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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
建安。
皇宫。
御书房。
丞相和六部尚书齐聚,气氛愁云惨淡,每个人的眉头都像是一个解不开的结。
曹勐端坐主位,神情淡然,气色貌似也比较不错。
户部尚书愁得要命:“陛下!这国债券,咱们真的不能放啊!多年征战,百姓本来就怨声载道,三年期满又要打仗,对于国库来说就是海量的开支,我们……”
曹勐淡淡一笑:“国债券实乃神奇之物,荒国那种蛮夷之地尚且搞得,我们大魏泱泱大国,如何搞不得?”
“这……”
户部尚书噎了一下,斟酌再三,还是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臣认为不对!”
曹勐也没有生气,而是淡淡地问道:“有何不对?”
户部尚书字正腔圆道:“其一,荒国虽然是蛮荒之地,但历代朝廷都有利民举措,百姓对朝廷信任度很高,所以才会出现国债券疯抢的局面。
其二,荒国政策改革,又有奇人进献利国之术,短时间内能尽用百姓之劳力,百姓有事做有钱赚,他们有把握两年之后将国债券兑现。
其三,荒国之国债皆会用于生产,以债生钱生生不息,我们国债却是用于被人为拉高的药价,这窟窿就是一个无底洞,届时开战,只要有一场战役没打好,就容易引起民间骚乱。”
说完之后,他就这么目不斜视地看着曹勐,没有半分躲闪。
老实说,他说这三点很得罪人。
但作为户部尚书,他必须为整个大魏的经济负责。
即便是得罪皇帝,也在所不惜。
国债!
就是百姓对国家的信心。
魏国百姓每天都处于备战的状态,谁没有经历过繁重的税赋,谁不知道朝廷缺钱。
而且还无工可做,谁会愿意把钱借给朝廷?
就指望朝廷打完胜仗,从齐国抢完钱以后把钱还回来?
把钱借给国家以后。
他们花什么?
即便把钱借出来了,势必会空前关注战场上的情况。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每一场战役都有可能影响他们的钱。
只要一场战役失败,债券就会成为烫手的山芋,百姓会怎么处理?
曹勐也没有生气,他作为皇帝,先别提爱不爱民,至少还是十分勤政的,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国家的状况?
他笑了笑:“这倒无妨,这几点一招便解!”
户部尚书愣了一下:“陛下请赐教!”
曹勐深吸了一口气:“只要我们能够让百姓相信,债券与金银一样,同样能够购买东西便可!小麦已经有了收成,新的官盐也已经运回,朕会在各个城池开放粮食盐铁的官坊,告诉他们债券同样能够还钱。只需几个月,百姓就会相信债券等同于真金白银。
我们放多少债券,就拿多少金银买药材,完全不用担心国内物价贬值。
到时候百姓虽然把钱借给了朝廷,却依旧能拿着债券维持吃穿用度!
我大魏之所以久攻齐不下,就是因为干耗太严重,一是有荒国牵制,二是齐国有楚国撑腰。
现在荒魏有三年之期,谁若违背便是背弃人族大义。
楚国占齐三城,民间怨声载道,纳贡派被屠戮一半元气大伤,尽管暗中依旧发展,但朝中却是唯唯诺诺,生怕屠刀砍到自己脖子上。
如此一来,楚齐还如何精诚合作?
齐国是有钱,但也要分是谁的钱,宁婉梨将近半纳贡派的家产收归国有,用以主战派的军费以及各种开支。她把药价炒起来,用的难道是纳贡派的钱么?
她心中,也定然有过权衡,必不可能倾尽全力,不然国内市场尽皆被纳贡派抢占,就是白给纳贡派起死回生的机会。
到时打起仗,他们内部矛盾势必会愈演愈烈。
你说到底是死战的齐国难打,还是摇摆的齐国难打?”
“嘶……”
群臣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都听出来了,曹勐在赌,曹勐在走钢丝。
但是走得分外有自信。
通过发放国债券去买药,的确是用一堆不值钱的废纸把百姓兜里的真金白银换出来放到别国。
但百姓懂什么?
他们一开始肯定会觉得债券不值钱,觉得朝廷可能会还不上。
但若是连续几个月都能看到邻居拿着债券去买铁买盐买粮呢?
只要他们接受债券有价值这件事情,就会逐步开始用债券私下交易,直到债券兑换不出来的那天。
朝廷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个时间到来之前,把齐国打垮!
曹勐又看向兵部尚书以及兵马大元帅:“大魏之国债五年为期,两年之后等粮甲充足,便会举兵伐齐,十万兽血精锐半年之内能攻下齐国多少城?”
