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面对面就这么傻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顾渊先开了口。
“你怎么到医院来了,还是住院部。”
“来探望住院的人。”
陆思瑶的回答极其合理且正确。
是啊,否则还能怎么样,又不是演电视剧。
“你呢?”
“一样。”
想再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回见。”
“嗯。”
顾渊站在走廊里,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住院大楼里。
阳光在视线尽头的小窗里漫过来,但完全无法照亮幽暗狭长的走廊,温暖明亮的金黄色在短短的几米里褪成沉闷的暗金色,两旁的房间里似乎有人在走动,在地面上投下绰绰人影,像是奈何桥上的鬼影。
太阳穴的酸胀疼痛愈发剧烈,他伸手掐了掐眉心,仰头靠在冰冷的墙上,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身体上的痛苦容易缓解,可这心里的烦闷空落,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卿思醒过来的时候,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是晚上七点。
坐在床边凳子上的男生合着眼,靠在窗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在医院里醒来,病房内白色的一切陌生而干净。光线虽然清淡,但睁开眼的瞬间还是有些不适。卿思视线移开一些,看到旁边桌子上的水杯已经凉却,撑着额头睡过去的男生表情柔和,棕色的头发上荡漾开一圈细细的光,刘海在眼睛上方薄薄的覆盖出阴影。
灯光轻柔地抚过他的头发、他的睫毛、他的鼻翼、他的唇……
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安静地沉睡。
时间好像也因此停驻。
卿思愣愣地伸出手,在即将接触到时突然清醒过来。心跳如节奏强烈的鼓点,然后迅速将手收了回来。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男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女生醒了,余光扫到外面高悬的月亮,接着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该走了。”顾渊说。
“唔。”卿思点点头。
“过几天放假了再来看你。”他说了一句之后停住了,过了几秒又问,“你还会回学校吗?”
“这学期应该不会了,反正马上就放寒假了。”女生对他笑了笑,“不过下学期开学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手握住病房门把手的时候,男生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望着女生,说:
“上次说的那个医生,有消息了吗?”
“有啦,下周他就会过来。”
“哦,好。”、
好像也只能说出这些了。
随着男生的离去,十二月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尽头。
又快到春天了。
去年春天的时候,和池妤一起去了游乐园,顶着恐高反应坐了过山车还没有表露出异常,很不错。
不过,在春天到来之前,是冬天最冷的一段日子。
十二月二十二日,北半球黑夜最长的一天。
天光就像是一条开口向下的抛物线,正在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个最低点的日子移动。
一点都不喜欢冬天。
漫长的黑夜和短暂的白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教室前面墙上挂着的高考倒计时数字越来越小,升学的压力变成现实可触碰的巨大石块压在背上,暖气轰轰地响,汗水滴在草稿纸上,用手一抹,划出一片小小的浅浅的水迹,几乎是瞬间就干掉,但却留下了一条褶皱不平。
顾渊伏在桌子上,整张脸都贴在刚发下来的语文卷子上,迷迷糊糊地不想动弹。虽然墙上的钟才刚刚指向五点,但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那种打匀了的鸡蛋一样的颜色。齐羽手里捧着一瓶白色的酸奶,望着黑板发呆。
顾渊脑袋没动,两只眼睛努力地朝黑板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了正在擦黑板的冯子秋。
他刚准备说点什么,却发现即使子秋擦完黑板后匆匆回到座位,齐羽仍旧愣愣地望着前方。于是他坐了起来,再次顺着女生的视线看了过去。
在黑板右边靠近教室前门的地方,挂着高考倒计时的牌子,上面的数字已经跌破了两百。
还能坐在这个地方,看着眼前这群人的时间还剩下一百多天。
而自己还没想好要到哪里去。
自从进入高三以来,他的成绩就一直在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不断下滑,上一次联考被取消了成绩,但根据顾渊自己的估计应该排在班级十五到二十名左右,比起之前还是在下滑。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因为不管是陈歌还是其他老师都觉得他的水平实际上在进步,但成绩一路倒退是不争的事实。
“顾渊。”一直看着前方的女生忽然喊了他的名字,“你毕业以后,想去哪里?”
“不知道,还没想好。”
顾渊回答的时候忽然想到了陆思瑶,根据父母的安排,她会在考试前夕到上海去,因为之前已经抗拒过一次了,所以这次大概不会再有什么回旋的余地。而且对她来说去那里参加高考百利而无一害,也没有什么需要拒绝的理由。
那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可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啊,总不能等考完试了再想要去哪里吧。”
“为什么不行,从出成绩到志愿填报结束还有十天吧,足够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三年都想不明白的事十几天就能想出来?”齐羽说着,转头看过来,“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再想,肯定会因为慌乱而做出让人后悔的决定的。”
“……是嘛。”他伸出指头挠了挠脸颊,扭过头去,望向窗外那些光秃秃的树枝,“还好吧,反正,去哪里都无所谓,我和你又不一样,没有必须要跟着的人和理由。”
是啊……已经……没有了……
晚上放学以后,顾渊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大概是因为气温很低所以能量消耗变大,他忽然觉得很饿,于是便坐车去了市里,原本打算去那家以前常去的点心店买几个面包,结果走到了才发现店主已经在两个月前关门,拉下来的卷帘门上贴着一张告示,说是自己在这里开店差不多十年,虽然生意一直还不错但却没攒下什么钱,原因是他家坚持用某个品牌的精选面粉,而隔壁街那家用的始终是一块五一斤的劣质面粉。最近房租涨价,他觉得开不下去了就觉得索性直接关掉,总之谢谢大家十年来的支持。
赚钱果然很不容易啊……
没买到面包,肚子饿得咕咕叫,顾渊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此时脑海里忽然冒出司君墨来,那个家伙以前好像是南华高中的尖子生,结果毕业十年以后却回到这座小城开起了甜品店这种辛苦的活。以他店里那样“学生一定能负担起”的价格,估计也赚不到什么钱。
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张黑色的纸片。
是一家酒吧大堂经理的名片,平平无奇的设计,但是右下角的商标却吸引了顾渊的注意。
一条咧着嘴在笑的鲨鱼。
凤栖南路118号。
在保安奇怪的打量里,顾渊闷着头走上了往下的楼梯,壁灯跳转着几种颜色,暧昧的光线让人有种置身于中世纪的遥远感。这是家挺大的酒吧,为了节省房租所以把主体放在了地下。
往里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吧台桌上正在卖的纪念挂件,不是别的,正是那种咧嘴笑的卡通鲨鱼。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那个暴雨天以后一直屏住的情绪,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忽然间像是开闸一样奔涌起来。
太阳穴发胀,头疼得厉害,还有点喘不过气。
“那个……请问,需要帮助吗?”
有个男生看到他蹲在地上,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声音有点熟悉,顾渊做了一个深呼吸,抬头。
看清他的脸时顾渊当场就愣住了,对方也有点惊讶的样子,不过马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哟,是你啊。”隔了一会儿,听到他简短的招呼声。
语气很温和,但在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里,顾渊看到的却是完全的冰冷。
所以他更加坚定了一点。
——这个穿着黑白色服务生制服的,叫做杨浩的男生,百分之百不会是自己的朋友。
——而且,还是个非常危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