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府内外,锐士无数。
姜钰慧换下裙装,一身甲胄,在高台之上慷慨陈词。
将士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大汉遗民和异族的混血,乃是苗王一系嫡系中的嫡系,同时也代表着逐夷城方圆数百里最大的群体。
荒国与异族大战还未进入尾声,苗王沂王母族便已经归降,从那时起双方就开始通婚,不少混血出生,随着纯血异族的父辈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三十多年过去。
他们依然生活在边疆,虽然已经被赋予了荒国百姓的身份,但仅仅两代不到的时间,还远远未被接受。
今日,姜太升已死。
他们的战意却没有消减,相反却群情激奋。
苗王府中,杀意沸腾。
姜素素呆在书房里面,不停抹着眼泪,在她的手中,是姜太升临走前托家中老奴给她留的信。
“素素,见字如晤。
大哥此去京都争皇位,那龙椅大哥还是想坐的,做梦都想坐。
但你既然看到了这封信,大哥应该已经不在了。
不过你也不要伤心,因为大哥活了快四十年,日日夜夜都在等这一刻,等这姜姓皇室最后给我一个交代。
大哥来边疆的时候,逐夷城城墙破落,民生凋敝,我们的族人时时刻刻想造反。
从那一刻我就明白,我旳一切都是时代造就的,就因为我有一半的异族血统。
朝廷给我钱,给我兵,就是把我当成统治族人的工具。
可是好难,真的好难。
幸好后面有你大姐来帮我,才将逐夷城建成了如今的钢铁雄城。
我们日日夜夜惦念着做出一番成绩给姜峥看,但却发现自钢铁雄城落成的那一刻起,我们的人生已经到达了终点。不管我们再努力,比其他皇子公主强再多,都不会让姜峥多看我们一眼。
还有我们的族人,不管再勤劳,不管再善战,都改不了姜峥对我们的偏见。
我们……或许终身不能如同其他荒国的百姓一样,在国土之上自由行走,只能艰苦地生活在这片最野蛮的土地上。
纵然朝廷不会让我们饿着,但我们永远不可能像普通百姓一样,只要苦读血战就能困龙升天。
就因为我们不会种地,就因为我们有异族血统!
就因为短短一两代的时间,消除不了姜峥的偏见!
作为皇帝,姜峥这么做是对的,牺牲几代人,换取荒国永久的稳定。
但……凭什么是我们?
我不甘心!我们的族人也不会甘心!
此次姜赵两家出现了大矛盾,对两个老人,大哥心中都有敬意。但他们对我,对我们族人,从来没有正眼相看。
这次是大哥唯一的机会,人生苦短,大哥一定要搏一次,哪怕杀师弑父,背上千古骂名。
素素,从小大哥大姐就没有管过你,因为我们一开始觉得时代的悲哀两个人背就够了。
但现在大哥不在了。
站在你身后的,是千千万万的族人,是他们几十年的困苦才换来我们的苗王府,我们就必须对他们负责。
从今日起,你大姐将会继承我的意志。
你生性善良,大哥也不想勉强你,但请务必照顾好我们的族人。
从一出生,我们便是天弃之人,但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能决定我们的生死!
素素,好好活下去,替大哥活下去!”
信已读完。
泪水已干。
姜素素从怀中拿出锦帕,将泪痕擦干净,缓缓走出房门。
她看向披甲执锐的姜钰慧,隐隐约约间仿佛看到了自己大哥的模样。
姜钰慧拔出长剑,声音怒意盈然:“农耕从未在我们的血脉当中存在过,为了所谓的荒国,所谓后世安定,我们忍辱负重,换来的却是我大兄的死讯!
此处是我们经营数十年的家园,皇帝却不想留一寸给我们。
如今城中有数万荒军,我们应当如何?”
“杀!”
“杀!”
“杀!”
苗王府内外,杀声震天。
姜钰慧怒声道:“那我们便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府中精锐,倾巢而出。
她转身看向姜素素:“伤员都会送来苗王府,他们就拜托你了!”
