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0年9月3日,大兴府,民丰县(今澳洲卡布尔彻市,布里斯班以北44公里)。
“那艘船上在卸什么货?……怎么如此大的腐臭味!”鲁记琉璃厂的东家鲁少宏右手拿着一块丝绢,捂住口鼻,有些嫌恶地朝码头西侧望去。
“哦,东家,那艘船定是从海外拉回来的鸟粪矿。”工厂的大管事温继康侧头望了一眼,笑着回道:“两年前,海军探索舰队在威远岛东北两千多公里的海上,无意间发现了一座全都是鸟粪堆积成的小岛(瑙鲁)。农事的官员和技术专家去考察后,立即视为宝矿,将其作为肥料供应产地。据说,还弄了不少土人苦力去岛上挖矿,然后一船一船地运回国内,以改善和提升农田的肥力。”
“这鸟粪船停靠的也不是位置呀!最起码得停到下风口吧,这弄的,到处都是一股恶臭的鸟粪味。”鲁少宏摇摇头,上了马车,然后吩咐车夫,“赶紧的,离开这里。本来一路颠簸回来已经是饥肠辘辘了,闻了这味,都倒了胃口!”
民丰,1655年第一批移民抵达此地,1668年,人口突破四千人,随即建立县级政府,成为大兴府12个主要县镇之一。北边的汝溪河(今拉贡河)和南边的小清河(卡布尔彻河)将县城夹在中间,为该县提供了非常充足的水源,从而开垦出了数十万亩良田,是整个大兴府最为主要的农业产地。
不过,民丰县距离大兴不到五十公里,铁路穿城而过,再加上便利的水运,使得该县工商业也是极为繁盛。建县12年,人口规模便已突破三万六千余,县城人口也达八千人,城区面积足足扩大了六倍。
“东家,是回府里,还是去工厂?”温继康见东家坐在车上,似乎在思虑什么问题,便小心地问道。
“我去中伦岛(今澳洲东部沿海布赖比岛)这几天,厂子里没出啥问题吧?”
“工厂里一切如常,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温继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不过,那个在厂里伤到手的于老三,来闹过一次,说是……,说是东家给的赔偿少了。”
“三十块钱还少了?”鲁少宏闻言,不由冷笑一声,“要不然,我给他一百块?或者,一千块?”
温继康嗫嗫地,不敢接话。
“你说说,他自个做工不小心,将手给弄残了,给他三十块汤药费,我已然做到仁至义尽了。他上哪儿去找我这么好心的东家?怎么着,他还要讹我一辈子呀!”鲁少宏恨恨地说道:“这种贱胚子,下次再来厂里,给我轰出去。……这不影响厂里的工人正常做事嘛!”
“……是,东家。”温继康小声地应道。
“嗯,去工厂吧。”鲁少宏吩咐道:“先去厂里转转。要不,这心里不踏实。”
鲁记琉璃厂位于县城东侧,占地面积70多亩,有两栋巨大的玻璃浇筑厂房,一栋两层楼的办公场所,还有四排工人宿舍房,以及大片空地。整个工厂,有工人八十多人,每年可生产玻璃九百多吨,算是民丰县规模较大的一家工厂。
工厂主要面对的客户是国内庞大的民用窗户玻璃和四轮马车玻璃,随着国内富裕人群的增加,窗用玻璃的需求极为旺盛。当然,对于利润丰厚的外贸出口,工厂也是极力争取的,这使得工厂一年中几乎都处于满负荷的运转。
目前齐国境内玻璃的生产方法,普遍采用平板浇筑法,逐步取代了此前的吹制方法。因为,浇筑法的优点在于能够生产更大的平板玻璃。采用吹制法能够制造的平板玻璃最大可达长120厘米、75厘米的幅面,而浇筑法则能获得长达400余厘米、宽200余厘米的平板玻璃。
这就使得国内日新月异的建筑物得以充分利用各种玻璃作为装饰,将更为宽大和通透的玻璃镶嵌于窗台、屋顶,甚至是外墙面。据说,在建业城,当地修建了一栋八层高的楼房,一面的墙体全都是以蓝色的玻璃为装饰,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被人称作为水晶楼。
