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今年四十来岁。
他的父亲,原本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可被官府当了长毛抓了起来,活端端丢了脑袋。
那年,他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于是,他便跟着自己的哥哥——牛二,投了长毛,跟了英王,入张大年麾下。
你说我是长毛,我便是长毛吧。
等到他再回到桐城的时候,牛三第一个冲进府衙,剁了那老爷的头,挂在了杆子上,挑在了院墙外面。
后来事败,跟着张大年远渡重洋,来到了美利坚,死了哥哥,苦苦求生。
岁月和苦难磨平了他的棱角,让他有些心灰意冷。
可陈剑秋的出现,点燃了他心中的一团火。
他是这样,他身边的那些人,也是这样。
这些人的履历中,有一段职业经历,是造反!
麦耶,不知道这一点,林奇和杜比,更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所以,几天前,当他们几个被喊到油罐仓库,临时被通知要去运送油罐车,且不能携带武器时,牛三第一个提出了异议。
他用生疏的英语,对麦耶说道:
“先生!您也是知道的,上一趟运送油罐车的车队被抢了,我们没有武器,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麦耶此时也是刚得知计划,他正满脑子琢磨着林奇的意思,所以心不在焉地指着外面全副武装的护厂武装队和平克顿侦探:
“有他们护着,你们出不了事。”
牛三看了一眼那些人手里黑漆漆的枪,一阵冷笑。
作为一个拥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造反者,这样的话术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枪,恐怕不会是来保护自己的。
一个平克顿侦探从仓库外面走了进来。
他巡视了一圈,看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嘴里叽里咕噜对着麦耶说了一通。
“马上!出发!”麦耶对着仓库里喊了一声,自己牵着马出去了。
看样子回去拿武器是来不及了,牛三的目光,在仓库里面扫了一圈,最终只在墙角的位置,发现了好多把锤子和固定扳手以及一个工具箱。
牛三冲着其他华工使了个眼色。
这些人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牛三装作检查油罐车,绕到了车的后面,而其他人,则站在了马车的旁边,替他挡住了门口侦探们的视线。
牛三悄悄摸到了墙角,迅速拿起了那些工具,然后一个传一个,递到了其他人的手里。
而他自己,回到了马车的边上,把从工具箱里找到的一把剪刀,塞到了自己的座位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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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输队进入了布兰卡山后不久,林奇叫停了车队。
他抬头观察了下周边的地形,随后下了马,对着身边的杜比点了点头。
“这里不错,就在这里动手吧。”
杜比把身边的一个佩戴着蓝色领结的平克顿侦探叫到了一边,在他的耳边吩咐了一阵。
侦探的神色,起初是讶异,随后是犹豫,然后开始变得凝重。
“我们必须得这么做,想想我们死去的那些兄弟。”杜比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说道,“他们这些外来者,应该付出代价。”
侦探下定了决心,他将命令,一个个告诉了下面的侦探和护厂队成员们。
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没有丝毫犹豫,他们提着枪,熟练地将车队围了起来。
“快点!下来!”他们用枪指着车上的华工们。
“把那些华工捆起来绑在煤油车上有用吗?”杜比走到了林奇的身边。
“陈剑秋一定会救他们的。”林奇阴阴地笑道,“我了解他,这就是他的弱点,毫无意义的责任感。”
杜比也笑了:“然后,他们会和这些华工们一起,葬身于火海和我们的子弹下。”
两个人背朝着车队的方向。
这些事情,让小弟们去干就好了,他们自己在当小弟的时候,这些事情没少干。
“你在做什么?”突然一个侦探的怒斥声,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林奇和杜比急忙转过身。
那个被杜比耳提面命的侦探,此刻正站在牛三的车面前,弯腰查看着油罐车的下面。
那里,正一滴一滴地向下滴着透明色的液体。
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
“是煤”他的话还没说完,现场陡然生变。
身边的牛三已经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一使劲,将他的身体撂得失去了平衡,拖了过来,挡到了身前。
牛三背靠着油罐,另一只手上的剪刀,已经抵住了侦探的脖子。
“来啊,一起死啊!兔崽子们,你爷爷我杀辫子军的时候,你们还在妈妈怀里吃奶呢!”牛三像一只勐虎,死死地盯着周围的这些平克顿侦探们。
周围侦探的枪都举了起来,瞄准着这个悍不畏死的华工。
但他们又投鼠忌器,害怕他一剪刀攮死身前的侦探。
更重要的,是害怕引爆了他身后的油罐。
这些油罐车被聚到了一起,原本是林奇为陈剑秋准备的,一旦爆炸,那可真就是一个大号炸弹,这附近的人,都得被掀上天。
侦探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牛三的身上,其他的华工,都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座位下面。
“原计划不变。”林奇非常地冷静,下达了命令。“后退!远离油罐车!”
“哪个华工敢动,就打死哪个。”
侦探们从犹豫中醒悟了过来,准备往后撤退。
牛三心里焦急异常。
他知道,什么时候这帮人退到了林子里面,什么时候,自己和同伴们,就将面对死亡。
他顾不得许多,一声怒吼响彻山谷。
“动手!”
几乎是同时,这些老兵们抽出了自己座位下的锤子和扳手,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侦探们。
这些年轻的侦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整蒙了,他们没想到,这些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华工,竟然个个如此悍勇。
尽管他们手中有枪,尽管他们人数占了绝对的优势,可一瞬间,竟有七八个人被扑倒在地,头上挨了一记重锤。
现场一片混乱。
“砰!”
杜比手中的枪响了,击中了一个华工的背部。
这个华工刚一锤子砸死了一个平克顿侦探,准备起身寻找第二个猎物。
中枪之后,他的身子一歪,可并没有倒下,而是继续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朝向了杜比,表情狰狞,如恶鬼一般。
杜比清晰地看见,他胸口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流着血。
队长纵是见过世面,也被吓到了,向后倒退了几步,他拇指迅速地复位击锤,准备开第二枪。
“砰!”
又是一声枪响。
但中弹的并不是那个华工,而是杜比自己。
他的脑袋,被一个子弹击穿了。
紧接着,枪声密集响起,一排侦探如同被割了的麦子一样倒下。
不远处的山路上,尘土飞扬,一支马队如疾风般而至。
马上之人,人人持枪,枪口,都对准了这边的平克顿侦探们。
而刚才打穿了杜比队长脑袋的,便是队伍中首当其冲,冲在第一个的那个。
陈剑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