姜素素脸色苍白,重重地点了点头。
往后几日,逐夷城会陷入极其惨烈的巷战。
晚春风暖。
红日西斜。
太和殿前,大荒会也终于到了尾声。
万民祠中多出了七个位子,甲申七子的雕像已经交由能工巧匠打磨。
在七人离世之后,便会正式进入万民祠,接受百姓香火的供奉。
文臣都已经散去,殿前只留下了数万将士。
赵定边缓缓起身:“荒国盛世将临,然京都有奸佞挟持皇上,边疆有叛党勾结异族。此等盛世,吾等誓必守护。女帝登基之日,便是大军开拔之时。荒国新世容不得半点污浊,需你我鲜血洗刷之!”
“战!”
“战!”
“战!”
皇宫之中,战意滔天。
赵定边目送大军撤离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战,他早有预料。
三十多年来,两个藩王就是边疆的定海神针,有他们在,边疆的那些混血们就不会叛乱。
但当两座城落成之后,两人种种受限,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异族生性野蛮,不擅耕作,缺吃少喝就习惯去抢,城中治安全靠当地衙门强压。
安静是安静了。
但这些仇恨,完全施加在了朝廷身上,倒是两个藩王一直在当好人。
从那个时候,赵定边和姜峥就知道,这两个狗杂种以后必定会造反。
所以前些天,即便两人已经斗得不可开交,但还是默契地各自派人过去,无论藩王怎么说,西陇军和神武军都死死地驻扎在城内,绝不陷入被动的局面。
而查出来的结果也与他推测的一样,这两个人与异族的态度已经暧昧到了极点。
不论谁登基,第一件事情都是远征边疆。
只可惜……
这场战争,自己应该参加不了了。
赵昊叹道:“爷爷!咱们回家吧!”
礼部的人正在撤东西,原本大荒会再热闹,收场的时候也不免有些狼藉。
赵定边拉着赵昊坐到了台阶上,瞅了瞅天边的夕阳,叹了一口气:“陪爷爷看会儿太阳,等回家天都黑了,就看不到了!”
赵昊也是一副悲秋伤感的样子:“是啊!看不到了……”
赵定边长吁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红。
赵昊心中暗笑,只恨自己手里没有照相机,不然高低得拍几张老爷子伤春悲秋的黑历史。
太和殿内。
光影逐渐消散。
胡贵妃留下的终究是一道残魂,生机没有肉身所依存,根本存在不了太长的时间。
姜芷羽轻轻攥着她的手,半坐在旁边,又是哭又是笑。
人马上要走了。
这种得而复失的落差感,让小狐狸只想痛哭一场,但今天她终于明白了。
其实娘亲当时身陨,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痛苦。
甚至早有预料。
心狐嫁给外族有很多先例,绝大多数都不得善终,所以从嫁给姜峥开始,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尤其是看到姜峥想要处理朝政却不可得的时候,就知道杀妻迟早会发生。
但她不很姜峥,因为她知道当姜峥扫除荒国所有隐忧之后,一定会下去陪她。
她唯一怨恨姜峥的,就只有他动了杀女之心。
若不是最后姜峥妥协,结局看起来还算是圆满,她甚至不会出面见他。
光影即将消散殆尽。
胡贵妃的身形已经接近幻灭,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不过姜芷羽能够读得懂,娘亲在说自己一定能幸福一辈子。
最终。
星星点点在姜峥怀中消散。
这個油尽灯枯的老人,最后体验了一次心如刀绞的感觉,双眼中唯一的那抹亮光,也隐隐有了消散的趋势。
“呼!”
姜芷羽站起身,准备离开。
方才的几个时辰,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后的团聚。
她陪伴的,不过是自己的娘亲,以及娘亲的丈夫。
现在娘亲死了,她不想再看到姜峥一眼。
锦衣玉食是他给的。
深宫清冷也是他给的。
或真心或假意的慈爱是他给的。
毫不留情的漫天箭雨也是他给他。
刚刚死里逃生一次。
姜芷羽做不到将他视作父亲。
姜峥眼神一黯,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道:“芷羽别走,我……朕还有要事交代你!”
如今的父女,只能以旧皇与新皇的身份才能说说话了。
姜芷羽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来,微微欠了欠身。
姜峥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册子和一块玺印。
“此印是御陵印,可统御御陵镇数万大军,山河印完璧之后,这支军队便收归皇权,究竟是融入大军还是编入禁卫军,全凭你做主。这支御陵军,乃是姜氏先祖所留,效忠姜氏数百年,你可视之为心腹!此次西征,可重用!”