早在哥伦布和麦哲伦时代,欧洲人就常常用玻璃珠子和小镜子,从原始部落那里换取食物和黄金。要知道,玻璃是远不及玉石珍贵,但如果没有玻璃,钟表及各种航海精密仪器就无法在海上使用,也不会有温度计和放大镜。
玻璃不仅催生了齐国的光学和化学研究,还为齐国带来了远超普通商品所获得的超级利润。无数的商人将其当做一件奢侈品,卖到了大秦、朝鲜、日本,以及环印度洋周边国家和地区。
在明朝及宋元时期,中原王朝都建有规模庞大而宏伟的天文观象台,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没有玻璃透镜。可以说,仅仅从玻璃来说,古代中国就缺乏工业革命的物质基础。
三十年前,齐国建业工程研究院发明的铅晶玻璃透明度更好、且更易于切割,使得齐国的玻璃制品迅速击败了来自威尼斯的产品。截止到目前,齐国本土已经有一百三十多家玻璃制造工厂,大量生产价廉物美的玻璃,并使齐国成为当今世界上最主要的玻璃制造中心。
在传统时代,技术本身并不必然能改变历史逻辑;反过来,技术逻辑常常要服从于社会和历史逻辑。华夏文明在很早的时候,便创造了改变世界的“四大发明”,但却没有创造一个系统的科技体系,比如完整持续的知识、技能,以及工具、仪器、设备、设施等。
而在齐国,在过去的四十多年里,在“有心人”的科学引导下,诸多工匠和学者将存在已久的物理科学与精密加工技术结合在一起,用一个完整的机器体系,改写了东方文明的物质基础和文化形式。
皇帝陛下曾说过一句富有哲理的话,“科学是一门精深而系统学问,它很可能会使我们这一代的普通人超越上一代经天纬地的天才。”
如果说以前的发明只是妙手偶得,那么,在齐国,则完全是一种定制,技术的目的性要求技术本身的适应性要先于其社会性。各种机械的进步不再是碰巧的、偶然的,而成为有系统的、渐增的。
在鲁记琉璃厂,最为核心的部门是配料车间,这里的技术人员和工人的薪资要比浇筑车间和其他部门的人员高出一截。
车间的库房里,堆满了硅质沙、碱盐、生石灰、硝石和大量的碎玻璃或碎平板玻璃,工人们在几名技术人员的监督下,将各种原料按配比原则,逐一称重,然后装运在巨大的木桶里,用板车运到熔窑里。
在燃烧煤炭的熔窑中产生的大量浓烟通过屋顶的排气孔排出,发出一阵阵刺鼻的味道。厂房的右侧是浇筑平台,有一台吊车用于翻转装有融熔玻璃的容器,沿着玻璃车间的每一侧都设有退火室的出口。
直到汉兴五年(1675年),平板玻璃和磨光玻璃都是在燃烧木材的熔窑内炼制的,这使得国内众多玻璃工厂不得不从威远岛和宣化岛采购大量的木材废料——内阁政府颁布禁令,严格禁止在汉洲本土肆意砍伐森林——充当熔窑的燃料。
在建业城,一家玻璃工厂无意间引入了“有盖坩埚”,嗯,或者叫闭口坩埚,才使得煤炭成为玻璃烧制的主要燃料。采用这种方法,可以避免熔窑内的烟炱污染玻璃液的问题,确保玻璃的纯净度。
当然,其他玻璃工厂若是要使用这种方法,是需要支付相应的专利费——也可以逃费,但前提是不要被人举报或者被工部专利司的官员抓住,否则会课以高额罚款。
工厂的生产细节,由数名雇佣的管事处理,鲁少宏并不怎么去过度关注。简单吃了一点东西,视察了一圈工厂,便立即来到办公楼,将厂里的账房给唤了过来。
“这几年的账册,可能经得起官府核查?”
当工厂的账房傅守良刚进屋坐定,便听到了东家非常直白的询问。
“东家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傅守良心里一惊,不由站了起来。
“前几日,在中伦岛上游玩,听几位商届同道提及,户部辖下的税务总司可能会单独分立出来,并被赋予更大的税款征缴权力。”鲁少宏说道:“如此,保不准税务总司在新成立之际,为了做出一番政绩,会对国内众多工厂、商社进行税务抽查。所以,我们务必要保证厂里的账簿禁得起人家突然核查,免得被人家当做立威的标靶,在头上割一刀!”
