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6年3月6日,汉洲,建业。二十多年前,在汉洲大陆,当人们看见远处耸立的钟楼或者鼓楼的尖顶时,就知道距离城市不远了。
而现在,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高大的烟囱,滚滚的浓烟,便知道已然接近一座繁华而热闹的城市。
第一次来到汉洲大陆的人们,无不震惊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高耸的港口灯塔,设施先进的码头,无数穿梭往来的商船,整齐的街道,巍峨的高楼,呼啸而驶的长列蒸汽机车,还有林立的烟囱。
在他们看来,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比熔炉顶端不断冒出的黄色火焰更壮丽,更惊人。
在沉睡了数亿年的汉洲大陆,自从二十多年前,蒸汽机横空出世,从此以后所有的
“力气活”均交给蒸汽机来干。蒸汽机驱动的纺纱机、织布机、冶轧机、铁锤、车床、抽水机乃至铁路机车,永远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纺织厂、钢铁厂、木材厂、陶瓷厂,印刷厂、机械制造厂……等等,亦无需临河而建,吱呀作响的水车和风车从此仅仅作为一种田园风景般存在。
从不断建立起来的新工厂传来的机器嘈杂声,打破了亿万年以来的宁静,整个汉洲大陆的夜空,仿佛都被火炉发出的火光映得通红。
尽管齐国仍旧不遗余力地进行移民工作,加上国内快速地自然出生人口数量,使得国内人口以每年三十万到四十万的规模持续增加,但这新增的人力却远远不及蒸汽机增加后所爆发出的巨大物质创造力。
地壳中的有机蕴藏,千万年的生命能量以煤炭的形式储存着,随着蒸汽时代的来临,以及人们控制机器的结果,使得每个人的力量成百倍的增加。
曾有学者放言,蒸汽机的问世,将是人类世界从
“发明”火以来,最大的一次文明跳跃,千年以降,人类文明从未出现过如此剧烈的转折和提速。
虽然新的人口统计数据尚未出来,但粗略的估算,在1675年底齐国人口可能在七百三十万到七百五十万左右,但这一个不到千万人口的国家,在过去的一年里,却烧掉了整整两百六十多万吨煤炭,这相当于约十三万亿多大卡热量。
整个齐国的蒸汽机的动力大概在二百三十万马力,这相当于两千三百万名成年男子所能产生的力。
而这么多的人口,一年就能吃掉近七百万吨粮食,超过汉洲本土粮食产量的三倍还多。
对蒸汽机的运行来说,煤炭和资本这两项要素成本所占比例最大,二者总共占90左右。
而这两项要素,齐国正好都不缺。去年的数据统计,齐国的钢铁产量较五年前直接翻了一番,铁产量已达六十八万吨,钢产量突破三十万吨,达三十一万两千吨,钢铁总产量距离百万吨仅一步之遥,继续冠绝全球。
蒸汽机诞生后,煤和铁成为这个时代最显赫、也是最大宗的商品;而接下来,铁路将这两种商品完美地整合在一起,从而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奇迹。
去年10月,规划中的沿海大铁路已经从北边的潘家港贯通至南边的临淄,全长两千四百多公里。
另外,沟通位于南方的南都府和南安府的东南铁路线,也正处于勘探和施工阶段,预计在未来三到四年时间里,亦将连通。
