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方腊,给包康的感觉与以往有些不同。
怎么形容呢,今天的方腊好像少了一些戾气,多了一些澹然,一点都不像刚刚让人乱箭射杀给他出谋划策的人时表现得那么暴戾。
包康只是有些诧异,但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而是直言不讳的说:“闫诚忠臣也,不然必不会于此时劝你受降。”
让包康很意外的是,方腊竟然点了点头:“我知晓。”
包康不解道:“你既已知晓,又为何要杀他?”
方腊道:“大战前夕,他乱我军心,我不当杀他乎?”
包康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包康才再次开口道:“你欲与宋军交战,与我不谋而合,然急战者,宋军也,敌之所惧,我之所倚,自当固城而守,相互为援,与其久战也。”
包康也知道方腊义军现在没有多少粮食了,所以忍不住又给方腊出谋划策:“若你因无粮而至此,大可不必,今你与李大都督乃唇亡齿寒,你若对李大都督言语,他必为你送粮草,乃至遣兵助你。”
让包康皱眉的是,方腊竟然还是之前的那副澹然:“我亦知晓。”
包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任地时,你为何急战也?”
方腊悠悠地说:“世人皆言,我多不如李存,我欲证明世人错矣。”
包康呵斥道:“胡闹!此乃国之兴衰,数十万生死,岂可儿戏?!”
方腊沉默了少许,然后竟然微笑道:“若我方腊战死,起义易也?”
包康有些警醒:“你此言何义?”
方腊笑道:“嬉之,勿怪。”
包康越发的觉得方腊今天很奇怪——他太了解方腊这个人了,知道方腊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再者说,现在可是大战前夕,提心吊胆都嫌来不及,还能有心情开玩笑?
包康不想再跟方腊打哑谜了,所以直言不讳的问:“你留我何事?”
方腊听言,拿出一封用蜜蜡封得很严实的信推给包康,说道:“此战了却,你再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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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康理都没有理方腊,直接就当着方腊的面把信给拆开了,然后包康就看见信封里面有两封信,其中一封上面写着“妹婿李存亲启”,原来是写给李存的信。
而另一封则是没有信封的信,很显然是写给包康的。
包康直接展开,看了起来。
方腊骂道:“你非君子也。”,但却没有阻拦包康看信。
包康将信看完,说道:“你乃君子乎?以信告之,胜便以我头祭旗,败亦要托孤于我,无耻之极也。”
方腊理所当然的说:“你屡次羞辱于我,致我威严不在,不杀你,我有何面目以对臣民?”
包康揭穿道:“你所畏者,小人言不依我计也,我岂不知你所想?”
说完,包康就揣起方腊让他转交给李存的信,然后转身离开。
“我若未死,必为你带到。”
犹豫了一下,方腊还是对着包康的背影说道:“大哥。”
包康脚步一顿。
接着,方腊的声音从包康身后传来:“我必灭宋,初心未改。”
包康头也没回道:“我知晓。”
七月十日。
方腊义军号称拥兵百万之众,实际上也有近七十万。
而宋军则号称五十万,实际也差不多有近四十万。
按照孙子兵法所言“倍而攻之”的军事原则,方腊义军的进攻力量看起来还是够的。
而宋军则在战斗经验丰富的种师道的主持之下,占据了有利的地形。
但因为宋军这所谓的四十万大军中有一大半是京畿禁军、河北禁军、厢军以及洪载军,无疑使得其军有不小的弱点。
为了防止不测,增加胜算,种师道在防线后设置了十几架炮座,积石如山,并于关键之地设置床弩数百张。
血战前夕,尽管双方拔刀张弓,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但双方的主帅方腊和种师道却故作轻松。
七月十一。
方腊与种师道在阵前偶遇。
尽管距离遥远,但双方都知道对方是谁。
方腊于是派人到宋军阵前传话:“赵氏已衰,不可扶持。种公若能相投,我以王封之。”
种师道随后派人来到方腊义军的阵前回话:“已奉事赵氏,岂敢有二心?”
这先礼后兵,似乎是兵家的惯例。
七月十二。
方腊义军率先发起攻击。
在撕裂人心的呐喊声中,八大王卢迈和郑魔王指挥方腊义军的前军蜂拥一般杀向宋军,他们悍不畏死的冒着宋军如雨一般的炮石和箭失,杀向宋军展开了一次接一次的轮番攻击。
双方血战了三十余阵后,洪载统制的营寨被方腊义军攻破,洪载及其手下的洪载军将士弃阵而逃。
种师道迅速赶到这里,挥刀将洪载斩首示众,止住了溃退。
种师中随后也率部赶到,组织反击,夺回洪载军守卫的营寨。
种师中向士兵们高声呼喊:“蚁贼倾巢而出,此乃平乱报国良机也!”
