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7年9月12日,鄂霍次克堡。
浩瀚的鄂霍次克海虽然属温带季风气候,但整个海域会从每年的10月至次年6月结冰,无法通航。即使,是在盛夏时节,气温也不过十余度。而靠近大陆的沿海地带,在九月,温度便已低至五六度,在强劲的海风吹拂下,让人感到彻体的寒冷。
鄂霍茨克堡,这座由哥萨克人在1647年建立在远东太平洋沿岸的第一个定居点,在这个秋意渐冷的日子,突然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艘隶属于齐国云州商社旗下的武装商船和两艘隶属于大明皇家贸易商社旗下的商船在躲避一场风暴的袭击时,不经意间闯入了这座鄂霍塔河口附近的鄂霍次克堡。
早在1641年秋,奥尹米亚康城堡派出了一支由18名哥萨克和20名雅库特人向导组成的探险队,由哥萨克安德烈·尹万诺维奇·卡列雷尹率领。他们沿着因迪吉尔卡河左岸的支流贵都孙河向上,跨越分水岭,来到了鄂霍塔河的源头。然后顺流而下,顺利抵达鄂霍次克海。
这条道路全长仅五百余公里,但这群勇敢的探险队员,却总共耗时五个星期,探明了一条从勒拿河流域通往鄂霍次克海最近的道路。
到了1647年,随着抵达鄂霍塔河口的哥萨克人越来越多,使得这处的过冬营地逐渐成为了一个聚集中心,鄂霍茨克城堡便由此建立了。因为占据着关键位置,它很快成为鄂霍次克海的经济和政治中心,也是该地区主要的渔业和毛皮交易中心。
这个时候,鄂霍茨克城堡有哥萨克三十八人,当地的被迫服苦役的科里亚克人四十五名,以及十八名雅库特人,总计一百零一人。
本来,再过些时日,等天气上冻后,城堡里的大部分哥萨克人和雅库特人就会乘坐雪地爬犁,携带一个夏季他们猎取(或掠夺)的皮毛返回雅库茨克,与欧俄地区赶来的皮毛商人进行交易。然后,拿着获得的金钱,享受一段难得的安宁生活。
但现在,看着河口外停泊的三艘武装商船,鄂霍茨克城督军尹戈尔·斯莫尔尼科夫是又惊又怕。对方在发现这座城堡时,并没有表现出友好的态度,在第一时间前来与他们交涉,从而换取一些必要的补给物资。
他们反而在港湾外不断地观察,试图窥探城堡中的虚实情况。在港湾徘回一日后,然后放下数艘小船登陆,多达七十多名的水手全副武装,端着火枪,不怀好意地开始慢慢接近城堡。
哦,上帝呀!他们竟然想攻占鄂霍茨克城堡,抢夺他们积存于城中的大量皮毛和其他各种物资。
一群可耻而卑鄙的强盗!
鄂霍茨克城堡自建立三十年来,从未遭到过任何攻击。勇敢的哥萨克战士们往往依托这座城堡,携带火枪和刀斧,向周边数十上百公里外的土着人征收皮毛实物税和粮食税,欺辱他们的妻女,杀死任何敢于反抗的野蛮人。
而那些可怜而又愚昧的野人,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木矛、石斧、骨箭,简陋至极,根本无法对哥萨克人造成任何伤害,至于攻打由木料和夯土修建的鄂霍茨克城堡,那自然就更无法做到了。
只要火枪响起,刀斧挥动,愚昧的野人只有选择望风而逃,避入茂密的山林。当然,若是都能老老实实地缴纳各种珍贵的皮毛,敬献出他们的粮食,奉出他们的妻女,仁慈的哥萨克战士也会生出恻隐之心,放过这些可怜的野人。
却未想到,在今天有一群比他们更为凶恶的鞑靼人摸到了他们的城堡附近,意图攻入城中,杀死他们所有人,夺取这里一切的财富。
原本以为,鄂霍茨克城堡已经足够偏僻了,而且这一片的海域风高浪急,还有长达八个多月的封冻期,一般人根本无法寻到此处,足以让他们每年在这片广大的地区,猎取(掠夺)大量的珍贵皮毛,获得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
过去二十多年,他们哥萨克人曾经在阿穆尔河(黑龙江)、结雅河(精奇里江)、乌苏里江等数条大河流域建立的众多据点和过冬营地,逐一被鞑靼人拔除,几乎将他们所有的哥萨克人全部逐出了远东南部地区。