加上西南桂州地区和西部临海地区的若干支线铁路,齐国的铁路通车里程达三千四百多公里,较五年前,增加了五倍之多。
蒸汽机车一下子把从威海到临淄的行程时间从此前乘坐海船需要花费的二十多天时间,缩短至不到五天。
火车票价已经下降到最初的五分之一,使得人们的出行成本大大降低。
与此同时,陆运费用也大幅骤降,火车的运费已不及马车的八分之一,而且,速度却要快上数倍。
铁路一旦达到一定的规模,就会发生决定的改变,其革命性的价值也得以体现。
如果说,商业是工业化齐国的血液,那么铁路就是齐国的动脉血管。而且,随着铁路的发展,齐国于汉洲大陆的拓展将不再局限于沿海地区,开始往内陆纵深进发。
无数的矿藏和商品被火车迅捷地运至海边的港口,然后再通过一艘艘规模越来越大的商船,运输至汉洲各地,或者海外众多国家。
铁路建设不仅刺激了经济的发展,也完全改写了陆地的面貌。作为工业文明的汽笛,蒸汽机火车对人类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
河仙镇使团一行百余人,在感受到这种工业力量的强烈冲击后,内心里无不生出对齐国深深的敬畏和由衷的叹服。
建业,不仅是齐国最大的工业城市,也是齐国人口最多的城市。截止到去年为止,建业城的人口规模已达十一万,城市面积也扩充至七十多平方公里,与南边不远的黑山、新淮安、开元等几个城市,构成了齐国的北方城市群,也是齐国最为重要的工业带。
很自然,以建业为核心的北方地区,也是齐国最为富庶的地方,集聚了全国近百分之二十的工业规模,大小工矿企业、贸易商社达两千余家,创造了国内近四分之一的财富。
在建业城,你可以买到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商品,大陆精美的瓷器和丝绸,极北地区名贵的皮毛,日本的漆器,南洋的香料和珍贵木材,印度的胡椒,波斯的地毯,非洲的象牙,甚至就连欧洲的各种金银圣器,美洲的红木,都可以在建业城的市场上获得。
“贵使若要在我汉洲购买所需商品,可先将带来的金银货币兑换成汉洲银元,或者直接存入某家钱庄,根据货币兑换率,取得相应的金圆券,便可自由买卖货物了。”负责接待河仙镇使团的齐国官员热心地提醒道。
“有劳宋经历。”河仙镇使团正使杨彦迪拱手谢道:“我等前来汉洲本土之前,已将金银之物尽数兑换成汉洲银元。呵呵……,其实,汉洲银元不仅在我我河仙之地广泛流通,就是在柬埔寨、安南、暹罗,以及缅甸等地也仅皆通用,交易和买卖,倒是方便得紧。哦,对了,刚才经历所言的金圆券,不知是何物呀?”
“汉洲银元和金元为金属铸币,若是大宗携带,甚为不便,储存也不安全,尤其是对一些从事商贸活动的商人而言,带着大量金属铸币无疑是一个负担。故而,三年前,我齐国汉洲大钱庄在户部的特许下,特意推出金圆券兑换服务。只要将货币存入钱庄里,便可换取相应数额的金圆券,以此券于市场中与人交易,或直接购买货物,任何人等皆不能拒之。”
“这金圆券不就是大明此前通行的宝钞吗?”杨彦迪不由皱了皱眉。
“这大明宝钞如何能与我齐国的金圆券相提并论!”宋鸿辉不屑地摇头说道:“那大明宝钞除了洪武年间,尚有一定信用之力外,其他时期,形同废纸。而我齐国汉洲大钱庄所开出的金圆券,乃是由户部和国库做保,以足额的金银货币储备为基础,强制性的无限兑付为原则发行的银行券。”
“哦,宋经历所言,此金圆券可在任何时候、不受限制地兑换成相应数额的金银?”