“……”傅守良歪着头想了想,随即苦笑着说道:“东家,说实话,咱们的账,禁不起税务衙门的稽查。”
“那我请你来,是做什么的?”鲁少宏的语气不由冷了几分。
“东家,这么多年,这账本如何去做,都是我能做主的吗?”傅守良不由叫屈道:“若是,我一贯按照正规的标准流程去记录工厂的经营情况,你会允许吗?……我这一笔笔,一票票账簿记录,可都是依你的吩咐去做的!”
“恬躁!”鲁少宏不耐地呵斥道:“你要记住,是谁给你提供衣食?又是谁让你每月获取15块的高额薪水?请你来,就是为了替我解决问题的。”
“东家……”
“好了,无须多言!”鲁少宏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粗暴地摆摆手,说道:“此前的诸多事宜,暂且不论。你可有法子将账簿好生修饰一下,以便能应付税务衙门可能要进行的稽查?”
“东家,这账簿可是经官家制定的复式记账法所做,若是贸然更改一处,那就要改动几乎所有的经营记录。”傅守良有些为难地说道。
“那就是没有法子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傅守良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当年我在大兴财务专业学堂学习时,曾听到授业老师说过,这套记账方法尚不完善,还是有稍许漏洞可钻。不过,这需要那些深谙财务记账的老手才知道如何利用那些空子,做出一本滴水不漏的假账簿。”
“哦……”鲁少宏闻言,摸着下巴,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你可能寻到这种账房老手?另外,这花费要几何?”
“到了大兴,联系相熟的同年或者昔日的师长,想来应该可以寻到专事做账之人。至于花费,可能在数百块左右,嗯,也有可能会近千块。”
“狗日的,就是帮着修饰一番账簿,居然要价这么高?”鲁少宏低低地骂了一句,然后走到几案后,坐了下来,心中急速地盘衡着。
傅守良默默地站在窗前,看着小气的东家,腹诽不已。
为自己修建一处豪华庄园,花费高达一万五千多块,眼皮都不眨一下。为了彰显自己的经济实力,从大兴订购了两辆豪华马车,每辆车价值三千多块,专门用于接送客商和地方官员。
更不要说,去年还花费数万元,从建业造船厂买了一艘排水量达五百吨的蒸汽风帆船,除了就近运输部分工厂里的货物外,还时常将其作为他的私人游船,邀一众官员和商贾,驾船于海上,观游珊瑚海礁,饱览天造地设之美景。
合着,找个做假账的老手,花费不过数百上千块,就嫌人家要价高!?
“下个月,长安要举办科技博览大会。届时,你随我走一遭,顺便在大兴帮我找人搞定账簿的事。”沉吟半响,鲁少宏瞥了傅守良一眼,“人家来了,可要跟着好好学学。以后,少不了给你多加点薪酬。”
“是,东家。”傅守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拱手应诺道。
“在咱们齐国,哪都好,就是官家对我们这些商贾管束得太严了呀!”鲁少宏靠在软椅上,不由叹道:“一年到头,缴不完的税,应付不完的核查。”
“东家,官家征税,那可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铁路、公路、港口、城镇基础设施建设、移民安置,哪一样不花钱。而且,相较于秦国、朝鲜,以及其他周边国家,咱们大齐对商人的扶持力度,算是最大的。”傅守良忍不住反驳道。
“取之于民,这取的是谁的钱?用之于民,用在谁头上了?”鲁少宏瞪了他一眼,“你瞧瞧,这工厂卖出的货,要征一道税,到了年底,工厂赚了钱,这还要征一道税。前些年,又出台了什么遗产税。呵,等哪天,老子死了,儿孙们来继承家产,还要给政府再缴一道税。这是在我们商人身上刮了一层又一层皮呀!”
“……”傅守良闻言,一时间怔住了。
这东家抱怨的挺有道理呀,政府征缴的税款,好像大部分都是从他们这些有钱的工厂主和商社东家收上来的。即使,在税种里面还有一项个人所得税,但缴纳的主体,也都是他们有钱人。
作为国内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似乎还真的是属于那些被“用之于民”的主要群体。
但是,我们广大的普通民众,明明也在没日没夜地劳作,可以说是创造了这个社会绝大部分的物质产品。
为什么,我们却依旧没有这些有钱人对政府税收的贡献大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