“嗯!”
“这名册乃忠我之臣,此次大荒会完全知道内情,只需我一声号令就会毫不犹豫站在赵家的对立面!新君已立,这些旧臣,你看着处置!”
姜芷羽接过名册,眼角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心中已经明白了姜峥的意思。
无非就是如今赵家当政,旧臣一定要替换,要么贬,要么杀!
她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这些人能在您的任下身居高位,自然有了不得的能力,为何要换?”
姜峥声音微沉:“党羽之争会使得国力内耗,并非王者之道!如今你心系赵家,自然不能让赵昊之才华为党争所累,他现在需要的是听话的人。”
姜芷羽摇头笑道:“赵昊所图并非荒国江山,而是天下一统,万民安康!他需要的也不是听话的人,而是真正的能臣,若这些人心中只有狭隘的君臣之道,我们自有方法惩治,但若现在就清洗,未免格局太小了点。”
听到这句话,姜峥不由有些恍惚。
天下一统,万民安康。
这……也是我的宏愿啊!
可到了现在,我为何变得如此狭隘?
姜芷羽继续说道:“曾经赵昊问过我一个问题。”
姜峥喉咙有些发干:“什么问题?”
姜芷羽轻叹了一口气:“他问我若毕生不能一统,要不要让继承荒国的孩子改姓姜,但是我拒绝了。”
姜峥:“……”
他,他竟然想过改姓?
这……
姜峥眼神中不由流露出一丝苦笑:“你为何拒绝?因为你从未希望皇帝姓姜?”
姜芷羽笑了笑:“因为皇帝姓什么并没有区别,只要有皇帝在,今日同室操戈的局面就会出现无数次,国家消亡是迟早的事情。我不希望他纠结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因为这只会阻拦他建立新秩序!”
“新秩序……”
姜峥神情一紧:“什么新秩序?”
“它!”
姜芷羽眉心一亮,山河印便出现在了手心当中。
曾经赵昊跟她说过,皇权至高的世界,就免不了朝代的更迭。
就像荒国传承十几世,代代明君,虽然这一代已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却依旧险些两次灭国。
妖道一次。
姜峥一次。
年轻时英明神武的姜峥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皇帝。
但赵昊也说过,截至目前最适合这个世界的仍然是皇权王朝,因为这种方式最有利于中央集权。
可皇位的争夺,却给了宗门、财阀无数的渗透空间。
中原五国看似强盛,但其实早已被渗透得不成样子。
所以,新秩序必须建立。
赵昊曾做过很多设想,但最后都一一推翻,因为不管怎么样,都似乎缺少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不过现在,她明白最后一件东西是何物了!
山河印!
天地诞生的先天国运灵宝。
大秦从开国就立下了大一统的宏愿,传国玉玺应运而生,统一天下的过程中,诞生了无数的国运规则,在大秦成型之后,国运也彻底成型。
后来汉承秦制,只能全盘接受秦之国运。
但山河印不一样,在山河印统一天下之前,就能不断修改国运规则。
玄灵镇之所以能让妖族居住,就是山河印的功劳。
有它在,未必不能探索出一条真正的路,来对抗那漫天的仙佛!
姜芷羽微微笑道:“既然荒国的开国之意就是受命于民,若不想着指定新秩序,还是只想着重现秦汉之盛世,那重现秦汉之衰亡,便也是迟早的事情。
你或许以为赵昊愿意让孩子改姓姜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姜家。
但其实不是,他是因为对荒国开国皇帝无比敬仰,愿将‘受命于民’的意志真正发扬光大,所以才愿意留着姜姓以坚守初心。”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
但每一个字都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姜峥说不出话来。
这,这才是真正的赵昊?
我姜峥自诩明君,比起赵昊……
就这?
他剧烈地喘息着,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姜芷羽舒了一口气,冲姜峥拱了拱手:“父皇保重!”
说罢,直接转身离去。
空荡荡的太和殿中,只剩下了姜峥一人。
静默良久。
殿内响起了姜峥凄狂的大笑。
“错了!”
“都错了!”
“亏朕自诩雄主,心气格局竟远远不如一个小辈。”
“如此不堪,实在愧为一国之君啊!”
“可笑!”
“可笑至极!”
“后悔,朕好后悔啊!”
