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洛飘零所言,姜逸尘是来寻找答案的。
这个答案与兜率帮和埠济岛要传达的消息没有直接关联,只关乎姜逸尘今生至此最大的痛。
——五年前的西山岛之殇。
当年惨案发生后,姜逸尘在西山岛上沉沦度日。
浑浑噩噩中,他脑海里出现过一番消极假设。
然而,彼时的他不会也不敢去相信老伯会违背“道义”二字,置百余条活生生的性命于不顾,况且当中许多人还是老伯口中不时念叨的“朋友”。
那假设发生的可能性可说是微乎其微,几近万一。
可即便不敢不愿去相信那万一,再入江湖后,在为西山岛的亡命者复仇的同时,姜逸尘也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尝试着去还原真相。
多年来他没能从各仇家那挖掘出多少有价值的线索,只能肯定各参与方无疑是把握到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才会联合出击打道义盟个措手不及。
这个机会毫无意外源自于道义盟内部所出现的各种纰漏。
这些纰漏大致可分为两类。
一类与道义盟的组成构架相关。
不论是只论是非对错的四海会盟,还是以匡扶天下公义为名的九州结义,这两大盟会本质上都是最为简单扁平的帮派联盟。
架构不过三层,最上层曾有过两位盟主,两盟分别听从各自盟主号令。
自二十年前外夷之乱后,两位盟主不知去向,多半已战死他乡、双双仙去。
至百花大会前,两盟盟主之位依旧空悬。
百花大会后,两盟便给散了。
余下是盟、帮两层。
大盟层面,各帮交情交利,相互扶持,共渡难关。
帮派层面,互不侵犯,互不干涉。
相比之下,创立在此二者之前的道义盟组成成分则要复杂许多。
有诸如韩无月、幽冥等多是无门无派或孑然一身或自成一伙的江湖人。
有同易忠仁一般的豪商巨贾。
有南宫、慕容这类旧日世家贵族。
有自古以来便需走南闯北、与江湖难相割舍的镖局之流。
还有开客栈、米庄等明明是经营普通生计,却不得不与江湖打交道、身处江湖边缘的贩夫走卒。
除了不敢明目张胆地拉官拢吏,或将军方成员纳入盟中,各类成分可谓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再根据盟会具体需求,拉扯出各类功能分明、架构完整的团体,并订立出相应规则让整个盟会健康运转。
当年在菊园受韩无月训练时,姜逸尘便曾粗略翻看过记录有整个盟会清晰架构的花名册。
由暗部整理的道义盟名册,先以树状分支体现出整体架构,再依次对每个组成分部进行细致解构。
大至一个组成团体,小到负责具体事务的每个人,尽皆清晰在列。
哪怕是构造再为精细的机巧都会出岔子,更何况是一个涵盖面庞大、组织复杂的盟会。
是以,第一类纰漏的出现无可厚非。
另一类纰漏则由此应运而生。
在道义盟名册中,每个人名之后都会另行做上天干地支的标记。
十天干,标示着各个体与整个大盟会间的直接利害关系。
十二地支,则具体区分每个人的可靠程度。
关系利害的不一定信得过,牵连寡淡的未必不可靠。
被姜逸尘撞破的千竹林酒坊一案,就是由沙庆躲在幕后布局操控,仅靠着余涛和红玥这样的小角色便成功撬动了从桃源镇至菊园内部的一整条利益链,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而远在江赣境峰山的牧羊人和豆腐西施,这类可看作与道义盟毫不相干的暗桩,他们本能不涉风险过着安稳平常的日子,却心怀感恩十几年如一日默默无闻地尽自己一份力,纵然最后性命不保也不曾有过后悔和动摇。
道义盟宗旨恰如其名,有且仅有“道义”二字。
每个人心中对于道义的定义不尽相同,或者说底线有高有低。
在道义盟辉煌时,堪称整个江湖道义的代名词,值得所有人称颂。
当道义盟逐步由盛转衰,大家原本所愿去坚持和维护的道义便被打回原形,底线一步步降低退让,乃至彻底放弃心中道义。