“当然。”宋鸿辉点头说道:“不过,在我齐国,汉洲银元乃是法定货币,市易购物,禁止使用金银。故而,此金圆券只能兑换出券面所标识数额的汉洲银元。”尽管,这位齐国官员说得言之凿凿,无限拔高这种汉洲大钱庄所推出的金圆券的权威信用和种种便利作用,但出于对纸币的天然不信任,杨彦迪等河仙镇使团人员仍旧不想将随身携带而来的十数万汉洲银元兑换成金圆券,而固执地装在几口箱子里,随同大批敬献给齐国皇帝的贡物,费时费力地搬来搬去。
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不想拂了齐国接待官员的脸面,杨彦迪还是象征性地在城中汉洲大钱庄柜台,兑换了票面为五十的两张金圆券,然后小心地揣在怀中。
汉洲大钱庄目前推出的金圆券,票面数额固定,分别为五元、十元、二十元、五十元和一百元。
至于为何没有五元以下的金圆券,主要是考虑的受众群体的特殊性而定的。
相较于那些动辄以数百上千,乃至上万银元交易的商人,大部分月均收入还不到十块汉洲银元的普通百姓,根本没有兑换金圆券的意愿,平时荷包里也多是几角几分的零钱,偶尔揣个几块钱,那还得是要购买一些大件而准备的。
因而,这种大面值的金圆券,尽管有政府和皇室背书,汉洲大钱庄发行,信誉基础良好,但在初期流通时依然受限。
一是地理范围的受限,目前主要集中在汉洲本土和周边几个附属领地的
“大”城市当中;二是接受群体的受限,金圆券的面值较大,因而很多普通百姓是用不到的,只限于商人、金融中介或国内富裕群体。
其实,在汉洲大钱庄推出金圆券之前,本土的数家钱庄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已经推出了银行券,即客户到钱庄存入一定金额的汉洲银元,钱庄就相应开出一个存款票据,上面手写上对应的金额,日后客户可拿这张票据来银行兑现当初存入数额的汉洲银元。
各大钱庄开具的存款票据和以前的收据一样,都是兑取货币的凭证,不过不同的是,存款票据有利息,而且还有各种暗码和印鉴,而收据是无息的,仅仅表示一种债权关系。
齐国的钱庄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已积累起了非常高的信誉,国中百姓也渐渐接受了将自身积蓄存入钱庄的观念,而非像在大陆那般,在自家屋子里挖个坑,将存钱罐埋进去。
而且,齐国法律规定,故意毁损、破坏、融化汉洲银元或金元的行为是违法,除了承担苦役、流放、监禁等刑罚外,还要承担一笔高额的罚金。
以此,来避免出现大陆那种融化金银,浇筑银瓜或者金瓜的行为出现。
而如今正在推行的金圆券,则是齐国金融机构为将来以金本位为基础,全面发行纸币而做出的预备动作。
当然,为了避免发生大明宝钞那种纸币连年贬值的事情发生,目前发行的金圆券暂时还不是法定货币,并且赋予该金圆券强制性的
“见票即兑”属性,理论上而言,是一种变相的钱庄存单,或者说是一种银行卷,只不过不需要钱庄付息而已。
为了使金圆券可以顺利流通,国内的百余家政府控股的大型工矿企业和贸易商社在市场活动中,则带头使用该金圆券,购买生产资料,发放工人薪金,售卖所产商品,全部都以金圆券的形式支付费用和收取货款。
另外,国内各大钱庄除了履行
“见票即兑”的金融服务外,在收取民众储蓄时,亦将相应的金圆券等同于汉洲银元存入,开具必要的储蓄存单。
当然,与之对应的是,发行金圆券的汉洲大钱庄为了保证极端情况下的全面兑付,根据开出的金圆券数额,也准备了相应的黄金和白银储备,并不是如同后世的那种印刷钞票即可。
纸币对于经济的影响,远远不是方便那么简单,而是再造了经济的空间与要素。
要知道,在任何国家的流通领域中,使土地和劳动力所生产的产品借以流通并分配给适当的消费者的金银货币,都是死的存量。
纸币是一个国家资本中很有价值的一部分,但不给国家生产任何东西。
但国家用纸币代替大量金银,就会使得国家能将大量这种死的存量变为积极的生产性存量。
在任何国家流通的金银可以比作通达各地的公路,而纸币,嗯,用一个极端的比喻,纸币就彷若齐国目前正在大行的铁路,将市场流通的速度和数量,以几何级的方式快速而汹涌地增长。
值得注意的是,齐国进行的金融实验不完全依赖权力强迫,很多程度上基于齐国民众的自由选择。
因为,货币的强行流通并不等于说是合法流通。没有人被迫接受这些纸币作为付款。
但是,齐国境内越来越多的商家,从小心翼翼地试探,到逐渐不打折扣地接受这些纸币。
除了强烈的爱国之心以及国民责任,商贾的支持更多源于他们对于齐国政府以及国家的信心,这种信心源于汉洲大钱庄等金融机构数十年的稳定经营,也基于皇室和内阁政府承诺的稳定性,更来自于齐国经济数十年来持续健康地快速发展。