两人对视了一眼,兵马大元帅沉声道:“至少十城!”
大魏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军力强。
别看之前战场局势不好,但完全是因为三线开战,只要休养生息只攻一国,势必无比犀利。
难道近十位宗师级的将军是吃素的?
曹勐点头:“好!那我们就用这十城的金银绸缎,还上大魏百姓的国债券!”
户部尚书深吸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
曹勐直接挥断:“朕今日叫你们来,只是为了让你们听听今后要做什么,而不是问你们今后想做什么,爱卿不必多言!”
户部尚书:“……”
曹勐神色严肃:“此乃大魏危急存亡之秋,大魏男儿从不坐以待毙,还请各位爱卿勠力同心,勿要有半句扰乱军心之演!大魏万年!”
群臣面面相觑,最后只能点点头,齐声应和。
“大魏万年!”
“大魏万年!”
“大魏万年!”
自从曹勐登基以来,这个皇帝向来都是乾纲独断,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臣子照听便是。
更何况,曹勐提出来的方案,可行度相当大。
没有办法。
干就完了!
小会开完,六部尚书跟兵马大元帅都撤了,除了曹勐只留下了林相一人。
曹勐沉默了好久,才缓缓说道:“跟齐国的纳贡派联系一下,齐国容不下他们,我魏国能容。凡是买我魏国国债超过三十万金的家族,等攻下城池,保证他们的财产不会有半分损失。
他们在齐国能赚多少钱,在魏国不会少赚,到时他们的国债券依旧能够兑现。
他们买多少国债券,就通知户部多印多少。”
林相没有反驳,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这已经不是走钢丝了,这是在钢丝上撒丫子狂奔。
赌赢了,皆大欢喜。
赌输了,大家一起玩完。
问题是不赌,也一起玩完。
分化齐国的纳贡派,倒是一个可行的点。
这些人只想着赚钱,靠着楚国赚钱是赚,难道靠着魏国赚钱就不是赚了么?
既然如此。
那便干吧!
曹勐神情凝重:“老林,还有一件事!”
林相赶紧说道:“你说!”
曹勐揉了揉脑袋:“病倒之后我头痛万分,听闻小嫂嫂懂一些推拿之术,等会把她给我送皇宫。”
林相:“……”
五日之后。
齐国。
怀京。
御书房中,宁无垢正倚着书案看奏折,上面写的就是魏国的国债券政策。
魏国朝廷效率极高,仅仅两天的时间,就放出去了五百万金的国债券,国债券能在官坊购买粮铁盐的告示就贴满了每一座城池。
这对魏国来说是一场豪赌。
对于齐国来说,同样不是一个好兆头。
魏国这是想要打生死战!
生死战的对象还是自己!
愁啊!
宁婉梨静静地坐在侧位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良久良久,宁无垢合上了奏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难啊!”
他缓缓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向自己的女儿。
宁婉梨神情一紧,连忙上前搀扶。
最终,父女俩并肩坐在一起。
宁无垢给宁婉梨倒了一杯清茶,摇头苦笑道:“真是多事之秋,即便我当年刚登基的时候情况都没有这么糟,你一个女娃……唉!”
细数宁婉梨近些日子做的这一切,宁无垢深深地为自己女儿感到骄傲。
利用信息差,几乎把纳贡派在朝堂上的顽固势力全部清空,剩下的那些只能苟着发育。
强收了那么多纳贡派的家产,卖货渠道被砍了一大半,面对手下的骚乱,却还是将局势稳定了下来。
这两件事,无论是齐国的哪一任皇帝,都不可能有绝对的把握做到。
而宁婉梨,在还是一个公主的情况下做到了。
宁无垢甚至觉得,如果把宁婉梨放到自己的那个年代,取得的成就一定会比自己高。
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在事情马上要变好的情况下,遇到了兽血药这个东西。
齐国是一个讲钱的国家。
上次的确把纳贡派砍了一半,但也仅限于此了,剩下的那一半只要不露出把柄,朝廷没有任何理由没收他们的家产。
齐国的底层逻辑就依然是谁发钱百姓就跟谁混。
把药价炒高,宁婉梨有这个财力。
一旦有这个资金缺口,齐国国内的市场就会大幅度失守,好不容易迎来的大好局面,很有可能就这么葬送了。
宁婉梨很焦虑。
宁无垢知道宁婉梨很焦虑,却又无可奈何。
别说宁婉梨焦虑,宁无垢自己都焦虑,但他必须要把身体养好,是因为宁婉梨登基的时机还不成熟,他这一把老骨头还要坐在龙椅上给女儿压场子。
所以,所有的压力都在宁婉梨这边。
“婉梨,伱怎么看?”