种师中随后拔出自己的佩刀在自己脚下划出了一道线,用刀尖指着地上的线说:“越过此线者,斩!”,然后设置了一支督战队,以防洪载军再溃逃。
在种师中亲自率领督战队督战的情况下,洪载军的将士拼死而战,稳住了阵脚。
见此,方腊义军再一次发起进攻,方七佛和方五相公两部各投入了五万预备队,向宋军的两翼发起了勐攻。
种师道见此,立即抽调兵力去支持两翼,挫退了方腊义军的进攻。
片刻之后,方腊以中军精锐再一次发起进攻。
这次,摩尼教的教众再次吟颂起他们的圣歌:“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伴随着圣歌,这些摩尼教教徒,不顾伤亡,用密集的队形冲向宋军,两方展开了最血腥的厮杀。
方腊义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悍不畏死,给宋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甚至一度差点撕开了宋军的阵型。
暮霭沉沉,天色已晚,可狂热的摩尼教教徒仍在疯狂的进攻。
种师道见此,沉着冷静的利用骑兵机动性强的优势,改变硬攻正面的战术,分为东西二阵,种师道指挥东阵,种师中指挥西阵,利用骑兵急驰,不断改变东西两侧的兵力配备,一会儿集中兵力攻东,一会儿集中兵力攻西,一会儿又东西分兵同时进攻。
战术节奏的变化,使得方腊义军来回奔跑不迭,一会儿援东,一会儿援西,十分疲惫。
最后,宋军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打退了方腊义军的进攻。
七月十三。
方腊义军由于兵力消耗太大,将士也全都因为前日的大战疲惫不堪,而没有发起进攻。
宋军也借此机会舔舐自己已经露骨的伤口。
七月十四,中元节,鬼门关开。
激战又起。
这回,种师道总结上次战斗的经验教训,觉得不能再跟悍不畏死的方腊义军硬碰硬了。
——这样下去,哪怕宋军赢了,也得退出战场。
方腊义军的战略战策还是没有发生改变,依旧是使用他们最擅长的人海战术。
可宋军却在种师道的指挥下,改为发挥骑兵和地利的优势,不再正面决战,而是主要以游斗和靠着神臂弓、床弩、投石机来远程射杀方腊义军。
这种很难碰到敌人很难跟敌人正面厮杀的打法,让方腊义军非常不适应,关键拼弓弩他们实在是拼不过宋军。
没办法,方腊只能指挥方腊义军,不畏生死的往宋军的营地里冲,寻求直接拼杀的机会。
可一直打到晚上,方腊义军都没怎么有跟宋军正面厮杀的机会。
两天的激战,由于方腊义军只会一味的勐攻,这使得方腊义军的伤亡非常大,尤其是今天的进攻,不仅伤亡巨大,还没有任何建功,甚至就连郑魔王都战死了,进而导致大量的方腊义军的将士丧失了斗志,天一黑,就开始有方腊义军的将士成百上千的逃跑。
种师道派出的哨探探明了这一情况,并及时将消息报告给了种师道。
种师道敏锐的把握住了战机,下达了将方腊义军彻底击溃的作战命令。
入夜,宋军死士潜入方腊义军的营寨,然后在寨后放火。
看到火光,宋军擂鼓呐喊,全线出击。
本来就已经在跑的方腊义军的将士,见此,跑得就更快了。
顷刻之间,方腊义军的大寨便被宋军攻破,方腊义军的将士纷纷溃逃。
方腊见大势已去,只得下令焚毁营寨,连夜逃跑。
种师道不顾自己七十多的年纪,亲自骑马指挥宋军随后掩杀,马不停蹄地追击方腊义军。
种师道此刻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能给方腊义军喘息之机,必须穷追勐打,彻底击溃、乃至消灭方腊义军!
方腊义军的将士丢盔卸甲,逃到了鄱阳湖旁。
种师道派去的统制杨可世早已领兵到达,并设置了埋伏。
见方腊义军逃来,杨可世一声令下,伏兵四起。
方腊义军无心恋战,只顾拼命夺路而逃。
在这场战斗中,杨可世一军斩首近万级,生擒方腊义军将士五万多人。
杨可世无心打扫战场,踏着丢弃遍地的战利品,下令士兵抄小路实行平行追击。
很快,仗着马军的优势,杨可世所部又抄到了方腊义军的前头。
但是,留下了一部分人马看守俘虏后,杨可世所部人马已经不多了,面对着大群大群溃逃的方腊义军,他也无力将其全部“吞”掉。
没办法,杨可世只能率领宋军尽力掩杀,追敌百余里,一直追杀到天亮,战马再也跑不动了,才鸣金收兵……
得知方腊义军战败了的消息,李存一边派人去收敛方腊义军的残兵败将、一边密切关注宋军和方腊义军下一步的动态,同时做好跟种师道交战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令李存暴怒的事。
——童贯率军过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