而且,随着鞑靼人势力的扩张,他们沙皇俄国建立的贝加尔湖屯殖区,也面临鞑靼人的威胁。听说,那个渤海国的已经将触角深入至石勒喀河上游流域(今俄罗斯远东赤塔市附近),并在那里建立了两处前沿据点。
雅库茨克督军区和贝加尔湖督军区不断地向莫斯科求援,希望沙皇陛下能派遣更多的哥萨克战士支援远东地区,最好是能抽调一些射击军的正规部队,在远东地方殖民武装的配合下,与这个不断扩张的渤海国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以遏制他们的西进势头。
作为一个太平洋沿岸的小型据点,鄂霍茨克城堡可不像阿穆尔河、结雅河流域那些要塞据点,拥有强大的武力和坚固的防御。他们甚至连一门火炮都没有,只有三十五支老式的火绳枪和数十把刀剑和利斧。而且,城堡里还有四十多名被掳来做苦役的当地科里亚克人,其忠诚度,实在值得怀疑。
但鄂霍茨克城督军尹戈尔·斯莫尔尼科夫并不打算主动投降,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也未必攻得下这座城堡。或许他们在遭到些许伤亡后,便会知难而退,离开这里。
嗯,待打退这次敌人进攻后,必须再征集一些当地人,对这座城堡进行一番加固,最好能多弄些石块,取代部分薄弱的夯土城墙。还有,明年需从雅库茨克带来几门火炮,务必将这座鄂霍茨克城打造成一座坚不可摧的战斗堡垒。
“这座罗刹人所建的城堡,瞧着模样,似乎没有火炮,但城中至少有数十名火枪手,一旦打起来,还是有些扎手呀!”在鄂霍茨克城下,一名齐国水手长放下望远镜,摇摇头说道。
“那咋弄?”旁边的同伴诧声问道:“总不至于拍拍屁股走人吧。要是再过来,那可要等明年了。到时候,罗刹人说不定就会将这破寨子给修得更加坚固,甚至还弄几门火炮。……咱们就更打不下来。”
“要不,从船上弄两门火炮下来,轰他娘的。”另一个同伴舔了舔嘴唇,“瞧这个堡寨模样,里面说不定就积存了大量的皮毛。嗯,还有可能,还有许多金银。抢上一把,大家伙都能分点,也不枉冒险走这么一趟!”
“要不,先试着劝降一下。告诉里面的人,只要放弃抵抗,便饶他们不死,任由他们归去。”
“得!”被推举为作战指挥的齐国大副点点头说道:“咱们两手准备,一边派个兄弟过去劝降,一边准备卸两门火炮下来。这里可不能耽搁太久,要不然天气冷下来,将海水冻上了,咱们所有的老少爷们可就都走不了,全得留在这里过冬!”
毫不意外,鄂霍茨克城堡中的哥萨克人拒绝了投降的建议,准备坚守这座堡垒。
开什么玩笑,我们万里迢迢从遥远的欧洲,来到这片荒芜的远东地区,就是为了发财,为了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期望某一天,能攒足大量的金银,返回家乡,购买一座庄园,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领主。
在16世纪末,鉴于欧俄地区毛皮资源日渐衰减,加之西欧对毛皮的庞大需求及毛皮贸易可观利润的刺激,而广阔的西伯利亚地区拥有得天独厚的毛皮资源。俄国人遂展开了对西伯利亚毛皮的狂热追求,同时,毛皮贸易也成为俄国人拓殖西伯利亚的重要方式。
在乌拉尔山以东至楚科奇半岛的广袤区域,生存着大量紫貂、狐狸、貂鼠、松鼠、海狸、狼、海獭等种类繁多的毛皮动物。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西伯利亚更是世界着名的紫貂产地。
在每年的捕猎季(大概在每年的10月至次年4月),一名优秀猎手能够获得120250张紫貂皮,而每索罗克紫貂皮的平均售价从20年代的32卢布涨至40年代的57卢布,到如今,更是高达100卢布。
可以说,一名优秀猎人因为每年在西伯利亚获取的皮毛收入,轻松超过一名拥有数百亩土地的农奴主收入。以17世纪3050年代,俄国人从西伯利亚获得了近30万张紫貂皮,价值上千万卢布。
至于其他各类皮毛,更是不计其数,据粗略统计,17世纪,西伯利亚每年可供应200万张松鼠皮、20万张白鼬皮、5万张北极狐皮等。皮毛,已经是贫穷落后的沙俄,唯一能出口并换取大量金银的商品。