依凭洛飘零之言,可以想见现在的道义盟有着千疮百孔的纰漏。
这两类纰漏姜逸尘要想查,可通过已知的线索,顺藤摸瓜,细察深究。
只是所需花费的时间可能是一年两年,可能是三年五载,也可能更久。
总而言之,泸州郡旧庙里一夜长话扭转了姜逸尘对于当年西山岛遇袭一事的判断,开始对老伯心生猜忌,促使他避着瞒着道义盟来到听雨阁。
然,那答案难得,那消极假设仍缺少切实依据去支撑,一切尚无定论。
要么是耗时费力地继续查下去,要么直接找老伯问个明白。
前者不是时候。
后者则是姜逸尘还没想清楚,如若真相确与假设相同,他该如何自处。
与其犹豫难决,不如暂将此事搁置,做些于当下而言更为紧要更有意义的事。
说不定随着接下来大局势的进展,一些被过去所掩盖的蛛丝马迹可能浮出水面,真相自将水落石出,毋须庸人自扰。
于是乎,在将自己单独关在房里半天后,姜逸尘便调整好状态加入到听雨阁所定计划紧锣密鼓的筹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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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
平海郡。
黄昏。
寻常这时候,村民们正好忙碌完一天的活,各自归家生火煮饭,是晚间生活的开始。
或是打猎,或是砍柴,又或是去给果树浇水施肥捉虫的村民们都已该从后山上下来了,免得给后山上昼伏夜出的走兽撞见,打了牙祭。
偏生今日,在村里头被称作小癞头的一个小青年,和村里另两个同伴走了一段下山路后,突然发现遗落了什么宝贝在山上,生怕被人知道那宝贝是何物,小癞头婉拒了同伴相随好意,自己行色匆匆往山上回赶。
小癞头年轻力壮手脚灵活,平日间没少帮村里人干农活,颇受大伙儿待见。
两个同村人本来便与其关系不错,不至于去觊觎那从没打过照面的宝贝,鉴于小癞头保证天黑前一定回村,二人只好先行回村去同村头客栈的李掌柜知会声。
李掌柜和小癞头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合溪村人。
约莫是十年之前,两人先后来到合溪村,曾搭伙住在一间屋子过。
李掌柜年纪要比小癞头大一轮,长得老实本分,也有做生意的本事,两年后便娶了村里的张二妞,开起了客栈,与小癞头分开来过日子。
两人都已算是村里人,但有那段时日的相处感情,自然要比其他村民更为亲近些。
二人分开后还做着对门邻居,小癞头闲来无事时便会到客栈里打些杂工,要是手头拮据或是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李掌柜则会反过来帮衬。
这会儿小癞头往山里头去,虽不见得会出什么幺蛾子,可为防万一,还是教李掌柜盯着些,要是天黑下来小癞头还没回来,好张罗人手一起进山去找。
小癞头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后,先是频频往山下看去,确认没人跟来。
而后不断环伺四周,确定没有其他村民身影。
脚上步伐便慢慢快了起来,绕往后山东侧。
一路像个灵猴般疾速穿梭着,想必便是迎面蹦来一头吊睛白额大虫,也不会轻易送了小命。
当他停下脚步时,已来到一个地陷树倒的山坡上,与他今日劳作之处至少相差有五里地。
要是先前两个同行村民能一路跟到这来,恐怕还真要被勾起兴趣,看看究竟是什么稀世珍宝值得躲这么远来藏?
确认眼前景象与月前所见除了半侧树叶更为枯败、下侧青苔长得更为繁密、土石似又下陷了点深度外,再无更多异同,小癞头这才开口道:“就是这儿了!”
话音方落,旁侧林中一阵窸窣响动后,走出了七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