“若朕一开始就不提防赵家那该多好!若是一开始就重用赵昊,荒国现在该是何等盛世啊!”
事到如今,姜峥最后一丝信念也崩塌了。
在太和殿又哭又笑,状若癫狂。懊悔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房梁上落下。
桂公公轻轻叹了一口气:“皇上!”
姜峥惨笑一声:“如今新皇已立,你已没有必要在我的身边了。”
“新皇尚未登基,咱家便还是皇上的守卫!”
桂公公笑了笑,随即说道:“皇上,赵昊让咱家转告您,如今众位皇子公主正在偏殿等着您!”
姜峥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也算他有心了!”
在桂公公的搀扶下,姜峥来到了偏殿,一眼就看到了泪眼朦胧的姜乐清。
“爹!”
其他皇子和公主也纷纷拜下。
加一起共有三十人不止,场面看起来相当壮观。
姜峥喟然一叹,轻轻拍了拍姜乐清的手背,看着众位皇子公主,肃然道:“如今大荒新君贤能,汝等身为皇室子女,自当尽心辅佐……若无辅佐之能,也万不可添乱,更不能生出歹心!汝等可知?”
“儿臣知道!”
在场皇子公主再次拜下。
姜峥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人之生死皆为常,新皇登基乃是天下之喜事,朕之葬礼不需要大操大办,汝等守孝七日便可。朕走后,勿忘姜家勤俭之风!”
说完,便眼前一黑,仰面倒了下去。
“唉!”
鸾凤蛊的牵引下,赵定边清晰地感觉到另一头的姜峥已经离开了人世。
终究……还是结束了!
再过十息,我也该走了。
他也是第一次服用鸾凤蛊,也不知道究竟是走流程,还是直接死。
不过一死应该是逃不过了。
如此,也算没有对不起自己这老伙计。
只是看不到孙子许诺的盛世,还是难免有些遗憾。
唉……
看到小老头星子消散,赵昊也是心头一跳,当即就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瓶。
里面装的自然是龙血与凤髓。
“爷爷,张嘴!”
“啊?”
“鸾凤蛊的解药!”
“啊这……”
老爷子情绪有些不连贯,我刚开始还想着能对得起老伙计呢!
你这么一搞,情绪都有些不连贯了。
眼见老爷子懵逼,赵昊直接放出了杀招:“奶奶明天到京都,你就说吃不吃吧!”
“啊?吃吃吃!”
老爷子再也不敢耽误,直接将玉瓶抢过来,将龙血凤髓炼制的丹药吞了下去。
这个时候,姜芷羽来到了一旁。
神情悲戚,长长叹了一口气。
方才她并没有完全离开,亲眼看着姜峥倒地不起。
虽然她至今都不愿意认这个父亲,但眼睁睁地看他离去,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悲凉的情绪。
沉默良久,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对了!他说内河事件之后,他为了姜家江山,给爷爷也下了鸾凤蛊,他喝的是鸾蛊,爷爷喝的是凤蛊,所以说不用着急,爷爷他应该没事。”
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她的脑袋已经有些钝了。
当时听姜峥说了以后,就将这心事放下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切!要等你反应过来,老爷子估计都凉了。哎?等等!你刚才说啥?”
赵昊愣了一下。
两个小老头互喂凤蛊,这不就意味着鸾凤蛊的毒已经解开了么?
毒都解了。
龙血凤髓……该不会有副作用吧?
他转头一看。
老爷子正紧闭双眼,身体僵直地躺在地上,癫痫一样颤抖着。
赵昊慌了:“传御医!传御医!”
乾清宫偏殿。
“赵公子!”
一个声音响起。
赵昊抬起头,微微笑道:“公公,你保护的应该是芷羽。”
桂公公神情颇为轻松:“公子心头有吾皇之心玉,咱家保护公子也算保护吾皇。”
赵昊撇了撇嘴:“说的倒也是……对了!我爷爷身体如何?”
桂公公笑道:“镇国公身体康健,只是服下重药,体内真气有些紊乱,经脉内脏皆无碍,等真气平复下来便无碍了。”
“嗯!”
