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列跟随着方吴目,往暗室的深处走进去,立刻就在一个个箱箧中看见了卷轴、册子、皮纸等物,都摆放得整齐妥帖。
其中有新有旧,新的光滑柔嫩,旧的干枯褶皱,就像是枯树叶一般,仿佛一捏就会碎掉一般。
瞧见这些,余列顿时知道,那方吴目刚才没有说假话,此地之所以昏暗,就是为了让众多丹方药方的原本,尽可能的得到妥善保存。
毕竟但凡上了点年岁的纸张等物,都是颇为脆弱的。而丹方这种东西又绝不可模湖不清、缺字漏字,属于慎而又慎的文书类。
想来除了暗不见天日之外,这一间存放丹方的密室,定是还有其他更多精心布置的东西,方便保存丹方。
“只是不知道,此药方堂,设置有阵法没有?”余列心中暗暗的想着。
阵法这种东西,小可营造静室,大可改天换地,乃是将法术的效果固化在一地,妙用多多,远不是道童阶段可以接触到的。
忽然,旁边有声音响起,打断余列的遐想。
方吴目持着红灯,瞎着眼睛,但是行走还算自如,他指着一排架子,就说:
“这里的书架,上面所备丹方,便是和铜筋铁骨之变有关的丹方。”
余列来了兴趣,他当即跨步上前,盯着书架看。方吴目身为方老的干儿子,此时竟然还颇为狗腿子的,跟上余列的脚步,给余列掌灯。
一个个丹方的名号,从余列的眼前流过:
《养气茶丸》、《霸王扛鼎散》、《开脉筋骨丸》、《易筋骨汤》……
丸、散、汤等,各式的药物,约莫几十种上百种,还分别记载有各个丹药的功效,制备方法,图画等等,颇是繁复。
余列一个接一个的看着,目中顿时惊喜。
这些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丹药,要么有助于修炼,要么能够增长气血,其制备方法也颇是严格,不再是凡人也可以制备的寻常药丸。
不过这么多的药方丹方,其中不少的方子,效果上仅仅是有着细微的差别。或者效果虽然一样,但是针对的道人状态不同,因此丹方名字也就不同。
炼丹制药这种东西,可不是胡乱的炼出一丸丹药,就可以针对所有道人都可以使用。
有些丹药,明明药材一样,仅仅是辅助修炼的,但是男道用了,就是有助于活跃气血,女道用了,却是容易血崩,甚至有性命危险。
因为在山海界中,炼丹术不只是分化出了三大丹法,其类别和门道,也已经发展到了严格繁复的地步。
以至于现在不会炼丹的道人们,连吃药都得谨慎问医。若是凭空得到了一丸丹药,其绝对是不敢私自吞服的,而一定要到丹房药堂中请人掌眼,才敢吞服。….特别是非官办丹房、或不是老号丹堂出口的丹药,其未经过质检,道人服用后,往往不仅无益反而有害,被诈骗坑人的情况也是数不胜数。
譬如余列上次和老于头谈论的“锻骨丸”,就是一大例子!
这么多的丹方,余列一时半会是看不完的,他胡乱的将几个大类看了,对架子上的药方粗略有所了解,然后就看向了身旁的方吴目,拱手说:
“可有血肉丹法类,方便入手,效果不错的药方?”
方吴目当即点头:“有。”他也走到了架子上,用手摸着,时走时停,点着架子上的丹方出声:
“这一味《斩铁锻骨酒》,效果最是平稳,可以外敷,也可以内服,每日饮用一杯,半年内,可以保证消化完铜筋铁骨之变,只不过其药材有些昂贵,需要藏红黑花、铁骨羊睾丸、离落勐虎大鞭,小鞭不可,非得选用三十年成年离落勐虎……”
“《盘羊水火共济丸》,羊肠滚热,以密炼羊乳,捣为醍醐状,再捣入盘羊体内,饲养于苦寒之地,使之假孕,剖腹取丹丸。粒粒如鸡子大小,服用九九八十一丸,锻骨可得!”
