油蒙了心了嘛。
程主任是秀才造反啊,在这厂里折腾多少回了,还不是被大李小李戏弄着当猴子耍啊。
他当初怎么就没想起来呢,怎么就信了师弱翁和张士诚这两个失败者联盟了呢。
丁自贵抬起头,任由风雪打在自己的脸上,以换取一时的清醒和自由。
许是过了三分钟、五分钟,他整理了心情,知道刚刚李学武是给他留了面子,再不兜着就是傻哔了。
要向李学武举手投降,他以后就别在厂里混了。
李学武也是真仗义,给他指了条明路。
“呀,丁主任,您没走啊!”
小金刚想出来关门,却见丁主任走了进来,赶紧打招呼道:“您身上怎么都是雪啊,我来帮您扫扫。”
“不用了,谢谢你了。”
丁自贵没有了来时的窘迫和危机,现在有的只是坦然和轻松。
他对着小金笑了笑,顶着满身的雪花便上了楼,去找回自己丢了的谠性。
“我怎么没听明白呢?”
李怀德放下手里的茶杯,倾着身子倚靠在了沙发扶手上,微微皱眉看着李学武。
他歪了歪脑袋问道:“你、你、你再说一遍,我是幻听了吗?”
“您没听错,甭辛苦我了。”
李学武无奈地苦笑出声,道:“我和谷副主任乍然听到也是同您一样,满脸的懵瞪。”
“啧——”
李怀德像是一只吃了一口大瓜的渣,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啧舌道:“玩的这么花?”
“坏事传千里啊——”
李学武瞅了他一眼,提醒道:“该怎么处理,还得您来拿主意。”
“嗯,你等我再想想啊——”
李怀德微微摇头,回味着李学武刚刚说的,可以算得上是刘备剧情了。
人到中年,下面不行只能靠脑补兴奋了。
“张士诚贪了钱,骗了胡艳秋,然后给人家姑娘整怀孕了,又不想用自己的钱了结。”
他掐着手指头琢磨道:“结果把胡艳秋送给了程开元,借了程开元的势套了更多的利,一部分给了胡艳秋,一部分给了其他人。”
“嗯,我再想想啊——”
他晃了晃脑袋,说道:“张士诚跟师弱翁联系在了一起,又找到了丁自贵……”
“为什么啊?”
李怀德拍了拍沙发扶手,看着李学武问道:“这里面好像有逻辑说不通啊!”
“折腾这么一大圈,程开元能得到什么啊?”
他歪着脖子说道:“胡艳秋不是说,张士诚套利的大部分钱款都自己揣包里了吗?”
“他一没得着钱,二没得着……就算他得着人了,可那是……嘶,啧啧啧——”
“你就没想过,张士诚在欺骗程副主任?”
李学武眉毛一挑,提醒道:“就调查的情况来看,是师弱翁主动联系的张士诚啊。”
“那不对啊,张士诚疯了!”
李怀德皱眉道:“他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这话说的也没错,张士诚最大的助力便是程开元,他这么做就是在毁了自己的助力啊。
“万一张士诚有了二心呢?”
李学武语气稍显异样地说道:“能把胡艳秋送过去,他这摆的可是玉石俱焚局啊。”
“张士诚联系到了师弱翁和丁自贵,想要趁着工作组驻厂期间推程副主任上位。”
他眉毛微微跳动着说道:“丁自贵刚刚在楼下已经跟我交代了一下情况。”
“他的目的我了解,应该是为了外放的事,求钢城不得而怨怼,乱了心智。”
“张士诚是为了谋求更多的利益,他想在被程副主任发现前,抓到更多的筹码。”
李学武微微眯着眼睛说道:“有了胡艳秋这个雷,再加上骗取到的一些签字,想要完全控制他并不难。”
“嘶——”
李怀德被这反骨仔的背刺行为刺激的菊花一紧,瞪着眼睛,心里砰砰直跳。
如果某一天栗海洋也这么算计他,他是否有足够多的防备啊?
“胡艳秋坦白,张士诚答允她的条件是,只要她一直缠住程副主任,说那个孩子是程副主任的,他就一直养着她。”
李学武讲了几人的动机,却又皱眉不解道:“唯一的一个我还没搞懂,师弱翁。”
“我想不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
李怀德眉头紧锁,沉吟着说道:“你先回去,我好好想想”。
李学武不懂的原因他懂,他甚至懂李学武现在是懂装不懂。
这一次的案件不单单是生活纪律、组织纪律等问题,还涉及到了厂管委会班子新的布局关系。
老李现在要为难了,也是李学武亲手送上来的大难题。
他不能不接,因为这个案子交给别人他不放心啊。
倒不是说担心有人偏袒程开元,或者牵扯到了自己。
而是他目前的利益需要红星厂管理班子的相对稳定。
没错,就是相对的稳定。
首先,他必须斩掉师弱翁,以收受贵重礼品、公采回扣、虚构业务开支等等。
其次,他必须严肃且稳妥地处理张士诚和胡艳秋这一对奇葩玩意儿。
张士诚的案子宣扬出去,他的脸,红星厂的脸,就都不用要了。
而且胡艳秋已经生下来的孩子,这就是个定时炸弹啊。
必须,也是一定要妥善解决。
最后就是程开元了,他玩飘了。
除了要把程开元在厂里的关系和影响力砍成人彘,还要逼他主动承认错误,交代事实。
没错,对程开元最稳妥的处理办法就是砍成人彘,没有办法进步,也没有办法再乱来。
只此一事,不仅能让上面看到红星厂在管理上的严苛,更能让新的班子彻底掌握在他的手里。
程开元耽误了这一次的晋级,彻底沦为二线,永世不得超生,再没有了影响威力。
三年不到,上面就会调走他,这是必然的,可三年之内,那一票就不用犯愁了。
再看其他票……李怀德真有种击掌高歌,大笑四方的兴奋劲。
未来班子多少人不知道,但铁杆的四票,他只觉得优势在我了!——
“事情都处理完了?”
景玉农抬起头,见是李学武走了进来,语气平淡地问道:“这一网没少捞吧。”
“什么网?捞什么?”
李学武装傻充愣道:“我都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吧——”
景玉农站起身,走到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现在……可是落在我的手上了啊。”
“讲不讲理?”李学武低头看了看,撇嘴道:“它会飞吗?还落上去的——”
“你要不抓它,它能在你手里?”
“小心点,它打人可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