赵昊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开始他还真有点担心老爷子完犊子,反复用枯荣文星检查了好多次,发现生机不但没有减少,甚至还扎实了不少,这才放下心来。
现在御医给出的诊断与他的判断一般无二。
便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他打开窗子,朝外面看去。
今日乾清宫一片白绫。
旧皇驾崩,本应该天下缟素。
但此次却一切从简,除了乾清宫之外,皇宫内外一片安静。
此刻,乾清宫此刻跪满了皇子公主,正静静为姜峥守灵。
姜芷羽作为新皇,自然不能例外。
赵昊坐在乾清宫偏殿中,看着主殿前的一切,不由有些唏嘘。
平心而论,姜峥在封建王朝之中,抛开对赵家的杀心不谈,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优秀的皇帝。
中原五国中,也只有魏国那个人妇控配与他相提并论。
若他膝下皇子有一个可用之材。
若赵家影响力不是那么强。
若自己不是赵家人。
无论达成哪个条件,新皇可能早就顺利登基了,而姜峥也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现在也还好。
除了过程有些不太美妙,但结果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是非公允,自然有后世秉笔的史官判断。
“咦?”
赵昊眉毛挑了挑:“怎么感觉少了一个人?”
桂公公疑惑道:“少了哪个?咱家数了数,活着的都在啊!”
赵昊一拍脑门:“死人妖还关着呢!”
桂公公:“……”
一刻钟后。
赵昊在桂公公的陪同下,再一次进入先秦地宫。
上次进来是被一个不怀好意的太监坑来的。
这次进来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太监陪同来的。
两次一比较,还真有些戏剧性。
这次赵昊同时身怀大秦的传国玉玺和山河印,原本凶神恶煞的兵马俑都变得慈眉善目了许多。
赵昊试了试,才能调动十几具。
顿时感觉这些兵马俑是真的丑!
两个东西,都是国运神物,想要催动就必须通过国运调动。
虽然小老头通过誓言将白玉锁链打入了自己身体,但国运化三形,皇运、将运和官运可以通过立储册封赋予不假,终究还是需要政绩和战功来获得。
外力,小道尔。
想要调动地宫中所有兵马俑,乃至打开地宫中的大门,恐怕要做出惊天的政绩才行。
“桂公公,开门吧!”
“是!”
桂公公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钥匙,将囚牢的锁链一条条打开。
赵昊推开门,紧接着就听到了一阵阵痴汉的声音。
“孟兄,孟兄,嘿嘿嘿……”
“孟兄,你真是生得魁梧!”
“嘿嘿嘿……”
赵昊:“???”
一颗补充体能的丹药。
一颗想梦什么就梦什么的丹药。
这几天,可让这个死人妖爽完了。
他有些受不了了,一脚踢到了姜琉的腰上。
姜琉打了一个哆嗦,这才不情愿地睁开双目。
瞅了瞅赵昊,又瞅了瞅打开的大门。
反应了好一会儿,被暗室囚禁的恐惧感再度袭来。
他瞬间就绷不住了,抱着赵昊的腿嚎啕大哭。
“赵兄!”
“日天哥”
“你终于来救奴家了!”
“快带我走,我不想在这呆了……呜呜呜呜!”
赵昊眼瞅着他扯着自己的衣服想要擦鼻涕,赶紧一脚把他踹开:“滚你娘的蛋!”
虽然被踹了,但姜琉被踹得很开心,娇笑着看着赵昊。
脸上只有一句话:我还可以承受更多。
赵昊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毛,感觉这个死人妖被关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掰过来的取向,好像隐隐有变回去的趋势,真特娘的弹。
姜琉狂笑了很久,才看到旁边的桂公公,不由心头一跳。
能让桂公公跟着的,也就当朝皇帝一个人。
这……
他顿时有些慌,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赵兄!你,你你你造反成功了?”
赵昊笑了笑:“桂公公,你讲给他听!”
桂公公撇了撇嘴:“咱家没有这项业务!”
传闻果然没错。
这个太监着实有些狂。
高兴的时候给你使唤使唤。
不高兴了谁的脸色都不看。
他揉了揉脑袋,便将外面发生的事情略微讲了一遍。
姜琉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我抱大腿抱对了?”
反正他也是佛系争皇位。
之前跟着老爷子学习,也是看别的皇子实在太拉胯,跟他们比没有心理压力啊!
但如果是跟赵昊夫妇竞争,那还是趁早算了吧!