宁婉梨揉了揉眉心,勉强一笑:“爹您莫慌,事情可能没有您想得那么糟!”
宁无垢挑了挑眉:“哦?你详细说说。”
宁婉梨深吸了一口气道:“魏国不比荒国,百姓没有那么信任朝廷,也没有新工可做,他们的百姓是没有底气的。我不怀疑曹勐有能力让百姓相信国债券有购买力。
但百姓容易糊弄,稍微有些脑子的人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偏偏这部分人占据不少的财富,女儿可以笃定,这五百万金的债券,他们内部肯定消化不完。
若我是曹勐,上哪里寻找消化剩余债券的冤大头?
荒国肯定不可能,赵昊现在穷得裤衩都快没了,也不可能资敌。
楚国不可能,虽然已经分家,但他们还是抱着扶持纳贡派复兴,继续让齐国当成钱袋子的想法。
晋国有可能,但现在沈家老大乃是王爷与南家女子之子的传言正在发酵,大家族都在新一代雄主和现在皇帝之间徘徊,他们没有闲钱赌魏国能赢然后把钱还给他们。
燕国倒是可能,但是燕国也穷,而且药材也是他们的支柱产业,趁火打劫已经足够让他们吃饱了,着实没有必要买魏国的国债券。
所以……”
宁无垢眉头一拧:“纳贡派?这群狗东西若是敢买,直接以叛国罪为名把他们砍了!”
宁婉梨摇了摇头:“他们在魏国都有商号,若真是铁了心买债券,完全可以通过跟魏国百姓私下交易,咱们根本拦不住,也很难抓到把柄。”
宁无垢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
宁婉梨咬了咬牙:“女儿觉得,堵不如疏!纳贡派狗都不如,但他们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赚钱!而且是活着赚钱!曹勐想要哄骗他们掏钱,就肯定会针对这点下手。
他们只做对自己有用的事情,向楚国纳贡可以,向魏国交保护费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们要交,与其让他们战战兢兢地交,倒不如让他们放心大胆地交。”
宁无垢有些迟疑:“可是这些钱财流过去,完全就是资敌啊!”
宁婉梨笑了笑:“女儿是这么想的,如今他们对叛国之名风声鹤唳,即便买魏国的国债券也是担惊受怕的。倒不如把他们叫在一起,明确告诉他们买这笔国债券不违法,想要活着赚钱人之常情。
朝廷放开让他们买,但毕竟国家处于危急的境地,不能只帮别国增强军力。
只要他们允许我们的人入驻他们的商号,亲自管理债券的买卖,他们不管买多少,我们都不管。
但有一个前提,他们需要在市场上购买一半价格的阴白芷捐给我们齐国的军队,国库也出等额的价格!”
宁无垢眼睛一亮:“妙啊!如此一来,阴白芷的价格就能炒出天价,一方面把纳贡派的钱卷到价格战了,魏国的确钱多了,但买到的阴白芷未必能多多少,若是能炼出兽血药,军力也能提升。另一方面纳贡派的钱大笔砸到了魏国,咱们国内的市场也有一争之力了!”
宁婉梨深吸了一口气:“去年的血迹,在菜市口还没有洗干净,秦晖下跪的铜人像也没有拆,希望他们不要不识抬举。”
女儿真的长大了!
宁无垢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由有些感慨。
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能把纳贡派的诉求揣摩得如此到位。
如此一个风险对冲,想必九成以上的纳贡派都会欣然同意!
若自己儿子还活着,说不定婉梨现在还在研究女红吧……
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劝道:“话虽这么说,但把价格炒起来,所需资金压力还是主要在你这边……”
此消彼长。
的确缓和了不少,但也仅仅是缓和而已。
主战派这边的产业才刚刚稳定,大批量的钱都发给工人了,论钱财肯定要比荒国燕国多,但终究有些勉强。
宁婉梨叹了一口气:“我再想想办法吧!侯桃桃现在就是个守财奴,让她出力可以,让她出钱恐怕有些难。”
宁无垢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他所有的力量都在宁婉梨手中,已经被小女娃用得淋漓尽致了。
现在的他,只能提几个意见。
但现在很明显女儿的脑袋要比他这个老头子更灵光,也比自己这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人有魄力。
还能怎么样?
他拍了拍宁婉梨的肩膀:“有什么你想法就放心去做吧,爹永远支持你!”