毛皮的高昂价格触碰着幻想一夜致富的社会底层及一些商人、哥萨克、渔猎者的每一根神经,成为他们竞相涌入西伯利亚的强大动力。
毛皮凭借自身所代表的特殊含义而成为人们梦寐以求的物品,在整个欧洲,毛皮市场因而久盛不衰。毛皮作为一种奢侈品,向来是人们身份和社会地位之象征。在俄国,沙皇陛下经常将毛皮作为礼物赐予王室成员、有功之臣、宗教人士或外国君主,以维系统治阶级内部团结、巩固对外关系。
1653年,曾有一名俄国商人描述过,“汉堡商人将俄国水貂皮抢购一空,然后制成畅销德意志的女士帽子,以至于俄国人竟然没有水貂皮服饰可穿戴”,这样的描述虽含有夸张成分,但也折射出西欧消费者对西伯利亚毛皮的钟爱。
但是,自二十多年前,随着阿穆尔河流域的渤海国和乌苏里江流域的明国势力强势崛起,俄国人的皮毛生意顿时受到了致命打击。他们先后失去了阿穆尔河、乌苏里江、结雅河、石勒喀河等广大区域的诸多据点和营地,使得俄国人能获取皮毛的产地急剧萎缩和大幅减少。
面对拥有人数规模和武器优势的渤海国和明国势力的逐步渗透和扩展,俄国人被迫步步后退,不仅丧失了大量拓殖的地盘,也失去了无数获得财富的来源。相较于二十年前,从西伯利亚输往欧俄地区的皮毛数量足足跌了六成多,使得俄国财政陷入一个极为艰难的时刻。
但让人颇为意外的是,欧洲地区的皮毛交易数量,并没有因为俄国输出皮毛总量的减少,而影响整个市场。
从奥斯曼、波斯,以及意大利地区,无数珍贵的紫貂、狐狸、貂鼠、松鼠、海狸、海獭等皮毛源源不断地涌入欧洲市场,甚至不乏被制作成一件件华贵的皮衣、皮帽、皮裙、围脖、斗篷等成衣系列,销售给欧洲的王公贵族和新兴中产阶级。
俄国人从不同商业渠道,隐隐约约获悉,取代他们成为欧洲地区主要的毛皮供应商的国家,是一个位于南方新大陆的国家。他们或许是通过海路,从远东地区收购明国、渤海国手中的皮毛,然后再辗转运至波斯、奥斯曼,然后卖往欧洲各个国家和地区。
俄国,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商业竞争对手,他们正在侵蚀和抢夺俄国人的皮毛生意。另外,俄国人有理由相信,位于远东地区的渤海国和明国,一定得到了这个南方新大陆国家的资助。否则,此前表现羸弱不堪而且武器极端落后的鞑靼人,为何会拥有数量更多、性能更为先进的火器,将那些曾不断攻城略地的哥萨克人打得抱头鼠窜。
然而,产出不丰、物资贫瘠的西伯利亚,根本不足以支持一支规模庞大的俄国正规军的介入,以至于,那些势单力薄的哥萨克武装被鞑靼人一一击破,势力逐步逼近至贝加尔湖地区。
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稍有不慎,耗费数十年征服的西伯利亚地区,就很有可能被鞑靼人占领,继而断绝俄国人极为依赖的皮毛生意。
鄂霍茨克城督军尹戈尔·斯莫尔尼科夫曾从雅库茨克督军府那里获悉了一条沙皇的训令,要求西伯利亚地区所有殖民据点,务必在获取大量皮毛的同时,还要尽力维持当地城堡的安全,避免被鞑靼人攻破,勉力支撑沙皇俄国于整个西伯利亚的统治。
这个时候,沙皇正在领兵与奥斯曼帝国争夺乌克兰(第一次俄土战争),暂时无力对远东进行有效支援。但沙皇承诺,在结束与奥斯曼帝国的战争后,会流放大量乌克兰地区的哥萨克人和俘虏的克里米亚人,以充实当地的防务。
然而,可怜的鄂霍茨克城堡,并没能按照沙皇陛下的训令,守住这座濒临太平洋沿岸的重要据点。城外的进攻者,在花费数天时间,卸下两门火炮,轰塌了一面脆弱的鄂霍茨克城墙,然后以八人伤亡的代价,攻入了城堡。
鄂霍茨克城督军尹戈尔·斯莫尔尼科夫以下数十名被俘哥萨克人、雅库特人被恼羞成怒的胜利者执行了三一抽杀令,射杀于岸边,然后便被抛入冰冷的海水中。
城堡中千余张各类毛皮,数千公斤燕麦,几十桶火药,还有四百多卢布,尽数成为齐国人和明人的战利品。
两日后,这座城堡被举火焚烧,予以彻底捣毁,胜利者带着满满的收获,扬帆起航,朝南方飞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