抱着这条大腿,能美滋滋地生活一辈子。
姜琉哈哈大笑:“既然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等我出去就重建琉璃殿,到时赵兄一定要带着孟将军去捧场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恐怕得等一会儿,你的孟兄还在边疆打仗!不如所料的话,明天我也会随军出征!”
今天姜峥宣告新皇人选的时候,整片皇宫固然一片欢腾,姜芷羽的表现也赢得了不少人的欣赏。
但毕竟是女子称帝,必然还是有些人心中不服。
这个时候,就需要打一场仗,来巩固女帝的地位,将荒国所有的人心都凝聚在一起。
而他作为荒国第一个“皇夫”,势必要随军出征。
有一说一,心里还是有些慌的。
虽然姜太升和姜东升的星子已经消失了,但以姜太升的手段,消息说不定早就传到西陇关了。
他们在各自属地威望极高,那里几十万的异族和异族混血,就算大部分被驯化,只有十分之一是他们的死忠,那也是好几万的虎狼之师。
也幸好两个小老头棋高一着,从决定要开大荒会开始,就给边疆驻军下了军令,让他们死死呆在城内,不能轻易离开。
可即便早有准备,也不可能轻易将藩王党羽清除。
驻军都是西陇军和神武军的精锐,若是正面冲杀,肯定要强于藩王势力。
但双方都在城中,能打的只有巷战,寻常兵法很难建功。
藩王势力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城中路线、建筑肯定无比熟悉,无形之中提高了一大截的战力。
巷战。
就如同困兽之斗,在大军赶到之前,两座城完全就是绞肉机。
再精锐的军队,在这里面损失都不会小。
更要命的是,两座城里面有无数无辜的百姓,边疆百姓内部本来就有矛盾,全是靠衙门从中调停才勉强压制,这次巷战爆发,平民百姓的命运可想而知。
赵昊几乎可以肯定,边疆两座雄城的战况,定然惨不忍睹。
一笔血债已经预定。
所以这场仗一定要狠狠地打。
帝位稳不稳固都可以暂且抛开不谈,如果取不得战功,恐怕军心都得动摇。
姜琉顿时慌了:“你都要去,那岂不是有点惨烈?孟将军她……”
赵昊没有瞒他,将边疆的状况大致给他讲了一遍。
姜琉脸色惨白,却咬了咬牙说道:“赵兄,带我一起!”
赵昊嘴角咧了咧:“你会干啥?”
姜琉:“针线活!”
夜已深。
皇子公主轮流守灵。
姜芷羽明天就要登基,干脆直接在钟粹宫住下了。
赵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明天随军出征是必然的,这次回去得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才是。
刚到镇国府门口,赵昊就察觉到两股若有若无的气息。
抬头一看。
门口的大树上空空如也,却有两个明亮纯净的星子静静地悬浮在树干上。
老太太和凰禾姐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抬起头:“噗呲噗呲……”
树上没反应。
“噗呲噗呲……”
还是没反应。
赵昊无奈,搓了搓手便爬上了树,果然看到了凰禾和老太太。
凰禾笑道:“小师叔,我就知道他不是蒙的吧,你还不相信!”
萧渐秋打量着赵昊。
赵昊也在打量着萧渐秋。
上次天涯咫尺玉只是匆匆一瞥,他这次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老太太。
不得不说。
吴道仁的画术是真的高超。
跟画上的相貌体态一模一样。
赵昊跳上树干,笑嘻嘻地走了过去:“奶奶!好不容易回趟家,怎么蹲树上啊,跟只大鸟似的!”
听到这句话,凰禾脸色顿时一白,默默朝后挪了挪,躲在了萧渐秋的身后。
萧渐秋嗤笑一声:“当年灰溜溜地逃走,不八抬大轿把我请回来,休想让我进镇国府的门!过来,让我仔细看看我管生不管养的亲孙子究竟长什么样!”
“哎!”
赵昊笑嘿嘿地坐到她旁边:“您就使劲儿看!”
萧渐秋借着府内的灯光,瞅他了好一会儿,不由啧啧赞叹:“要么说是我孙子呢,跟无敌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嗯?”
赵昊脸上笑容顿时僵住了,并且缓缓消失不见。
啊,啊这……
他承认,父子俩脸的轮廓的确有几分相似,但说一模一样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这种想法固然有点不孝。
但这种说法好像更埋汰人。
萧渐秋见他这副态度,顿时有些不乐意:“咋?嫌你爹埋汰?你如果风吹日晒个几年,还天天那么傻呵呵地笑,等到了中年,你也是这模样!”