还能怎么样?
只能摇旗呐喊了啊!
“嗯!”
宁婉梨勉强笑了笑,便皱着眉头离开御书房了,明显在发愁钱的事情。
宁无垢瞅着她的背影,不由感觉有些心酸。
别的女子这个年龄正在谈情说爱,婉梨肩上却已经有了这么重的担子。
自己若是有一个能够扛得起所有事情的女婿就好了。
赵昊那小子就不错。
可惜,被姜峥那个老东西捷足先登了。
那老东西可真没用,若他临死前加把劲儿,说不定赵昊就被排挤到齐国了。
可惜!
可惜……
离开皇宫之后,宁婉梨当即就派人去通知所有的纳贡派巨头晚上去云雾茶庄开会。
随后,便直接纵马回到了云雾山庄。
她很笃定,所有的纳贡派都想做一下风险对冲,尤其是马上要打仗的情况。
问题就是,他们愿意掏多少钱。
宁婉梨甚至很庆幸,庆幸这个兽血药的事件发生的时间比较早。
去年王权剑斩奸佞头颅上百过去才不久,威势尚在,大家能好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她已经准备好今晚开会的时候以德服人了!
王权剑一定要带上。
回到云雾山庄,还未踏入大门,尤余就先迎了过来。
这就代表有贵客到来。
宁婉梨眉头一挑:“何人到访?”
尤余恭恭敬敬道:“羲和天的范通来了!”
“范通?”
宁婉梨眼睛一亮,范通是羲和天明面上的一把手,不管是白糖还是肥皂玻璃镜的生意,都由他直接经手。
现在玻璃镜刚出现在各国的都城,已经引起无数权贵的追捧,毕竟这么清晰的镜子举世罕见,每一面玻璃镜都被炒出了天价。
各地的钱财,都源源不断流入到了羲和天之中。
现在各国都有了羲和天的分号。
宁婉梨眼馋啊!
但也只能眼馋,自己至少能占他们白糖产业的一半利润,别人想占还占不了呢。
平时范通很少出面,只有遇到大商机的时候,才会亲自前往。
比如说上次去荒国想要横插一脚各个官窑官坊。
若是平时,数万金额的大小生意,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这次他过来……
宁婉梨沉声道:“快带我去!”
“公主跟我来!”
尤余不敢怠慢,连忙带宁婉梨来到了正厅。
进门以后,就看到一个胖子笑眯眯地起身相迎。
最近一段时间,范通发福了不少。
宁婉梨笑容很随和:“听闻范先生近些日子心情颇为愉悦,整日在外游玩,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多长时间没回来看看了!”
范通笑眯眯道:“公主这就折煞我了,哪有什么游山玩水,不过是替主子负重前行罢了!长时间没来,倒真有种回家的感觉!”
宁婉梨笑了笑,当即坐下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推到范通面前:“范先生刚从荒国回来,舟车劳顿极为辛苦,快喝茶!”
“多谢公主!”
范通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假模假样地咂咂嘴:“好茶,好茶!”
记得上次见赵昊的时候,赵昊也说宁婉梨好茶。
宁婉梨见他不主动说目的,干脆自己问:“范先生平日满心都是事业,即便外出游玩也心系羲和天,今日回来想必也是有事要谈吧!”
“公主果然慧眼如炬!”
范通挠了挠头,一副扭捏的样子,偷偷看了尤余一眼。
宁婉梨淡笑道:“范先生放心,尤管家是当之无愧的自己人!”
“那便好!”
范通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其实我这次,乃是为了买官而来。”
宁婉梨不由眯起了眼:“买官?”
范通点头:“对!就是买官!自从秦晖一死,丞相之位悬而不决已经半年了,我范通是个俗人,背后主子也不愿意养闲人,所以范某斗胆前来,想要把丞相之位买下。”
宁婉梨笑眯眯地看着范通,却没有说话。
范通知道表态的时间来了,便说道:“公主虽然尚未与我家主子见过面,但想来也是神交已久,我家主子每每提及,都对公主赞许不已!”
宁婉梨问道:“哦?他怎么说?”
范通笑道:“虽是女儿之身,却有铮铮铁骨,乃是天下少有的巾帼英雄!”
总不能说“我家主子说你大长腿很好看”吧?
他拍着胸脯继续说道:“公主可以放心,不管羲和天在齐国朝堂处于何处,都是铁杆的主战派!”
听到这句话,宁婉梨目光终于闪动了一下。
又思索片刻,她才缓缓问道:“你们……开价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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