“《鱼沫腹精丹》,此丹方需要和另外一个《修子女红丸》,一味增长气血的药丸,两者合炼。将后者至于鱼口中,令吞服,以鱼之唾沫,相濡以沫,一日七回合,鱼死丹成。”
方吴目侃侃而谈,让余列一时间收起来对于此人的轻视。
这厮竟然做到了对这些丹方了如指掌的地步,和余列在藏书阁遇见的那宋丹青,有得一拼。
余列倾听着,适时地拱手:“方兄业务精湛,在下颇有所得。”
方吴目听见,得意的紧了紧自己眼睛上的黑带子,交代:“余道友尽管放心,这里丹方啊,方某可是都一一看过原本的,里面的各种精妙,绝非贴在架子上的几句话就可以描述。你尽管放心,问我你是问对了!”
余列挑眉:“这厮竟然将丹方全都看过一遍!”
他先是心中生出了羡慕和嫉妒,意识到在药方堂中做事,果然好处颇多。
其次则是盯着方吴目脸上的蒙眼带子瞅,琢磨着对方一个瞎眼之人,如何能看完所有的丹方?
方吴目指着自己的两眼,偷偷似的说:
“别看方某眼瞎,但可不是真的瞎子,我有一方七宝琉璃白水晶叆叇,举在眼睛前,透过叆叇看物,勉强可看。
以及要不是旁人以为方某眼瞎,方某如何能翻阅这多的丹方原本,如何搪塞他人之口?”
余列听见对方提到“叆叇”两个字,顿时意识到,对方不是真眼瞎,而纯粹是高度近视或老花眼。
至于对方后面说的半句话,他就只是哂笑了。
药方堂的堂主就是这方吴目的干爹,对方拿个眼瞎作为借口,绕开丹房规矩,就已经是给了众人一个说法了,其他人还敢再有不满?….不过余列对于此人,心中更是暗暗的警惕起来。
此人背后是真有靠山,可是瞧见余列是中位道童后,却能当面的前倨后恭,还懂得套近乎,完全不是胸无大志的“二世祖”模样。
余列暗道:“此方姓二父子,绝非等闲之辈,不可轻视。”
余列的话声更是和气:“好极好极,今日能遇见方兄,定是能便宜行事,不知方兄……”
两人在丹方架子前,熟络的闲谈起来。
足足大半个时辰后,
余列袖子里揣着临摹好了的丹方、药方,面带满意之色,轻步快的从暗室中离开。
而方吴目那人,竟然还从暗室中走出,一路将余列送到了堂外的过道上。
直到余列走远了,方吴目才摩挲着下巴,负手转身走回了堂中。
当天夜里。
方吴目来到一方静室跟前,令俏丽的侍女请示之后,就快步的走入静室中,口中还叫道:
“爹爹,祸事了、祸事了!”
方老正盘坐在一方蒲团上,面色潮红,调息摇沫。
一听“祸事”二字,老东西眼睛一瞪,鼻子哼哼,示意旁边伺候的女道蹲下,然后他喉头咯咯,将一口老痰啪的吐入俏丽侍女口中。
侍女掩着嘴,站起身子,低头退出了静室。
方老腾地站起身,急声询问:“哪般祸事?泄了密了?”
方吴目摇头,立刻就将余列晋升了中位道童一事,说了出来。
方老家伙闻言,眼睛再次瞪大,揪着自己的胡子,又是松气,又是惊疑不定:
“当日那小家伙,已经晋升为中位了?不可能,绝不可能!”
但是意识到方吴目是自己儿子,不可能诓骗自己,方老又低声:“吴目啊,为之奈何?”
方吴目口中叹到:“爹爹当日,就不该那般蛮横行事!好在此子知道软硬,我今日让他多取了两种丹方,他也收下了,或可再修补一番关系。”
见儿子如此说道,方老东西的老脸一僵,冷哼:“若非你这厮着实废物,老夫当日如何需要得罪人?你当我不知他能得铜牌,必然有可取之处!”
老家伙顿了顿,又低声:“老夫当日也按你交代的法子,对他和颜悦色了,但谁让他自个不领情。这般情况,老夫不硬气点,还要不要面子了?”
方吴目面色僵了僵,想要说什么,但又听方老出声:
“吾儿,事已至此,勿要再多言,依你看,还应该如何修补?计将安出?”
两人在静室中,低声的议论起来。
末了,那方老又问:
“仓促让你入丹房,也是不得不为之。无有你的看护,堂中如何能秘密行事?
今日,人丹的进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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