奶奶是个好奶奶。
就是有点喜欢讲恐怖故事。
萧渐秋瞅他明显不信,更不乐意了:“你这小子怎么就不信呢?当年你爹刚去塞外放牛那会儿,长得俊着呢,十里八乡的姑娘都喜欢他,牧民、异族还有妖族什么都有。
就是你爷爷太不是个东西,我儿子才放了半年牛,就被他薅到战场上了。
不然……哼哼!孩子估计都好几窝了。
不过现在也好,娶了你娘,生了你这么一个小东西也挺机灵。”
她笑眯眯地瞅着赵昊,仿佛要把他的一切都给看穿。
齐国的一切,她可都听凰禾说过,自己这孙子掌握了那么多神奇的术法,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
好奇归好奇,她也没打算多问。
她拍了拍赵昊的后脑勺:“孙贼!初次见面,奶奶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赵昊看了看她腰间血淋淋的布袋,顿时打了一个哆嗦,连连摆手道:“别别别!奶奶你看,咱俩如此头圆,礼物就真不必了!再说就算送礼物,也得我这个当孙子的送啊!”
“你小子倒是会说话!”
萧渐秋想了想也是,右手一挥,手中的布袋便凭空消散,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赵昊松了一口气:“奶奶!快跟我回家坐坐吧,大家都想你了!”
“想我?”
萧渐秋冷笑了一声:“谁想我?是那个脑袋里只有和姜峥兄弟情的糟老头子,还是姜淮的小徒弟?除了你跟你爹,还有谁想见我?”
赵昊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哽咽:“我爷爷……临终前想见您一面!”
萧渐秋:“!!!”
镇国府灯还亮着。
黑脸汉坐在前厅,呲了呲牙就想笑,但觉得现在笑又有些不合适,又强行闭嘴,将大板牙给包了起来。
这些天,对于他来说实在太梦幻了。
忽然有那么一天,皇二爹兼亲家公黑化,非要杀了他们一家。
又忽然有一天,儿子丢了。
再忽然一天,老爷子终于忍不住了,准备跟亲家公撕破脸。
然后今天,皇宫里面差点跟冯大钧打起来,几万个弓箭手拉着弓箭朝他脸上瞄啊!
现在想起来,黑脸汉都觉得后怕。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儿子忽然被救了,带着儿媳妇进了一趟太和殿。
哎嘿!
架不打了。
皇二爹兼亲家公也不灭赵家了。
不但不灭赵家,还把儿媳妇立成了女帝。
用文化人的说法,这叫做否极泰来。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这么经历一遭,还真有点刺激。
一通干后,坏事都变成了好事儿。
可偏偏不全是好事儿。
姜太升和姜东升这俩兄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非要造反,结果脑袋落地,怪可惜的。
皇二爹也顶不住了,直接嗝屁了,还不让自己去吊唁。
如果只是这两件事情,他还不会特别难过。
因为这姜家父子仨都是想害赵家的,虽然有些伤心,但伤心的同时还有点爽。
可……
老爷子咋也忽然犯病了?
黑脸汉不理解,从他记事儿起,老爷子就是所向披靡的战神,受再重的伤看起来也是生龙活虎的。
但这次,却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真气紊乱不说,还时不时地发癫痫。
他是真的慌了。
怎么离奇的事情都赶到今天了?
白秀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温声劝慰道:“你就放心吧,爹肯定没事的!”
寻常时候,她对黑脸汉的确严了点。
但当黑脸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她就会承担起作为妻子的责任。
“我当然不是担心爹啊!爹修为那么高深,没有什么是他扛不下来的!”
黑脸汉焦虑地搓了搓手:“问题是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太离谱了,我完全看不懂啊!我隐隐有种感觉,这几天可能还有离奇的事情要发生!”
白秀拍了拍他的手背,温柔地安慰道:“放心!京都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哪有那么多离奇的……娘?”
她愣了一下。
“我就一个娘,哪来的……”
黑脸汉烦躁地转过头,也愣了一下:“嗯?娘?”
下一刻。
一道黑影闪过。
一个黑脸壮汉半趴在地上,抱着老太太的小腿。
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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